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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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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多得是生而金贵的人,魏从曳头一回晓得自己脚下踏着不仅有大梁的土地,还有许多人的性命时,尚且细骨薄肩,白齿青眉。
祖父魏儒英文人出身却铁血手段,少有人敢犯到他跟前,于是腌臜人起了腌臜心思,企图从他身边下手,魏从曳乃魏家长孙,实是大好人选。
春光里,拦住她的是个穿着桃粉袄衣的姑娘,长相清丽,头上戴着主子赏的绢花,年岁稍长,笑眯眯背着手,“少爷,您喜欢冼儿吗?”
魏从曳身体里流的是魏家的血,天生的笑面虎,着急忙慌要躲开拳脚师傅,心里把人骂出了花也不作脸色,只点头夸那面生的丫鬟,“喜欢,冼儿待我好,自然喜欢。”
等小师兄领着人追来,刚巧撞上小姑娘大着胆子抓他方便练武而束紧的衣袖。
再后来,魏从曳便听说又有人送了瘦马入魏鸿帐中。
姑娘家的手软弱无骨,却是魏从曳多年的噩梦,梦里她被一袭白布盖了半张脸,鲜血淋漓的手毫无生气露在草席外头。
“夫人这是杀机给猴看呢,她敢勾引少爷,十条命也不够活。”
“岂止是勾引少爷,人进府后明面都没过就送到偏院去了,谁叫她不安分又钻了大爷的帐子,大夫人这是等着她出错呢。”
魏从曳尚且没来得及从听雨阁中走出,只听外头“啪”的一声鞭响,骄蛮的女声高斥:“尔等贱奴,也敢议论主子,吃了熊心豹子胆?”
若说是下人哭骂声此起彼伏叫人头疼便罢,偏生外头静悄悄,仿佛所有人都吃了哑药一般让人悚然。
这便是高门后院,魏从曳抚了抚心口,按下作呕之感,正要出去,手上一热,他被谁拉住了。
对方有一双极沉的眼,手上有粗茧,温热干燥,“公子,你不舒服?”
魏从曳挣了挣,奈何对方掌心大的团子手仿如铁钳,怎么也挣不开,“你,你先放开我。”
“公子,”她故作天真,实则掩不住面上狡黠,表情是平日里未曾见过的生动,“我没用力,您不信试试?”
他试探抽了抽手,小丫头恶趣一笑,更加用力,魏从曳来了气性,双手并用用力一扯,睁眼瞧见一双沉黑的眼近在咫尺。
他下意识后退却没成功,只因身后便是马车车身。
鹤青无甚表情看了眼慌乱间蹬在自己脚边的皂靴,退后坐好,“公子,您做噩梦了?”
梦中的脸和现实重合,魏从曳微微怔忪,抬头看了身侧摇晃的马车车壁,轻咳一声,“我没事。”
何庆便不再追究,又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齐知府家。”
说完,魏从曳目光落到她光洁的耳廓上,见她点了点头,乖巧地不再追问,又觉得梦中郁结盘旋在胸口。
忍了忍,身下车轮碾了石子微微一晃,男人索性往后靠,道:“不知庆儿姑娘可听过大荒城关于县令的传闻。”
“传闻?”后者重复。
他道:“这里的风水,克外乡人。”
鹤青一愣,“什么意思?”
魏从曳点了点头,“此地临近边疆,不比江南物产丰富,是各官员调任路上的一道鬼门关,前任县令乃是江州知府次子,上任快满三年时仍旧不幸暴毙。”
历朝历代以来,既是暴毙,其中必有不可说,鹤青犹豫片刻,转而道:“那公子为何还来大荒?不怕吗?”
男人闻言抬眸,正欲张口说什么,外头车夫扬声停住马儿,帘子一捞,外头轻巧跃上一人。
花靖远怀里抱了个布包,待坐稳后,将布包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魏从曳,“掌柜的说,这是如今城里姑娘家最喜欢的款式,你瞧瞧。”
后者捏着手里的布料看了看,放到鹤青膝头,“给我瞧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姑娘。”
若说实话,在场唯一的姑娘还不如他俩讲究呢,鹤青捞起布料一看,丁香色衣裙,绛紫花式刺绣,好看是好看——
“给我做什么?”
魏从曳道:“庆儿姑娘既做了我的贴身护卫,自然是要行护卫职责,官家府邸常人不好进,你扮作我身边的人,随我进去,再方便不过。”
他和花靖远一前一后下了车,“姑娘便在车上换下衣裙,我们去另一辆马车,到了齐府之后咱们见机行事。”
说罢,连拒绝的机会也不给她,将车门一拉便走了。
花靖远早就想问了,“公子,你带她做什么?”
魏从曳道边上车边答“你不觉得带上她,更有安全感?”
