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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好景时 ...

  •   顾昔辞惦记着凝息一事,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扒拉,一顿饭吃的尤为沉默。倒是张玄羲围着余周问东问西,不时刺探两句,看他是否知道雷法。

      可惜余周只空有一个“小师父”名号,是个货真价实的山里土包子,对天师府雷法的了解仅停留传言里,张玄羲只好怏怏地闭上嘴。

      “既然这位余大侠已经醒了,我们是不是该决定下路线出发了?”桑榆放下筷子问道。这几日她没有一天睡得安生,担惊受怕总觉得下一刻血衣教的人就追过来把他们包饺子了。

      顾昔辞眼皮都没抬随口道:“经黄河,去望京。”

      余周有些摸不清她在想什么,最开始说要找忘忧仙拉他一道儿,后来经过千丝傀一事便再没提过。一路走来他也没问,只跟着一路南下,怎么忽地又要东拐,还要去这大魏都城。

      同样摸不清的还有桌上其他三个人,张玄羲用胳膊肘戳戳飞云示意他解释缘由。飞云苦笑,他要是能搞清楚这丫头脑子里在想什么,还用坐这儿吗?老早去备马了。

      顾昔辞不疾不徐地喝完粥,抬眼望向四张疑惑的脸,蓦地笑出声:“你们这么看我干嘛?”

      “等你解释缘由!”张玄羲没好气道。

      她没计较他的语气,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画:“我们现在位于云川城,望京在东偏南一点,今日启程,沿平凉安定一线跨黄河至河东,最多一个月便可抵达。”

      话说到这儿,张玄羲有些急了:“我不是问路线,而是为什么要去望京!”

      顾昔辞白了他一眼:“近啊!再者就是,王家在青州最北临近翼州。如果血衣教派人自黑云城追来,以他们对你家那些个恩恩怨怨的了解,必然断定我们走盐郡雁门这一道去王家,在此守株待兔,谁能想到我们是往东走了。”

      “还有呢?不往青州的方向有许多,若是为了避开血衣教大可反其道回雍州。”桑榆也忍不住问道。

      “唉。”顾昔辞长叹口气,太过聪明以致别人跟不上趟也是一种寂寞啊。

      “去望京是因为进可至青州风流林,退可至天下侠义之所万剑山庄。且望京乃一国之都,就算是血衣教,也得掂量掂量在这儿动手的风险。我说的对吗?”张玄羲沉声发问。

      顾昔辞给他了一个嘉许的灿烂微笑,这小子却稍稍扬了下巴,目光挪到他处。

      桑榆皱起眉:“不是说不可去王家吗?”

      “鸟飞得再高再远,也总得有落下的时候,总不能一辈子东躲西藏吧?”顾昔辞歪在椅子里懒散道。

      听了这话,张玄羲微垂了眼,羽睫遮盖下眸光微动。飞云察觉到他的心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此番去望京待甩掉那帮狗之后,送张玄羲到王家也好,万剑山庄也行,总归得有个地方让他能潜下心来好好练上几年。”

      顿了顿她定定看向张玄羲,目光极静极深:“但这也只是权宜,只是暂时歇脚的地方,不能躲人身后一辈子,也不能永远被人追着打。”

      只有十四岁的少年回以同样的目光,他经历的一切苦痛折磨,身负的责任在此刻凝结成实重重落在心底。

      少年的肩膀还略显单薄,却已然有了些男人的样子。

      顾昔辞忽然伸了个懒腰:“当然我也有私心,迷楼在望京。”

      听到这个名字,除了飞云外其他人又是一惊。

      这迷楼是天下难出其右的杀手组织,堂而皇之的在皇城脚下扎营安阵,可见其错综盘根的势力之多,底气之硬。特别是近几年换了新楼主后,迷楼在江湖的威慑力更提几分,连余周这种初出茅庐的都听过不少传闻。

      “你们别这么紧张啊,虽说其中杀手多功夫狠辣,从来不论道义,只讲迷楼的规矩。但他们信誉极好,只要接下了活儿,就必定办到。”顾昔辞笑眯眯地托着腮帮子替迷楼说好话。

      桑榆犹豫了下,一脸无奈地问:“你不会想雇迷楼杀七宿吧?”

      “那怎么可能,沈弈虽然有病,但也不是那种脑子有泡的笨蛋啊。”顾昔辞随口就把迷楼楼主溜出来骂了骂,听的桑榆有些心惊,赶快四顾了下,要是这客栈里便有迷楼的人就有的伤脑筋了。

      “我呢,不巧跟沈弈有点儿交情,过去问他借个人应该不成问题,”顾昔辞看了看身边的人,颇为伤心地叹着,“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带着伤,真遇到事儿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我得为自己小命考虑下。”

      一句话就从点明张玄羲未来方向的人生向导,跌回了那个贪生怕死的纨绔子弟。

      桑榆哑然,她出身镖局世家,只晓得人要重信重义。不仅是家中长辈,身边的师兄弟们也都是表里如一负气仗义的正直之人。而这个救了他们的红衣少年,变脸堪比翻书。几日相处下来,非但没有稍许了解,反而更觉她心思无常难以捉摸。

      “那咱们一刻钟后出发。”语毕“无常”本人顾昔辞起身,对飞云耳语了几句便一步一跳地上楼收拾东西。

      桑榆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担忧地问张玄羲:“你觉得她,能靠得住吗?”

