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镜》鲤十一

23、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他三世已满，若是该受惩罚，应是在十八层地狱，若是该重新开始，应是先你一步到了这里，过了奈何。而以你现在的魂力，还查不出他最终的去向。怎么，还放不下？”
　　我回头看向孟婆，稍作迟疑，继而说道：“我已经为亲人报了血仇，他的去向我不感兴趣。”
　　孟婆颌首：“你这样想就对了。不过自打你来了我这里，就一直郁郁寡欢，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何自己没有受罚？”
　　我赶紧点头：“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孟婆拉起我的手腕，将我的手再次放进了汤里。
　　这次的涟漪荡的比方才要快要大，就像是这一方小锅里荡起的水浪，扑了出来，溅上半空，竟变成了一片水幕。
　　水幕之上，有一个浑身□□的男人拖着一块山一样高的石头走在刀山上，每走一步，脚下鲜血蜿蜒。
　　“小……小福子！”
　　我震惊。
　　“小福子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他该是去轮回，去重新开始的，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孟婆一挥手，水幕落下，然后叹了口气：
　　“他知道了你与阎王的交易，心甘情愿替你受苦。所以，直到他赎清你的罪孽，你可以重新轮回的时候，他才会停下。”
　　我用力的摇了摇头，转身就走：“我去找阎王！”
　　阎王殿门前，牛头马面拦着我，说阎王发话，不会见我。
　　见我硬要闯门，他们两个竟拿锁链锁我。
　　特别是牛头那厮，牛脾气特臭，真恨不得把他的牛角给扯下来。
　　马面就温柔了些，劝我不要乱来，小福子是自愿去十八层地狱的，阎王既然已经应允，就不可能再收回成命。
　　为了将我劝回去，他们把孟婆也找来了。
　　孟婆说，惹火了阎王小福子会更不好受。
　　这话好使，我立刻转身走了，但我没有回孟婆殿，而是去了十八层地狱。
　　我是鬼差，又是孟婆殿的，得知我是来替孟婆拿熬汤的材料，那些看守没有任何疑虑的将我放了进去。
　　熬孟婆汤的材料里，有火海边凝结的魂果，也有刀山下长出的血草，我顺顺利利的混进了刀山地狱，但看着那巨大的山峦上密密麻麻的鬼魂，我不禁怔住。
　　我要怎么才能找到小福子。
　　见我踟蹰着半天也没采多少，看守有些不耐烦了，我便说这里的血草不够好，要再往里走走。
　　越往里走，血草就越茂盛，从那些鬼魂脚下流的血就想瀑布一样顺着刀尖往下淌。
　　孟婆说，鬼是没有血的，那些血是他们的罪恶。
　　可小福子没有罪恶，那些罪恶都是我的。
　　忽然，我想到了什么。
　　我赶紧将手指放在牙尖上用力的咬了一下，指尖破开，正如孟婆说的，鬼是没有血的，可我自身的罪恶却是与附着在小福子身上的罪恶感应的。
　　我高举着手仔细的盯着那些鬼魂，一缕血气从远处飘来，就像是一根红色的丝线。
　　我赶紧朝着刀山上爬去。
　　疼，这刀子割下去的不是皮肉，而是灵魂。
　　每走一步，便是从灵魂深处被撕裂般的痛。
　　可我盯着那血气的飘来的方向，用力的咬着牙根，坚定的往前走。
　　看守只是一没留神就出了这样的乱子，喊不回来我，又不敢上来，只能慌张着去喊人。
　　我一步步的往上爬，不知道爬了多久，脚下的痛苦并没有麻木，而是叠加着让我几乎颤抖的站都站不稳，我干脆就手脚并用，想要快点找到小福子。
　　终于，我看到了他的身影，就在前面。
　　“小福子，小福子！”
　　我大喊，他微微一顿，但紧跟着却继续拖着那座山往前走。
　　孟婆告诉过我，那座山也是我的恶。
　　我只得紧追两步一把拉住了小福子，他看也不看我，兀自往前走，我只得超过他，挡在他的跟前。
　　我这才看见他的眼睛，竟是灰色的，没有任何光泽，就如同一潭死水。
　　“小福子？”我轻唤着他，他忽而又是一顿，那黯淡的眸子略略颤动了一下。
　　但不等我再唤他，孟婆来了。
　　她坐在众鬼拉着的骨头车上，看着我无奈地说：“你这个丫头，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忍不住哽咽了起来：“小福子这是怎么了？他好像不记得我了。”
　　孟婆叹了口气：“你试过这刀山的滋味，这些鬼魂要在这里赎罪，每一分一秒都要忍受撕扯魂魄的煎熬，它们为了减轻痛苦只能让自己变成滞魄，不再有情感，便不再有痛苦。这本是不合规矩的，但那些看守犯懒，也就任由着去了。”
　　我猛地咬住了嘴角，不敢相信小福子竟变成了一具滞魄，一具行尸走肉，可是方才我唤他的时候，他分明是有反应的。
　　“小福子？是我，我是吉祥。”我不甘心的喊着，他眉心竟抖动了一下，居然讷讷着抬起手想要替我抹去眼泪。
　　“小福子，小福子！”我赶紧握住他的手。
　　孟婆似乎有些意外：“他竟还记得你。唉，孽啊！”
　　不等孟婆话音落下，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阵抽打的鞭挞声。
　　紧跟着，一阵阵哀嚎此起彼伏开来。
　　我被吓了一跳，这声音实在太刺耳了，竟震的我魂魄一颤。
　　孟婆又摇了摇头：“你这事惊动了阎王，那些看守怕被阎王责罚便叫醒了这些鬼魂。”
　　我赶紧看向小福子，他眼里的灰色果真在一点点的褪去，重新恢复出神采和光泽的时候，立刻痛苦的发出一声呜咽，继而跪了下去。
　　再抬头时，他认出了我。
　　鬼差没有来世所以没有模样，我也没有来世，可我却有模样，孟婆也不知道这是为何。
　　确定真的是我，小福子笑了起来，可是紧跟着又很生气的样子。
　　他竟想将我推开。
　　“小福子！”我恼了，抬手就朝着他的肩膀上捶了去，大喊，“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替我背负着一切？这是我的罪，不是你的！你这个笨蛋，笨蛋，大笨蛋！”
　　他眉心颤动了些许，站在那里默默的忍受着我的敲打，直等到我冷静了下来，这才拉起我的手颤抖着写着：
　　吉祥，三坪寨不是你一个人的三坪寨，三坪寨的仇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仇，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背负这一切呢？
　　我猛地攥紧了手心，气恼的瞪着他，可最终却还是忍不住哭着扑进他的怀里：
　　“可是，你又怎么能替我背负这一切呢？”
　　他拍了拍我的头，靠近我的耳朵，模糊不清的呜了一声。
　　我顿时哭的更厉害了。
　　他说，他心甘情愿。

