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镜》鲤十一

24、不要离开我

　　见了我，孟婆说：“那坛酒没带回来？”
　　我摇头：“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孟婆怔了一下，随后转移视线，一边转动汤锅里的勺子，一边叹息道：“我的酒可是佳酿，要细品才知其中滋味美妙，给判官当水喝真是浪费。”
　　我一把摁住了她手里的勺子：“判官说小福子已经不在了，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我的罪恶已经赎清了，小福子去轮回了？可我在这里并没有看到小福子的魂魄，难道……小福子可以不过奈何就可轮回转世吗？”
　　孟婆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我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是我想的这么简单，见她不肯说，我当即转身：“好，你们不说，我就去问阎王。”
　　“回来！”孟婆果然拦下了我。
　　她是个好人，特别是对我，或许是因为与我有些同病相怜的缘故，她总是对我格外的包容。
　　我回头看她。
　　她又是叹了口气。
　　“好，我告诉你，小福子替你抗下的不仅仅是你的罪恶，还有你的永世不得超生，这就是为什么你的容貌依在的原因，因为真正没有来世的不是你，是小福子。而你之所以依然被困在这里，是因为小福子还没赎清罪恶，等他将你的罪恶赎清，就是你转世轮回之日。而就在两天前，你的罪赎清了，你也即将轮回。”
　　我诧异的看着孟婆，半天没回过神来。
　　“等等，我还是不明白，如果说小福子替我永世不得超生，那他还在这里，判官为何不让我见他？他替我抗了两千年的罪，替我讨了一个转世轮回的机会，我怎么能不跟他告别就走了呢？婆婆，求你让我见见小福子吧。”
　　孟婆犹豫，我便更不明白了，他们到底为什么要阻止我见小福子呢？
　　“好吧。”孟婆终于松了口，“你去找马面，他会带你去。判官这个大嘴巴，别想再喝老娘的酒了。”
　　我激动的不行，一路雀跃着朝着判官殿跑去。
　　马面已经在门口等我了，但是他没有将我带去十八层地狱，而是往着三生崖的方向走去。
　　不过，他不是将我带去三生崖，而是将我带到了那一片常年弥漫着灰色迷雾的平原。
　　一阵阴风吹过，边缘的雾气有些涣散，我惊讶的看到隐约有人影在雾气之中。
　　“去吧。”马面说。
　　我有些迟疑：“这是什么地方？小福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马面道：“这里是鬼门关的边缘。你去了就知道了。”
　　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等我再想问清情况的时候，马面已经不在了。
　　我看着那片迷雾，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这里可真是古怪，到处都是雾气，浓郁的遮天蔽日，连脚下的地都是灰色的，两步之外便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方才看到的那个人影也不见了踪迹。
　　“小福子？”我喊了一声，没人应我。
　　我有些漫无目的，不知方向，只好继续往前走。
　　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我一不留神撞上了一块坚硬的石头。
　　我抬眼一看，竟是一尊石像。
　　这里的雾气要薄许多，隐约能看到这里到处都是这样的石像，面目各异，或高或低，不计其数。
　　就在这时，就在我不远处的地方，竟有石像突然坍塌下来。
　　轰的一声，溅起尘土飞扬。
　　我下意识的躲在石像的身后，看着无名的阴风将那堆碎石如同风沙一样扬起，直到一粒不剩。
　　再次站起身，我发现这石像竟不知何时张开了手臂。
　　那具石像坍塌的时候，有碎片溅来，若非是这石像的手臂替我挡住，定会砸到我。
　　“多谢你了。”我拍了拍石像的胳膊，一边抬头看向他的脸，一边替他拂去手臂上的灰尘。
　　而当我看清石像的面目时，立刻倒吸一口冷气，手也僵直在了半空。
　　“小……小福子？”
　　石像的脸僵硬的变化不出表情，但那双石刻的眼睛却凝望着我，仿佛有说不尽的万语千言。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变成石头？我救你出来，我这就救你出来！”我赶紧四下寻找合适的工具，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我只得举起手用力的捶打着将他包裹的石块，可任凭我费尽全力也没能掰动半块。
　　咔嚓。
　　困着小福子的石像裂开了一条缝隙，是从他的肩膀处裂开的。
　　应该是他强行抬起手臂替我遮挡的缘故。
　　“没事，没事，我帮你绑好，我带你去找孟婆，一定有办法救你的。”我说着，赶紧去撕衣裳，想撕下一根布条。
　　然而不等我撕下来，只听到轰隆一声响，他的手臂竟直接从裂缝处断了下来，摔在地上的同时，一阵阴风掠过，那手臂竟瞬间变成尘土被风吹走。
　　我伸手想去抓，却什么都没抓到。
　　咔嚓。
　　又是一声响。
　　小福子的另一条手臂也裂开了一条缝隙。
　　忽而又是一阵阴风吹过，根本不给我补救的机会，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化作尘土。
　　“怎么会这样？”我不知所措，从来没有这么惊慌过，“小福子，我该怎么办啊，小福子，不要离开我，求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小福子！”
　　我抱着小福子，想用身子挡住那些风，可我挡不住。
　　两千年前，我失去小福子的那一次，我是心痛，可我至少知道小福子还在，即使他轮回转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但至少他还活着。
　　而这两千年里，他替我背负罪恶的时候，虽然我每隔一百年我才能见他一次，连话都不能说只能远远的看着，可我至少能看见他，至少我知道他就在我的身边。
　　但这次不一样，即使我不愿意承认，可我就是要失去他了，彻底的，失去他了。
　　“……怎么办，谁来救救我的小福子，谁来救救他！”
　　风还在吹着，小福子在我的怀里越变越瘦，越变越矮，最后坍塌成了我脚下一堆尘土。
　　我赶紧扑倒在地将那些尘土压在身下，拼命的护着它，把被风吹开的尘土往怀里拢。
　　这是小福子，我不能让小福子被吹走，不能！
　　那无名的阴风不知又吹了多久，直到它们停下了，我这才抬起头看向四下。
　　有不少石像消失不见了，空出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了，但紧跟着有些空出的位置上又冒出来新的石像。
　　它们有些平静，但有些狰狞着想要挣脱，可是却在它们在肉眼可见的速度里变得越发的僵硬，最终定格在了最后的表情，等待着灰飞烟灭。
　　我怔了怔，紧跟着立刻回过神来，赶紧起身看向地面。
　　地面上，只剩下了一捧尘土。
　　“小福子。”我颤抖着捧起那捧尘土，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心窝里更得像是要裂开了。
　　我的眼泪落在土上，竟将尘土挤压着从我指缝中溜走，最后剩下一颗眼睛模样的石头。
　　一如小福子望着我时，那深深的目光如影。
　　我用力咬紧牙根，将这块石头使劲儿摁在心尖上，大步往回走。
　　一定有法子救小福子，一定有！

