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镜》鲤十一

3、只要你没事

　　“铮铮铮……”
　　我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好像是敲击镜面时震动的声音。
　　藏在暗处的镜子纷纷走了出来，围着那面四分五裂的银镜，就像是在举行着某种诡秘的仪式，那铮铮声便是它们的哀哭。
　　“怎么回事？”我不解的问。
　　覆生接过我手里的碎片，静静的看着那块碎片在掌心中融化，直至化为了虚无这才开口道：
　　“人世的镜子碎了，落在这里的影子也跟着碎了。”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清淡，可是我却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瞬逝的悲愁。
　　忽然，镜子们铮铮声戛然而止。
　　我回头一看，它们不知怎么了，竟不知所措的都朝着暗影里跑去，覆生也在此时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快躲起来。”
　　说完，他根本不给我反应的机会把我猛地往后一推，几块又高又大的欧式穿衣镜立刻接住我，扛起来就跑。
　　与此同时，大殿那扇紧闭的门被外力倏然撞开，一股阴风夹杂着刺耳的呼啸闯了进来。
　　是一群无脸鬼差，一个个就像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不过领头的鬼差长着一对红色的牛角，又尖又粗耸起老高，足足有一米多长。
　　“她何在？”
　　“谁？”
　　“公子心知肚明。老牛好心提醒公子一声，公子最好赶紧把她交出来，否则，公子担不起这后果！”
　　“哦？大人又可担得起擅闯我三生镜府的下场？”
　　“荒唐，老牛掌管地府秩序，胆敢扰乱地府秩序者，就是阎王殿老牛也照闯不误，何况你一个小小的三生镜府！”
　　“那就请大人拿出证据，若是没有，便是栽赃陷害，我这三千镜灵可不乐意。”
　　说话间，镜灵们立刻从暗影里走了出来，发出铮铮的低吼声。
　　牛头鬼差不敢再妄动，但也不肯死心：
　　“别以为老牛不知道，你把她从接引平原带回，先是在斩魂长桥逗留片刻，后直奔去了牙口葬，你本想利用那些牙口吞噬掉她身上的生气，但你不知，她一入地府就惊动了阎王，老牛来抓她是受了阎王的旨意，你可以不把老牛放在眼里，难道，你想违背阎王的意思？”
　　提到这个，覆生突然生气了，他猛地一捏手心，无形中绽开的怒意吓的那些镜灵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退。
　　“阎王承诺过给她一世安虞，才二十三年就迫不及待的抓她回来！”
　　“二十三年已是极限。你难道忘了，你也答应过阎王不再插手她的事……”
　　“呵，阎王食言在先，凭什么要我履行承诺？”
　　“你……”
　　牛头鬼差着实被覆生气的不轻，而躲在穿衣镜背后的我已经吓的大气不敢出。
　　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我是招谁惹谁了，居然劳驾阎王亲自派人来抓我！
　　“好好好，老牛与你说不通，你若执意不肯把她交出来，老牛也只能请你阎王殿走一趟。公子，请吧！”
　　牛头鬼差说着，立刻甩手让出一条路来。
　　覆生负手一昂头，阔步走下大殿完全不在怕的。
　　牛头鬼差朝着四下的黑暗里看了看，忽而高声道：“为了她，你当真不怕阎王碎了你的灵根灰飞烟灭？值吗？”
　　我皱了皱眉头，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却被身后的镜子咬住了裤脚。
　　覆生冷冷一嗤：“与你无关。你只需前面带路，少说废话。”
　　牛头鬼差那张煞白的皮蛋脸似乎抖动了一下，但最终也只能领着一众手下气冲冲的跟着离开了。
　　我走到大殿的正中央站在脚，一时不知所措。
　　“他到底为什么要救我？”我喃喃自问。
　　“因为你是他的主人。”
　　我被突然响在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回头一看，竟是那个牛头鬼差。
　　我惊诧：“怎么会……”
　　牛头鬼差笑道：“那是老牛的影子，只是为了把他引出三生镜府，好让老牛找到你。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察觉出了端倪，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我赶紧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想跑，可回头时才发现身后的退路早已被那些无脸鬼差堵了个水泄不通。
　　其中一个鬼差抽出腰间的长锁链朝着我走了过来，就在这个时候，那面牡丹雕花的古铜镜竟突然跳了过来挡在了我的身前，发出铮铮的低吼声。
　　牛头鬼差冷嗤：“她抛弃了你们，你们竟还想为了她而死？愚钝！”
　　“铮！”古铜镜稳稳的立在我的面前没有半点偏移。
　　与此同时，躲在暗影里的镜灵们竟也纷纷走了出来，走到我的身边，把自己最坚硬的后背留给我，把最脆弱的镜面对向了那些鬼差，层层错错。
　　我不可思议的张了张嘴巴，一时心尖酸的厉害。
　　牛头鬼差顿时笑的更大声了：“好一个三生镜府，竟胆敢与阎王殿作对。众鬼差听令，三生镜府私藏生魂妨碍拘捕以下犯上，诛之！”
　　“喏！”
　　一声应和，那些无脸鬼差顿时如同被飓风裹起的纸片了一样凭空飞了起来，倏然抽出的锁链破开空气时发出声响如雷，根本不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不作任何迟疑的朝着镜灵们身上抽打过去。
　　哐当，哐当，哐当……
　　一声接着一声，脆弱一些的当场粉碎，稍稍能抗几下的也被打的崩裂，可它们始终都坚定不移的站在我的身边。
　　我不明白，却觉得无比的心痛。
　　“住手，住手！”我大喊一声，挣扎着想要出去。
　　“铮！”
　　镜灵们不但不给我任何脱离的机会，反而把保护圈缩的更紧了，我只能蜷缩在它们的身后，用力的捂住耳朵，可那些碎裂的声响还是不停的朝着我的耳朵里钻。
　　咔嚓，咔嚓，咔嚓……
　　直到我身边全是崩裂的碎片。
　　“为什么？”我怔怔的看着眼前矗立着的最后一面镜子。
　　它那栩栩如生的牡丹雕花已经干瘪破碎，正如同它那一碰即碎的镜面，然而它却依然挡在我的身前，用最后的倔强维护着我。
　　我不明白，我还是不明白，我不明白我到底何德何能要它们如此以命相护。
　　“尔等愚钝！”牛头鬼差冷呵，讥讽的声音就像是针尖一样扎的我眼角生疼。
　　“铮！”
　　牡丹古镜浑然一抖，就像是用尽平生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坚定的低吼。
　　不等我反应过来，只听到又是一声哐当的剧烈撞击，那几近碎裂的镜面顿时在我的视线里崩裂开，化作无数细碎的碎片落在我的脚下，融入我脚下那堆积成了小山一般的坟墓。
　　牛头鬼差收起手里的锁链，冷冷的看向我：“带走。”
　　“喏。”