花靖远一噎,“府里的暗卫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魏从曳不在意一笑,“气质这一块儿,我瞧着她便觉得安全。”
身后马车内,鹤青眉头微蹙,难得有些发愁,然后马车轻晃继续行进,她抬手抵了抵车门,快速解下自己的外衣。
只是换上之后,她着实愣了愣,这衣裙精致归精致,但着实不太端庄。
话又扯远了,要说到鹤青的来路。
她师出无云洞,是遥疆发财门的二当家,压在她头上的人乃是遥疆城城主之女范正直,两人一个从文一个主武,范正直智绝无双,鹤青弯刀开路。
当年两人结拜异姓姐妹,一个在身上刺了虎爪,一个刺了长箭。
范正直表面沉静却内心狂放,选择了虎爪。
而鹤青喜欢简单利落,一支长箭横压着锁骨直指喉心。
如今她好端端坐在马车里,肩头全然露出遮不住长箭彪悍,着实不像个简单女子。
莫说混进齐府,怕刚走到门口便要被人喊一声:“妖女!”
“庆儿姑娘,你可好了?”花靖远站在帘外问道。
原来不知不觉马车已到齐府门前,鹤青无法,捡了只头钗将及腰长发拢到肩头固定好。
“好了,这就出来。”
帘子一动,外头又扔进一个布包,鹤青打开一看,里头装的竟是一双姑娘家的鞋,白绒绒的毛绕着鞋口,鞋身上薄窄的丝带几缕,真是漂亮极了。
她脱下自己泛白的旧鞋,又对着长长的丝带犯了难,散着怕踩到绊倒,系上吧,她手笨,颇有些牛嚼牡丹之感。
“何姑娘?”
“花大人,你可知道这鞋要怎么穿?”鹤青说着,捞起帘子一角,花靖远只得上前。
马车里稍暗,花靖远却微微晃神,仰头看车上女子鬓边白兰簪子半合,墨缎般的长发遮了半边肩膀露出修长的脖子,丁香色的裙子铺散开,她毫不见外地从层层叠叠底下伸出一只棉布袜松垮套着的小脚,再将鞋踢过来。
“要不您搭把手?”
“这……”青年一愣,看着眼前女子,满脸认真,双眼至纯,他竟一时忘了非礼勿视四字。
正愣生生要动作,身侧一暗,有人先他一步上了马车。
这次轮着鹤青呆了,脚上触感微凉,像一条蛇尾擦过,魏从曳将鞋给她穿好,修长手指捏着丝带绕过她脚腕,系了个精巧美观的结,抬眼看她,“另一只。”
她正要伸脚,外头一道男声响起——
“魏大人!”
花靖远闻言转身,只见一步外站着位身着樱草色衣袍的男子,白面无须,双手交合,笑眯眯俯身一拜。
“魏大人,在下李良义,特奉齐大人命在此恭候大驾。”
花靖远微微后退,李良义的双手恰恰拜在他胸口。
“李大人,”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靖远只是一小小主簿,受不得您这样大礼。”
尚且未自报家门,便被人点清了来路,李良义面色一滞,接着若无其事一笑,“是下官眼拙,魏大人,可是在马车之内?”
说着,他抬眼看向花靖远,对方亦朝自己微微欠身,面容温润好似偏偏君子,然他却听说,这是条不吠的忠狗。
李良义正暗自揣度,却见马车车帘一掀,一道绾色身影轻巧跳下马车,定睛一看,竟是个容貌更加卓绝的男人。
李良义整了整衣襟,拱手要拜,对方好似不见地转过身去,殷勤伸手扶住从马车上出来的女子,两人衣袍颜色相近,俨然一对璧人。
约莫是怕那女子畏高,他又中途改了动作,揽腰护着将人抱了下来,好不呵护。
而鹤青身体一僵,正欲挣扎,魏从曳在她耳边轻道:“事出有因,今日回府,魏某再给庆儿姑娘交代。”
那不过是身体下意识反应,鹤青自然不会在这档口与他闹,软绵绵的鞋方落地,她来不及说什么,魏从曳又将车内厚重斗篷取来为她系上。
“别冻坏了。”
温柔低沉的嗓音像是掺了冷酒,鹤青勾了勾唇,“不会。”
魏从曳一怔,眼神也如冰雪消融般,道:“庆儿笑起来真好看。”
两人身后,李良义握了握拳,再次拱手,提声道:“魏大人,外头风大,咱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后者一顿,这才瞧见他似的,不置可否“嗯”了一声,“带路吧。”
几人先后进了齐府,被眼前景象微微晃花了眼,魏从曳那座县令府邸本是拿了前公侯府邸现充,本就出了格,可魏家子向来嚣张,便是如此旁人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可这一切换做小小知府家中,魏从曳的目光掠过开在前堂一株墨兰,格局真大啊。