　　我不知又在这片灰原上走了多久，等我走出来的时候，我竟已经走到了三生崖旁。
　　长长的崖边远远连着漆黑的天幕，我精疲力尽的瘫坐在了一块黑色巨石旁，手里的石头也在不经意间掉落在地。
　　我一惊，连忙伸手去接，石头沾上了我心口上的一抹血，落在了那块黑色的巨石上，弹跳间竟在石面上点起一点点的涟漪。
　　涟漪荡开，竟是小福子的字迹。
　　他说，吉祥，别哭，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你哭了，因为你一哭我就心疼啊。
　　他说，吉祥，别怕，你的罪我来替你背，只要你好好的，即使灰飞烟灭我也心甘情愿。
　　他说，吉祥，别恼，我喜欢看你笑的模样，就像咱们山寨里盛开的梨花一样好看。
　　他还说，吉祥，我走了，跟鹤姨虎叔他们一块下山给你买麦芽糖人，不用等我们了……
　　小福子的字迹消失，那块石头也跟着化成了灰烬。
　　瞬间，我的心也如同在这时被狠狠的一把掏空。
　　“呃！”我掐着心口，不禁一声悲号，紧跟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我好像做梦了，梦见小福子跟爹娘回来了，还有狼叔他们，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麦芽糖人。
　　他们说，小吉祥是不是等着急了？别哭别哭，路不好走，所以才回来晚了。
　　我赶紧朝着他们跑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明明就在我的眼前，可是我却怎么也接近不了他们。
　　最后，他们就像是飞远的大雁一样朝我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爹，娘，不要离开我，小福子，不要走，狼叔，狼叔！”
　　我猛地惊醒过来，看着眼前的昏黑听着周围的静寂，如同被抽离了思绪一样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缓缓蜷起双腿，用力抱紧，我把脸埋在膝盖里闷声大哭。
　　忽然，有什么东西搭在了我的头顶上，冷的厉害，但是却很温柔的轻轻拍了拍。
　　小……福子？
　　我猝然抬头，慌忙看向身后。
　　我身后靠着的黑色巨石竟活了过来，它想挪动身子，但无奈没手没脚又笨重，只能歪着脑袋轻轻的靠近我的额头。
　　我这才发现，这巨石的表面就像镜子一样光滑，倒影着我的模样，清晰深刻。
　　我忽然想到了，立刻取下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