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路》苏若浅

2、Chapter02

　　【下】
　　梦想在天涯。现实在海角。天涯和海角一直在一起。
　　你侬我侬的天涯海角。其实也只是十八岁的一场华丽的梦而已。

　　高二期末考试结束后，就是长达两个月的暑假时间。
　　放假前几天，班长拿着一张单子，站在讲台上说，学校里有活动，说是去郊区夏令营，时间为两天。
　　我眼珠子一转，起身，立马就上前报了名，冲在前锋，顺便将八班的顾淆也一同写了进去。
　　放学的时候，我依旧站在走廊上等他下课。两个人在车库拿了车，骑出了校门。一路上，安安静静的，也没什么话可以说。我突然想起了郊区两日游，便转过头去跟他说话。
　　“喂，你知道那个暑假活动，夏令营吗？”
　　他转过头来，眼镜忘记拿了下来，很温柔的样子，“知道啊，怎么了？”
　　我空出一只手，抹额头上的汗，然后直过头看前方，说，嗯，我报名了！
　　他“哦”了一声，不再说话。然后在十字路口遇上了红灯，我俩停了下来。
　　“我帮你也一道报名了！”我勾着嘴笑，汗水湿透了我的T恤衫。阳光刺眼，我看不太清顾淆的表情。
　　“啊？”顾淆叫出了声，“你干嘛把我名字也写上去啊！”
　　“因为我想你也跟我一起去啊！”一句话说的理直气壮，压根没有半点的底气不足。
　　他撇了撇嘴，侧过头瞪我一眼，凶巴巴的开口，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绿灯亮了，我脚一蹬，并排着和顾淆骑过了十字路口。微风吹起了顾淆的头发，被光线照射着，稍带金黄。
　　“反正我已经交了钱，你不去的话，那我也不去了！”
　　看着顾淆的脸被晒得发红，我心情不由大好，吹起了口哨。
　　“你……你这个败家子！”顾淆闻言，气的直接加快了速度。我轻而易举的追上了他，对着他笑，十足的不要脸。
　　当然，顾淆说归说，但还是在放假后的一个星期内，准备好了衣物以及日常用品。随后在当天，跟着我一起去学校集合处报到。
　　参加夏令营的人大概有一百多个，占高一全年级人数的三分之一。三辆大巴停在学校门口的路边，整整齐齐的排着队。
　　年级主任身边站着两个年轻漂亮的导游，她们拿着喇叭正嚷嚷着什么，太过杂乱，我反而听不清楚。
　　按着顺序，一个个的上车。我挑了中间的位置，顾淆坐到了窗口边。我知道他晕车，所以准备了一包话梅，让他放在嘴里含着。
　　车子行驶了四个小时左右，终于到了终点站。我歪过头去，看到顾淆还没醒，便轻轻的伸手拍他的脸。之前，车子还没开多久，顾淆就说不舒服，吃完了整包话梅才稍微好一些，然后就靠在我肩膀上，一直睡到了现在。
　　他迷迷糊糊的睁眼，头发凌乱的搭在眼皮上，含糊不清的发了个单音。
　　我内心深处有些笑意，抿起唇，帮他整理头发，到点了，该下车了。先醒醒。
　　他还挺乖，听话的揉眼睛，然后起身拿着背包，跟我一道下车。
　　虽说是郊区，可远处还是有不少的宾馆。我和顾淆先吃了午餐，然后住进了当地的宾馆，设备不算好，风景倒是好看的出奇。
　　我“啪”一下关上窗，拉下窗帘。然后拿过搁在电视机上面的遥控板，开起了空调。这天太毒了，最高气温竟然达到39度！
　　顾淆刚从洗手间出来，换了简单的T恤与中裤。头发没干，湿嗒嗒的往下滴水。我似乎还可以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沐浴露味道，很香，很好闻。
　　由于今天坐车，大伙都累的不轻。所以，白天就先在宾馆里休息，晚上吃过晚餐，有兴趣的，再一起出去看夜景。
　　我舒服的躺在床上，大热天，果真在空调房里，才是上上享受之道。