鹤青自然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只是鼻尖萦绕冷香不散,她不得不收回思绪,下意识耸了耸鼻头,这斗篷是方才魏从曳出门时用的,上头全是他身上的味道。
果真比女人活得还讲究。
“魏大人,这边请。”李良义一边指路,一边道,“齐大人设宴在杏林苑,三位可先品茗赏乐。”
穿过游廊,幽幽古乐果真传来,再抬眼一看,苑中种满了杏树。
“大人远道而来可能有所不知,齐大人的父亲乃是瞿临远近闻名的慈医,这片林子便是他在世时,许多百姓为他种下的。”
魏从曳微微颔首,李良义见他不打算说两句,只得讪讪住口,带他们入了会客堂。
堂中已落座数人,像魏从曳这般还拖家带口的不在少数,见他们进来,忙得起身一一见礼。
“久闻大人美名,今日一见,果真气韵不凡。”打头的是个灰袍男子,三四十的年纪,续着一缕胡须,“在下孟诚之,是常尤县令。”
接着便是瞿临各处大小官,所报家门倒是和安命拿回来的名册一一对上,花靖远主动上前攀谈。
“这便是随魏大人,一同从上京来的花主簿吧?久仰久仰……”
而此时门外一男子姗姗来迟,引得众人侧头。
“魏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男子停在魏从曳身前,身量高,很是英气,一看便是习武之人,“在下齐遐鄂,任大荒巡检司,大人初来,以后若是有所不便,尽管吩咐。”
巡检司在繁华之地少见,但算起来还是他管辖之下的武官,魏从曳一忖,“那我便不客气了。”
其后再说鹤青,既然魏从曳没有要介绍的意思,在场都是男人,自然晓得这份暧昧的心思,皆是体贴不提,只余几道探寻的目光在她脂粉未施的脸上逡巡。
客套寒暄落幕,茗乐稍歇,齐府下人带着一干丫鬟送来点心、乳酪及温酒,客人们纷纷落座。
鹤青这才打起精神,细看小几上的点心花式,思量着从哪儿下口。
深秋正是桂花时节,她细白的手指头略一犹豫,捏了个桂花状的糕点,正想闻闻,鼻尖一阵香风袭来。
抬眼一看,香风送来了七八个红衣美人儿,鼓乐再起,已不复刚才高雅。
齐遐鄂殷勤道:“早听闻上京繁华,下官怕魏大人来到大荒不适应,差人去江华请的这支舞伶坊。”
屁股还没坐热,脏水就来了。
魏从曳放下茶杯,淡定一笑:“魏某见识少,也是沾了在座各位的光。”
鹤青瞧着打头的舞伶,她见过的绝色不少,可会跳舞的果然不一般,腿不是腿,腰也不是腰,皆是百炼钢化绕指柔的好玩意。
对方约莫是瞧上了魏从曳那张脸,打着旋儿往他们这边飘。
鹤青微微挑眉做看戏状,冷不防腰间一紧,那张容冠满京的脸靠在她耳边。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顶,语气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庆儿姑娘,若是等会儿有姑娘要扑上来占本公子的便宜……你且大力扇她耳光子,可好?”
“为何?”
“自然是因为,本公子这一身清白是要给我以后娘子的,可不能让旁人污了去。”
鹤青眉头一动,若按他的说法,投怀送抱也算污人清白,那如今他们二人情状,恐怕魏公子的清白也堪堪只剩下一半了。
她正腹诽得厉害,余光一扫,却见那打头的舞伶果真携着满面情意袭来,竟半点不把自己这随侍在旁的放在眼里。
罢了。女子何苦为难女子,瞧她面容稚嫩,若换做鹤青如那般年纪,陡然瞧见这样的美男子,也不见得能把持得住。
然扇人耳光过于伤人脸面。
女子乳燕投林般过来,薄肩将将要抵上魏从曳肩膀,鹤青扣下茶杯,单手拉住人细细的上臂,一把将人扔了回去,她还控制着力道,没叫她摔倒。
可到底是年纪小气性大,踉跄后退的舞伶薄纱遮了半张脸,只一双因妆容眼尾略略上挑的眼睛含着刀光般瞪了过来,“你——!”
奏乐伶人也是察言观色,忙不迭停下手中动作,不知是吓住了,还是单纯想要看戏。
“我如何?”鹤青伸出食指敲了桌面两下,那股子带着蛮横的低哑嗓音响起,“你这双眼再乱看,我便帮你挖了。”
她又看向舞伶的手,“你这双手,再乱靠,我便帮你砍了。”
说罢,室内落针可闻,莫说舞伶,怕是在场众人都呆住了。
鹤青微微侧头看向魏从曳:我厉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