　　远处，滚滚的黑云压来，所到之处鬼魂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纷纷躲了起来。
　　小福子连忙推开了我，摇了摇头，示意我赶紧走。
　　我也摇了摇头，一把抓住他肩上的锁链想要帮他一起拉。
　　孟婆皱眉：“别傻了，你帮不了他。”
　　“这是我的罪，我怎么能……”
　　“你若真想帮他，就离开这里，否则阎王怪罪下来，罪上加罪那便不是这一座罪恶之山，而是两座，三座……你难道想看到你在意的人被压进无边狱海永世不得超生吗？”
　　我的手骤然一抖，连忙松开了锁链。
　　小福子冲我笑了笑，那眼睛明亮如星，映着我的影子，就像是镌刻在磐石上的刀痕一样清晰。
　　“小福子……”
　　孟婆伸手将我拽上了车，对那片黑压压的乌云拜了拜：“阎王在上，孟婆这就将鹤吉祥带回孟婆殿严加管教！”
　　黑云里闪电掠过，驾着阴风又离开了。
　　孟婆松了口气：“走吧。”
　　我瘫坐在她脚边，看着小福子义无反顾的拖着我的罪恶朝着好似看不到尽头的刀山顶上走去，心如刀割。
　　“刀山到底有多高？”我问。
　　“罪有多深，便有多高。”孟婆说。
　　小福子！

　　一百年后，我终于休值了。
　　这一百年里，我兢兢业业，再也不敢胡闹，只为能积点阴德减轻一些罪恶，让小福子能够轻松一些。
　　孟婆将那坛酒给了我，我没喝，而是拎着它去拜了判官。
　　判官给了我一次见小福子的机会，但只能远远的看上一眼，不能相见，不能说话，但我已是足矣。
　　马面领着我去了，站在乌云上，我看着刀山上拖着罪山步步艰难的小福子，泪流满面。
　　又过去了一百年，轮到我休值，我就带上最好的酒去找判官，判官见了我，不必我说就知道我要做什么。
　　马面领着我去找小福子，我看到那座罪山似乎小了不少，我高兴。
　　就这样，过去了两千年。
　　休值那天，我又提上一坛酒去找判官，可是看到我，判官却将酒还给了我。
　　我急了：“我只是想再见小福子一面，我发誓，我仅仅只是想见他一面。”
　　判官打量了我一眼：“孟婆没有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你想见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什么？”
　　孟婆这两日的确像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却一副又很为难的样子，我只是高兴我又能见到小福子了，根本没在意。
　　我赶紧转身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