　　一路上，我心不在焉，脑海里不断重复着镜灵们破碎的瞬间，每回想一次，眼角就疼几分，抬手一摸，指尖上竟然有血。
　　应该是牡丹古镜被牛头鬼差砸碎的时候，碎片溅到了眉骨上。
　　可不对啊，我已经死了，为什么我会流血？
　　之前在长桥的时候，那两个鬼差说过，有几个重伤患者正在医院抢救……
　　猛地站住脚，我震惊的看着指尖上淡淡的殷红。
　　覆生说过，万万不能让鬼差发现我的生人气息，否则就是真的死定了。
　　难道，我还没死，只是被拘了魂？
　　见我突然不走了，跟着我的无脸鬼差立刻用力的拽了一下拴着我手腕的锁链，我冷不丁被拽了个踉跄，险些摔倒。
　　“快走！”鬼差呵斥道。
　　我看向不远处矗立在一片氤氲迷雾之中的两根高柱。
　　柱子通体嫣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纹络像字又像画，高不见顶，好似擎着天际那片鸷黑的夜色，孤零零的立着，极其诡异。
　　鬼差拖着锁链把我往前拽，离近了我这才看清柱子上是什么，是字，像是一副对联，应该是篆体一类的晦涩文字，虽然看的不太懂，但其中有两个字我却是认识的。
　　鬼……门？
　　我一惊，再一次停下脚步。
　　莫非，这里就是鬼门关？
　　见我又不走了，无脸鬼差揪着锁链又是一声怒喝：“怎么回事，不准停下，赶紧走！”
　　我暗暗咬紧了后槽牙，望向身后的昏暗。
　　不知不觉的，我竟变得如此期待那个我连面目都记不住的男人的出现。
　　不知不觉的，我竟把自己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那双我唯独看得清的眼睛身上。
　　覆生！
　　你究竟在哪里，覆生！
　　走在最前的鬼差已经走进了鬼门关，只不过是瞧见隐约有空气微微一颤，它们便消失在了两根柱子之间。
　　扯着我的鬼差有些急了，因为我的缘故我们落下好远一段距离。
　　“你到底走还是不走！”鬼差怒斥，说话间抬手就要打。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身后突然冒出来一股强大的引力，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凭空给揪了起来似得，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飞出了老远。
　　鬼差扑了个空，立刻一声吆喝：“有人劫囚！”
　　覆生把我稳稳的接在怀里之后，立刻挣断我身上的锁链，抱起我转身就跑。
　　抱着他的脖子，我紧紧的盯着他眼角处闪烁着的锋芒，因为他真的出现而高兴，因为自己不用死了而激动，但最后还是都化作无尽的愧疚低声道：
　　“对不起，覆生，镜灵为了救我……”
　　“只要你没事，它们就死得其所。”
　　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不解的看向他：“我不明白。”
　　覆生收了收臂弯：“没有你，就没有三生镜府，就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我们都明白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