　　顾淆似乎因为早上晕车，整个人到现在都不太舒服。他趴在对床上，脸埋进了枕头里，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我动了动，翻过了身去，竟然就这么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看了手机，猛的坐起来。晚上20点49分。
　　连忙去看对床的人，哪有什么人啊，空空如也。我正发着愣，门就有了动静。
　　“醒了？方便面吃不吃，给你去泡。”顾淆打开灯，然后在我边上坐下。
　　“顾淆，你怎么不叫我啊？”
　　他挑起眉头，把两包没拆开的碗面放到了床头柜上，“我也才刚醒过来。看你睡得那么熟，就没叫。”
　　郁闷啊我！今天一天算是浪费了！我愤愤的重新倒在床上，睡了一整天早就没了睡意，睁着眼睛瞪天花板。
　　结果当晚，就和顾淆看了一个晚上的DVD。第二天清晨，天刚亮，我和他就去了宾馆餐厅吃早餐。刚好，碰到了年级主任，她看了我们一眼，轻轻点下头。
　　今天是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吃过晚餐后就得回去。在餐厅里混到了7点半，才有别的学生陆陆续续的来吃早饭。
　　导游小姐宣布，今天是去郊区的海边玩。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海。因为我们所居住的城市里，并没有海。所以，顾淆刚下车，到达海边的时候，就显得兴奋异常。
　　他脱了鞋子，光着脚走在沙滩上。我跟在他后头，一步一个脚印，贴上去。
　　我们班级里的一个小子，跟我关系还行，停在前方叫我过去游泳。我一高兴，拉着顾淆的手就跑过去了。海水挺凉，我刚沾上的时候打了个抖索。
　　顾淆不跟我一块下去游泳，我让班里一哥们陪着他一块儿，坐在沙滩上看我们。
　　我正玩得高兴呢，突然就从岸上传了一阵的惊呼声。我远远望去，大叫不好。一个猛子扎过去，往岸上游。我顾不得浑身湿嗒嗒的衣服，往人群居多的地方冲过去。只见，顾淆浑身湿透的躺在沙滩上，眼睛紧闭。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被这样的顾淆吓坏了，颤抖着手给他做胸外心脏挤压。重复了好几次，他才剧烈的咳嗽一声，醒了过来，将之前呛到的水吐出来。
　　我喉咙发痛，抱起他的上身。幸好是虚惊一场。
　　“刘晖，你他妈给我说，顾淆怎么变成这样了！啊？我不是让你陪着他的吗！”我失控了，按耐着怒火，才没有立刻冲上去揍他。
　　顾淆有些虚弱，睁开眼拉了拉我的手，我对着他轻轻的笑。刚好，年级主任赶到，我把顾淆交给了她。
　　站起身来，喘着气，眼睛死瞪着刘晖，不做声。
　　“我……我不知道，我本来只是跟他闹着玩的，就把他推到海里去了。那里的水不深啊……谁想他突然就淹下去了……齐若歌，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刘晖低着头，声音不响，我却听的清楚。
　　“你他妈的！他不会游泳啊！你还是人吗你！他不会游泳！”我疯了，红着眼睛就冲上前要打他，却被旁边那些人拦住了。顾淆小时候就被水淹过，比这次还要严重的多。所以，从此他就一直不敢去游泳。
　　可是，这人，竟然把他推到海里！这不是存心要他死吗！我捏着拳头，关节处开始泛白。
　　顾淆被年级主任送到了当地的私人医院，情况还好，只是肺里呛进了些水，可能会感染，所以得打些抗菌素。
　　我陪在他的病床边，湿衣服已经干透了，穿着有些黏糊糊。
　　他睡着了。手上挂着点滴。年级主任先回去了，我单独一个人陪着他，安静的可怕。
　　我只要一想到早上发生的事，就后怕。如果顾淆再也回不来，我该怎么办？看着他躺在沙滩上的那一刻，我心里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撕心裂肺的痛苦，言语不了。
　　自从淹水事件的发生，我就开始对顾淆小心翼翼，心有余悸的害怕那种感觉。

