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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撩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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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了,草先知道,墙边、砖缝、花丛间、矮松下……一棵一棵,悄悄地冒了出来。不显眼,等发现的时候,已是一拨一拨的。张叔指使人要全部拔掉,卫珏阻止了,绿的多可爱!接着是水知道,池塘里的冰不知被谁戳了个洞,前一天还是冰,第二天就是一池水。去年冬天里拢在路边的雪一垛一垛的,不知不觉也小了一圈,周围一圈一圈的水印子。比起这些生物,人倒是最迟钝的,偶尔中午暖和些,卫珏还会晒会太阳,补会钙。太阳西斜,还没落下,风吹树枝晃了晃。
冷——
卫珏缩了缩肩膀,抱着臂回屋去了。
一连晒了几天太阳,天又不高兴了。下了雨,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打屋檐,滴滴嗒嗒地落下。潮气无孔不入,充斥在整个前厅。
卫珏冷,张叔在屋里弄了个炭笼,暖气烘着潮气,这感觉让卫珏很不舒服。
不舒服的天气就会遇上不舒服的人、不舒服的事,这也是个挺奇怪的规律,可在卫珏身上总是那么灵验。
张叔踏着雨声缓步进来,向卫珏说道:“王爷,上回那个人又来了。”
卫珏有些烦躁地换了个坐姿,“是那个卫尉?”
“正是。”
“唉——,走吧。”
吴刚为卫珏撑着伞,两人走到珏府门口,看一眼,府门外等着的确是那个卫尉大人,站姿、表情都与上次一模一样。
卫珏似笑非笑地走下阶梯,走近那人,语气调侃:“卫尉大人,又见面了!”
李惠做了个手势:“是,微臣拜见王爷。王爷请吧。”
卫珏挑挑眉:这么信任又这么受重用,皇上怎么也没给他升个一官半职?怎么还是个卫尉?
卫珏朝后看了一眼,吴刚机灵跟上,俩人便随了李惠往皇宫方向去。这次卫珏带吴刚进宫,李惠倒没拦着。
这是申时初,因着天气,倒似与上次进宫时一样,昏暗,宫内四处已添上了灯,让卫珏的心情也跟着好不起来。可还是得硬打起精神,有场硬仗在等着他,卫玥在御览殿等着他。
卫珏到御览殿,这次居然不需禀报,公公就放了他进去。
一摞摞奏折摆在案几上,卫玥端坐桌后,紧锁眉头,想了会儿,提笔做下朱批。
卫珏上前躬身行礼:“皇兄万安!”
卫玥听到动静,抬头,笑回:“珏弟来了?坐!”招手让贴身公公给卫珏上了茶。
是个面生的公公,卫珏多瞧了两眼。
“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谢皇兄让阚师傅上府诊治。”卫珏坐姿端正,低头谢恩。
卫玥摆摆手,“阚师傅看护你从小到大,朕不说,他也会治。朕是忧心,现在想来,实是多此一举了!”
卫珏低着头,谦逊地回:“阚师傅的规矩,从不出府诊病。以前也是臣弟去他老人家那儿,这次他能上府诊治,还是要谢皇兄。”
“罢,罢,朕说不过你。”卫玥说着,抱拳放在桌上,似在回想:“说起以前,四兄弟里先帝是最疼你,也是,你一张巧嘴,真心要哄谁,谁见了谁爱。”
卫玥说着指了指卫珏,似是哥哥宠溺地看着调皮的弟弟样:“先帝也是为珏弟你操了很多心。你离开快一年,渐有成绩,求亲的人是络绎不绝,都是官家小姐、大家闺秀,先帝都以你的身体为由回绝了。私下太后娘娘问起,只说是你母妃生前说过不让催你。有意思的是先帝回绝了又不高兴,那几天一个劲的发脾气。其实他心心念念的就想你娶妃生子。”
卫珏始终没说话,低着头想:他可真没看出来先帝有多疼他。自己把先帝哄高兴了,先帝似是多疼他一些,可自己不哄了,不见的时间长了,先帝怕是连他这个人都忘了吧!这样取悦得来的疼爱,不要也罢。
卫珏自顾想着,卫玥看了他一会儿。从卫玥的角度,卫珏像在低头回想。
卫珏知道卫玥一直在观察他。从进门开始就在看他的姿态是否端正,看他态度是否恭敬,是否是真心臣服。卫珏没动也没说。
别人找茬的时候多做多错,多说多误。
卫珏感觉气氛都变了!
卫玥看了好一会,慢悠悠地收回视线,饮了口茶,再开口,“过年前,太后曾提起你的婚事,先帝也是极赞成。说起来这也算是先帝的遗愿,既是先帝遗愿,你也早过了成亲的年纪,朕就为你做主,选最配得上你的官家女子做你的晋阳王妃。国丧期间,不宜大婚。就让她先到你那儿住着,熟悉熟悉环境,料理着。等国丧过后,再让你俩正式大婚,朕亲自为你主婚,如何?”
