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冰月二十四

1、第 1 章

　　沁沁是一只石头精。准确地说，她还未成精，只是日夜被这山光水色滋养，加上天姿尚可，开了灵识。

　　一个初春的午后，湖堤垂杨柳，阳光透过飘动的柳叶间隙被拓写在湖面上。

　　沁沁懒洋洋地呵欠，整个玉白色的石身都抖动了一下。

　　一会儿，一个轻纱蒙了面的姑娘袅袅地走到湖边，手里一支圆面扇子撩动着她鬓角的碎发。

　　好一个美人儿，沁沁心想，等日后成了精也定是要和这模样一般美才行。

　　平日里可未见过什么美人，这秋山东湖见得最多的还是来垂钓的老头子和捣衣的老妪些。

　　果不其然，一个书生模样的秀才过了片刻出现了，走到姑娘身前。

　　沁沁一颗心都提起来了，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秀才佳人私相授受的故事？沁沁瞪大了眼睛，不敢呼气。只是这男主角由于背对着沁沁站着，也看不出容貌。不过他身量倒是颇为修长，肩膀也宽阔，不似一般书生那样羸弱。能和这样貌美的姑娘牵扯上的，必然也是个俊俏后生吧，沁沁心道。

　　“陆公子，奴家此番约了你，一来是再次答谢公子的救命之恩，二来，奴家想恳求公子，就纳了奴家吧。”

　　原来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故事。

　　只见那书生似乎猜着面前这姑娘要说什么，很快地回复道，“陆某救姑娘只是出自道义，别无他想，姑娘也不用一直拿自己终身大事做谢。如若姑娘今日还是为了这样事来的话，陆某只有先行告辞了……”

　　“难道是公子嫌弃奴家，出身？亦或是容貌？”姑娘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面纱，只见那面纱下是一张绝美的脸庞，只是右眼下方有一处乌红的胎记，比寻常痣要大上许多，但也不会影响到那精致动人的五官透出来的美好，“奴家小时候便因为眼下的印记遭人唾弃，难道公子也要这样做？”

　　被叫做公子的男人偏了偏头，“这和容貌与出身无关，姑娘花容月貌不必妄自菲薄。”

　　花容月貌的姑娘往前一步，带着些许哭腔，“今日公子如果决议不想要奴家…奴家这条命本也是公子给的，还给公子便是。”语末，纤细的手指带着圆扇指了指湖水。

　　沁沁看见姑娘从袖口露出的细白的手腕上翡翠的镯子也随着湖光山色波动着。

　　气氛瞬间安静了一会儿。沁沁心想这书生要是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做派，也该说两句软话缓过这会儿才是。

　　哪知，公子忽的转身，神色带着恼意地说道，“上次于匪徒之手救下姑娘，是因为陆某心中对恃强凌弱之徒的不耻。姑娘此刻要轻贱自己是姑娘自己的自由，于陆某…”

　　男子的转身让沁沁恰好能瞧见他的模样，沁沁看着这面相生的极好的书生，脸都红了，难怪这美人儿这般威胁着。

　　“无关。”

　　书生说了最后两个字，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去。只见那姑娘兀自抽泣了一会儿，竟然真的一头栽进了湖里，开始还有挣扎的声音，过一会湖面又平静如初，而那公子的身影也不再出现过。

　　沁沁揪着一颗心，盯着湖面看了好久好久，不知怎的，全身都酸软起来，灵识和这午后的阳光一起晕乎乎的…

　　傍晚时分，沁沁再次醒来，已是化出了人身。

　　不过她身上倒是一点衣裳都没有。尽管她是一块石头，沁沁也有一些为人的羞耻感，不过此刻的东湖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沁沁也没做多想，一步一步走进湖里。冰凉的湖水刺得她打了个激灵，她顿时想起自己不过是一块石头成精，这贸然下水岂不是直接沉入湖底。一转念，她上岸找了个废弃的竹筏，双手扶着竹筏再次进入水中。

　　她在水里不断地摸寻，想找到姑娘的尸身，她心知，过了这么好几个时辰，姑娘在水里是凶多吉少了。但这里的人都讲究安息，沁沁心想，找个好地方将姑娘好好埋葬，也算是还了她一个催得她化人成精的人情和缘分吧。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沁沁还是什么都没捞着，唯一捞到的，是姑娘生前的一件青色外袍。月光下，沁沁有些累了，她爬上竹筏就这样静静地望着水里。

　　直到她在湖水的倒影中看到自己的模样，后背惊出冷汗，这，这，这不就是那姑娘生前的容貌么？

　　沁沁像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见不得人的事，手心都沁出汗来。

　　完了完了，她这身体是借了这姑娘的身子，她成精完全是借了姑娘的命嘞。

　　沁沁裹着湿湿的外袍，赶紧将竹筏划到岸上，就着月光呆坐了好一会儿。

　　最后她将一朵地上的残花拾起来，找到了湖东面最大的柳树底下——那是沁沁作为石头时最喜爱的地方，她一直想挪过去，那里每天能晒到最多的太阳——将残花埋了起来，小土堆上她还立了块石头，石头上她用树枝就着石头上的灰尘简单地画了个女子的模样，还有一把圆扇，很是活灵活现。

　　沁沁就跪在这小土堆前，祈求姑娘安息，倾诉着自己侵占别人身体的愧疚与罪恶感…不知不觉地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