　　***

　　转眼过了暑假，我们升上了高三。开学还不到三天，很久没见的表哥张宏阳突然约我出去跟他一块儿聚聚。
　　小时候，家里没人陪着我的时候，都是他来陪。所以，我毫不犹豫的就答应，星期六下午，2点半。
　　到指定的茶厅，刚进门，老远就看到张宏阳对着我挥了下手。我对着他笑，跑过去。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两个男人坐在他的对面。
　　“哟，这个小朋友是谁啊？张宏阳，你可得介绍介绍不是？”说话的是其中一个男人，头发有些偏长，染成了咖啡色，却很干净。
　　“这我表弟齐若歌，刚上高三。”张宏阳边说边笑，伸手往我肩膀上轻轻捶了两下。
　　“花季少年啊！啧啧啧，咱们都二十好几了，都老了！”坐在对面，一直把玩着手上茶杯的男人说道。
　　“是啊是啊——齐若歌，赶紧，叫苏叔叔，苏婶婶！”
　　我一愣，脸对着张宏阳看了好几秒，随后又转回去。眼神在他们俩人身上打转。
　　“去，你少来啊你！凭什么我得是苏婶婶啊！你怎么不说苏智言是许婶婶呢！”对方一脸狰狞，就像被踩到了痛脚似的，对着张宏阳一阵抗议。
　　坐在他旁边的那个男人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的一脸内伤，就跟抽疯似的。
　　我也不傻啊，总不会真的乖乖听张宏阳的话，叫他们两个苏叔叔，苏婶婶吧？只不过我奇怪，为什么他会这么称呼他们两个。
　　“许杳，我这么说可是有依据的！别逼着我在孩子面前揭你老底啊！”
　　闹了一阵子，我才知道，原来坐在对面的那两个男人，是张宏阳大学时期的老同学。短发的那个叫许杳，稍长的那个叫苏智言。我还纳闷呢，难怪他跟他们感情那么好，开这样的玩笑，他们也不介意。
　　临走前，张宏阳偷偷告诉我，许杳和苏智言，他们俩人是一对，都好了快五年了。我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是同性恋！
　　我知道同性恋是个什么概念，以前在书本上看到过，没想到如今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男人与男人，相爱？这，可能吗？我回想起下午，许杳和苏智言之间的和谐景象，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竟然毫无反感之意。也就是因为这样，我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性向，内心的那种害怕，再度袭来。
　　高三开始变得繁忙。我和顾淆能见面的时间也少之又少。他总是有看不完的书，写不完的练习。他说，他想要考上最好的大学。
　　我知道这是他的愿望，他努力了这么多年，还不就是为了这个？
　　想通了，心里就舒服了。快要考高的前一个月，，我陪着他去新华书店买书。走上三楼，来到高三书本区。我对一大车的书，看的眼花缭乱，随后就任由顾淆在书堆里挖掘好书。
　　挑了半天，到楼下结账，刚转头就看到一个长相熟悉的男人，正在掏钱包。我稍稍撇了撇他手中拿着的书，《万历五十年》。
　　“哎，你不是张宏阳的表弟，那个叫，齐……齐若歌吗？”对方注意到了我，转过头来，突瓦的冒出了一句。
　　“啊？”我这回儿是真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叫许杳的！
　　“啊，是你啊，额……好久不见。”我笑的尴尬，伸手拉住了站在一边的顾淆。
　　许杳看了我几眼，随后打量着顾淆。末了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既然这么有缘，哥请你俩去唱歌吧？就当高考前的放松，怎样？
　　我硬着头皮点头答应，站在身边的顾淆显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在我旁边咬耳朵，问我这人是谁啊？
　　顾淆本是好相处的人，跟许杳聊了没几句就变得熟识起来。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这个许杳是个初中的历史老师。
　　在KTV里随意的点了几首歌。我坐在一边，光顾着听他们俩人唱歌。
　　顾淆的嗓音条件很好，唱的歌，音都很准。我有些累了，站起身来去厕所，打算洗把脸。
　　刚将冷水冲到脸上，就听到了许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猛的转过头去，就看到他靠在门廊边上。注意到我的眼神，潇洒万分的走了过来，洗手。
　　“他是你恋人吧？”他突如其来的开口，我愣在那边，半天回不了神。
　　“什么？恋人？你说谁？”我的喉头轻轻滚动两下，眼睛睁大，盯着他看。
　　他关上水龙头，很随意的回答，顾淆啊，难道不是吗？他看你那眼神，跟一般朋友完全不一样啊！
　　我心漏跳了半截，半天才发出了个单音，啊？
　　“你不是也喜欢他吗？”
　　我几乎是有些心虚的低下头，为什么心虚，我不知道。只是心跳的厉害。
　　“怎么……怎么可能？”我喃喃自语，却不知道这话已经落入了许杳的耳朵里。
　　空气稀薄，压抑的我快缺氧。逃一般的想要离开洗手间，却听到了许杳的最后一句话，喜欢不喜欢，你问问他不就好了？
　　冲回到包厢里，带上包，拉着顾淆就跑。然后气喘吁吁的走在马路上。
　　我承认我心虚，就好像是被人看到了赤裸裸的内心一般。顾淆喘着气跟在我身后，看到他憋红的脸，心里一阵乱跳。
　　完蛋了。我头脑里立刻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手心开始出冷汗，黏糊糊的难受。转身，没头没尾的对顾淆嚷嚷了句，“饿死了，先去吃饭！”
　　吃完了饭，天已经黑了。穿过一段喧闹的夜市，走在安静的道路边，只听到车辆川流的声音。
　　脑袋里重复回响着，下午许杳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咽了咽口水，有些坎坷不安的，时不时偷看顾淆的脸。
　　“那……那个，顾淆。”
　　他闷闷的应了声，问我，干嘛？
　　“啊？哦，哦，没事儿……”我赶紧摇头，拒绝诱惑。
　　走了没几步，我又按耐不住，转头去叫顾淆。
　　“齐若歌，你干嘛？有事儿快说呀！”暗调的灯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我看的有些着迷，闪若星辰。
　　“你……喜不喜欢我？”话刚问出口，我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真是愚蠢到家！
　　手不知不觉的握紧，攥成一个拳头，死死紧紧。
　　没想到，顾淆只是笑了。轻轻的勾起嘴角，眼睛很亮，坚定无比的两字，喜欢。
　　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我发现，如此喜欢。