卫珏心里冷笑:不怎么样,这可是非法同居!虽然只是住在一个院子里。
卫珏轻抬起头来,笑得很真诚:“皇兄为臣弟好,臣弟知道。可国丧期间这样做还是不好,外人知道的,说是皇兄为我好,不知道的只说皇兄违反了国丧禁忌。皇兄刚登基不久,人言可畏,这样有损皇兄的名声的事,臣弟还是不做罢了。”
卫珏微斜着脑袋,直视着左前方的卫玥敛了些笑意,似笑非笑。听着语气却像是弟弟对兄长讨价还价地撒娇,说出的话可是字字带针,句句带刺。
卫玥将手放在腿上,向后靠了靠,更仔细地看着卫珏。
终于伸出爪子“撩拨”了!
对了嘛,这样才公平。在卫玥的眼里,卫珏明明是只猫,却一直装得像只狗,明明是有爪的肉垫,却让别人以为那真的只是普通的蹄子。会讨巧,会卖乖,装的老实无害一样。一张巧嘴,哄通前朝后宫,即使他最难的时候,宸贵妃被冤受禁,也没见他真正受什么委屈,大家反而都心疼他。尤其以卫玏、成安最甚,总怕他受委屈,隔三岔五地给他送些什么东西。后来开始上早朝,卫珏会说话、会办事,那些大臣久浸朝堂成精,也没见特不待见他的,顶多说一句珏爷胎中带病,可惜了。
在卫玥的印象中,卫珏就“撩拨”过两次,一次是宸贵妃被查出中毒后那几年,卫珏隔三岔五就有奇思妙想提出来,有些还有悖于祖制。自己都替他捏把汗!而先帝往往是沉默会儿,就云淡风轻地打发卫珏去御牢房,住两天就算了事。最后一次卫珏想出个新的选官制,先帝那次实在气得不行,也只是让卫珏在御牢房住着,想清楚了再出来,对卫珏实质性打击的事却没有。第二次是卫珏在临安郡,他忽然来了一封信说他想做军师,随左时睿收回两郡。那天卫玥和常沐也在御览殿,先帝一看就把那信扔飞了,气卫珏不知轻重,失了皇家体面,又净往危险的地方去。卫玥想起了卫珏仅有的一次与自己谈心,才知道原来那次卫珏说的是真的。知道卫珏向往那些,卫玥便开口略劝了先帝几句,常沐也跟着说了几句,先帝就黑着脸改主意,勉强同意了。同意是同意了,回信一送出去,先帝就开始生气,一生气气好几天,茶饭不思,还是成安进宫陪了几天才气消。
这次是卫珏第三次伸出自己的爪,卫玥隐隐的还有些兴奋。
卫玥想起了前几日自己到紫林居去看母后时,母后的话,“皇上,哀家听说晋阳王最近都未进宫,他是怎么了?”
卫玥:“回母后,珏弟的身体年后一直不大好,登基大典之后就更差了。近来一直都在珏府养着,所以未进宫。母后怎么想起来问他?”卫玥记得母后几乎不曾与卫珏接触过,卫珏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但这么多年母后还是第一次问到。
太后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簪子,轻声道:“哀家是想起了宸贵妃,当年若不是她,到现在咱们娘俩怕是骨头渣都不剩了。”
卫玥想了一下,点头:“儿子明白。”卫玥明白母后的意思。他从一开始也没那样的心思,卫玥知道,卫玮成为阶下囚是众望所归,而卫珏就不同了,所以他会给卫珏选择的权利。就是不知卫珏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两人一直绷着,一盏茶的功夫,卫玥的贴身公公进来换茶。
卫珏顺势转了视线,顺便还夸了句:“皇兄身边可真是人才济济,公公手艺不错!”卫珏举了举手中的茶杯示意。
那公公看了卫玥一眼,躬身向卫珏回:“王爷谬赞了。”说完悄悄退了出去。
殿内重归平静,倒不似之前凝滞。
卫玥抿了抿唇,故作疑惑打探:“之前见阚府的鸽子一直往东南的断山方向飞,珏弟可知是为何?”
卫珏放下茶杯,轻笑了声,道:“大齐之内所有的事,哪有皇兄不知道的。皇兄这样问,倒叫臣弟不知该如何回了!”
只抬头看看就知道鸟往哪飞,他可真当自己是“天子”?卫珏都想为他竖个大拇指!卫玥明明什么都查清楚了还这样问,卫珏忽地就没了耐心与他周旋。
“如实答!”卫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卫珏又笑了一下,双眼弯弯,似是真的很愉悦,“如实答?臣弟怪不好意思的!臣弟斗胆,是皇兄心里想的那种。”
卫玥眼中的不悦一闪而过,双手叠放在桌子上,口气亲和:“家世相配,又两情相悦,是段人间佳话!”
卫珏微低头,隐隐含笑,端了茶杯抿一口。茶入口,甘滑留齿间。
恩施玉露,顶好!
卫玥看了会儿卫珏,起身背着手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意蒙蒙,“这样的天气,于诗人、文人是最具诗意。于普通百姓而言,却没那样的心境,一天不做活便一天没有口粮,让他们不得不冒雨务农、做活。”
卫珏抬头看向卫玥的背。
这是良心话。什么时候,普通百姓都是最无奈的,生活幸福取决于自然、取决于上位者……取决于太多因素,却从不由自己。
卫玥能这样想,说明他有心做个好皇帝。卫珏忽地就心软了,自古难两全,他不算是个好兄弟,却会成为一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