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ight·Close》鲸鱼A

1、重生

　　程洁醒过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吊着日光灯的白花花的天花板，仔细看有水氤的痕迹，灯管里还有困死的小虫尸体。
　　高度近视了近十年的程洁对突然清晰的世界感到极大的恐慌，周围有人喊“他醒了，叫张医师过来……”之类的闹哄哄的声音也没听见。但是在哪里他是知道的：万年不变的消毒水味，掺夹着多人病房积聚多年的人的尿液汗液血液的味道——无疑是医院。
　　他记得自己出了车祸，车翻在了大桥边。但是直到那个张医师慢吞吞地走过来，给他做了些例行检查他才觉得有些不对：身体好像纤瘦了很多，有不属于自己的，新新旧旧的疤痕，关键是，张医生一直叫自己为“贺智斌”。
　　“你看看你们这些小鬼头，天天不读书在街上混，就知道敲诈，打架，还好隔壁床的那个还比你早醒一天，不然你要坐牢去了知不知道？！”
　　程洁微愣着盯着张医生一张一合的嘴，还好他的性格一向是有什么都放在肚子里，讲好听的就是沉得住气，不好听的根本就是慢半拍。
　　突然隔壁的铁床发出了巨大扭动声，程洁转过头，只看见一个一瘸一拐的男孩背影努力挺直了走出门外。
　　程洁的目光无趣地收回来，小心翼翼地转了一圈，落在医生放在一边的查房记录上：199x年5月12号。

　　差不多过了一天，程洁基本搞清楚了现在“贺智斌”发生的事。十四岁，父母离异，一所附近有名的混混初中的初二学生。隔壁床的男孩叫郁然，差不多也就十四五岁，是这次事件的主角。
　　事情其实很简单，郁然学校的一群人不知怎么看不惯他，想到贺智斌学校的人能打，就叫了几个，放了学堵住了郁然。郁然也是个心狠骨头硬的，七八个人打他一个，他吭都没吭一声地忍着，逮住一个空子就不知哪儿摸了砖头直接给其中一人来了一下。
　　那个倒霉鬼当然就是贺智斌。

　　程洁对着镜子，看着几乎被纱布缠得大了一圈的头，和底下那张完全陌生的，还带着稚气的少年的脸。明明记得自己叫程洁，29岁，在一家小企业做着兢兢业业的基层管理者，从幼儿园前排小女生的花裙子到大学毕业时寝室哥们流的眼泪都如假包换童叟无欺，现在居然陷入了这样的状况中。周围也完全没有可以商量的人，四周的成年人看他的眼光多少有些可惜和同情，还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同龄的孩子么……好像只有郁然一个吧。
　　在这住了那么些天，完全没有贺智斌的家人老师同学来探望过，唯一的父亲据说在外地打工，托人缴清了医药费，电话也没有一个。那些挑起事头的男生更是躲得影子都不见。
　　不过……那个郁然，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慢慢踱回床上躺下，用眼角偷偷看隔壁床，很容易地可以越过两人空荡荡的床头柜，看见郁然秀气的侧脸。
　　这样的男生在小女生中欢迎度应该挺高的吧。
　　可惜哥哥比较喜欢熟男那一款的~
　　正胡乱想着，郁然好像发现了隔壁的眼光，转过头，于是两人的眼神就在这么多天的病友生涯中第一次交汇了。
　　程洁想了想，怎么说自己已经25了，又和他其实完全不搭界，努力想挤一个笑容出来，孰料郁然眉头一皱，快速地把头撇开了，极准确地表达出了“轻蔑加厌恶”这样复杂的内心活动。
　　程洁一个微笑没做好差点变成抽搐，突然玩心大起，搜罗出了一个不知道谁的焉巴巴的苹果，用最诚挚最体贴的声音说：“郁然？要不要吃苹果？”一边用空余的一只手抠了抠鼻孔。
　　对面的人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眉头皱的更深了。程洁顺理成章地从自己床上挪到了郁然床边，顺便把自己一个星期没洗的臭袜子蹭了上去，殷勤地把苹果换了一只手拿，再次递上：“我们还没讲过话吧？来，吃苹果。”
　　男孩终于转过头，冷笑着说：“没讲过话？哼，话都没讲过你还和刘平那帮人来打我？！”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尽力做出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里还是委屈的吧？只是因为“看不惯”就要被八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围着踢打……“怎么，不就打个架么，有本事的话你可以也找七个人打回来啊！”程洁叉着手，眼神无辜。
　　“你……”男孩狠狠地盯着他，估计是顾忌这里是医院，才没有冲上来。
　　程洁倒突然觉得无趣起来，转身又回床上看天花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