　　【结局】
　　紧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头动了下，抬了起来。猛然初醒，我的回忆到此结束。冬季的夜晚，还真是冷的让人发抖。
　　顾淆的头发压的有些乱，我伸手，冻得红肿，将他整理一番。
　　我们，高考落榜了。我知道顾淆想哭，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没有那么宽大的肩膀去承受。所以，还有我，有我在一起承担着。
　　顾淆对他的父母坦白了一切。就在五个小时以前。我站在他家门口。亲耳听到他父母的对他撕心裂肺的打骂。顾淆从未低头，我从头到尾没有听到他说一句话。
　　然后他背着包出来，落魄无比的站在了我的面前。脸上赫然一个手印，红的肿起。我几乎想要落泪，却咬牙忍住。
　　他说，他从此就要跟着我一块儿了。
　　他说，他回不了家了，老爸老妈都不认他。
　　我搂过他，不想让他再发抖。声音平静的出奇，没关系，没关系。有我在。我不会不认你。
　　然后，我们就一直坐在马路边的花坛上。大晚上的，吹着冷风，吹到现在。寒风刺骨，没关系，我们可以温暖彼此。不害怕，别害怕。
　　“齐若歌，你哭了？”
　　顾淆突然开口，伸手替我擦眼泪。
　　我摇头，轻轻的抓住他的手，“没有。”
　　“我们再复读一年吧，一定要考上大学。如果你考不上，我再陪着你复读。”
　　我点头，说好，如果我们可以考上大学，到时候就出国，去伦敦念书。就我们俩。
　　就我们俩，不要有多余的人来参与。我许你一个永久的承诺，绝不过期。
　　“回家吧？”我站起身来，脚已经发麻，没有知觉。
　　他点头，我看到他嘴角轻轻扬起的微笑，如此的好看。
　　现在是夜晚7点，离天亮还早，我们的道路还很长。

　　【完】
　　09/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