      张玄羲眼眸深深,许久才道:“不知道,但此刻我们也没人可以依靠,或许她远比我们想象中,”顿了顿他斟酌了下用词,“令人意外。”

      五感极佳的顾昔辞将这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不由一笑,这算是在夸她吗。

      很快飞云便在城中置办好了车马,还是用他们从西荒一路骑行的骏马。顾昔辞说余周和那桑姑娘身上伤多,骑马怕是难受,他还特意让人套了最宽敞的车舆。正要往回赶时恰巧路过一家兵器行,飞云思索一二翻身下马踏步入门。

      “哟!好汉这是要买点儿什么?咱们家十八般兵器样样都有,绝对是云川城数一数二的好品质!”掌柜的见来人气度不凡,一望便是个中好手,连忙迎了上来。

      飞云瞧了一圈才问:“劳烦掌柜的,可否给我一杆银木仓?”略一沉吟他补充道:“最好要杆轻且韧,木仓头锐利开好光锋,适合姑娘家用的。”

      掌柜的一听,知道来了懂行的,便不再让他看挂在门面上的那些花里胡哨不中用的,转身带他来到里间,指着一排兵器道:“咱们家最好的都在这儿了,不过这价自然也是比外面那些贵上许多。”

      “价钱无需担心。”飞云上前仔细察看,不时用手指试下锋刃,微微叹了口气。虽说云川城富庶,但兵器行的东西到底是难比武林世家自传的刀剑,江湖市面流通的宝剑宝刀一类,也基本都被聚宝斋敛了个遍。

      “掌柜的,可有更好的?”

      “这……”他面露难色,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这些兵器承相绝对不差,一般走江湖的用它们也是绰绰有余,不知今天来的这是哪路子的高人,竟一个都瞧不上。

      “掌柜的?”飞云又问了一声。

      他咬咬牙:“罢了。”说着走到角落,嚯地掀开一块木板,露出赤木镶铜的长匣来。从头发上取下簪子,伸手掰成两段,这簪子里竟有小小玄机。他将藏在簪子里的细钥匙取出来,便开匣子便道:“这一套啊,是铁师温城所锻,本来老朽打算收藏一辈子。”

      他又叹了一声:“罢了,再好的东西埋在地下也屁用没有,倒不如让给你们这些年轻人,用来多杀几个邪门歪道。”

      飞云略一颔首:“谢过。”

      “老朽冒昧问一句,少侠身上这刀,可是青山暮?”

      飞云当即按住刀柄,警惕望向这眉眼含笑的老者。谢家家传除了功夫,还有一双刀剑,刀名青山暮,剑名寒潭明。当年谢家为了保住顾昔辞,几乎也是满门殆尽,如今还能认得出这刀剑的,大抵就只剩那些兵刃相向的了。

      “少侠莫慌,若是要杀老朽,怕是都不用动刀。我啊,只是个承过君子谢家恩情的故人罢了。”他似是忆起过往,脸上浮起些憧憬,“当年可真是,青天白日好风光,痛饮浊酒也快活!”
      他已然苍老的声音在昏暗的里室重重扬起,又轻轻低下:“不提了。”

      说着这掌柜的将匣中一杆银木仓拿出来递向飞云:“你看它,可还满意?”

      那银木仓乍一看古朴无华,细瞧之下却见拓木隐光,本以为是常人难提,伸手一掂却又极为轻巧。银木仓多年未见天日,依旧不减其芒,匹利无比,甚至木仓头上的红缨穗都还鲜艳如初。最末梢的地方,有精工细刻两个正楷的小字“花雕”。

      飞云将木仓立在身侧,抱拳低首:“谢过前辈,敢问价钱几何?”

      那掌柜的哈哈一笑摆了摆手:“我可算不上什么前辈,糟老头子一个!这花雕便送你了,权当是,故人一片心意吧!”

      见他有些迟疑,掌柜便伸手抓着他的手握住了木仓:“拿去,近来江湖风雨多,你要多加小心啊。”

      “前辈……”

      他似乎料到飞云要问什么,笑着摇了摇头便负手离去,穿堂风拂过他星星鬓发,似倒回多年前的好时光:“又是一年好景时啊!”

      飞云愣在原地,记忆中父亲也常常说起这句话,他上前本想再追问一二。迈出一步却又不经意忆起他说话时的那张脸,挂满了追忆憧憬和苦涩难言的苍老的脸。
      他缓缓收住了脚步。想来也是个英雄迟暮的故事,不愿为外人道又何必相逼。于是飞云自幽暗里间朝着光亮走出去,临上马前回头望了眼这兵器行的牌头,“杨记”。

      “怎么这么慢!”顾昔辞老早等在客栈树下,双手环胸,一边踢着脚下石子一边埋怨道。

      飞云翻身下马歉意一笑:“遇上了个故人,多聊了两句。”

      顾昔辞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瞧他,眼尖瞅见他身后的银木仓,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便自顾钻进了马车。

      等到余周他们也依次上车,飞云才有些紧张地叫住正准备跟着上车的桑榆:“桑姑娘!”

      “嗯?”

      飞云将身后的木仓递了过去,微侧着头看向空无一物的黄土地:“送你的,你看趁不趁手。”

      桑榆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用木仓的?”

      他依旧不看她:“之前吃饭时瞧见你右手虎口有薄茧,应该是反手压木仓磨出来的。那阵子怕有歹人来袭,一直守在客栈,今日才得空去买。你先试试?”

      桑榆垂下眼伸手接过,这木仓轻巧又极为坚韧,木仓尖锐利如有星芒,比原先自己打丢的那杆不知要好上多少。在手上划了两招后,她将木仓背到身后,一双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谢谢你,飞云大哥,我很喜欢!”

      这声“飞云大哥”简直要听得他面赤如关公,他立马背过身去闷声道:“快上车吧!”

      直到车里传来顾昔辞催促的声音,飞云才喘了口气,捂着发烫的耳朵坐上木沿,长鞭一扬马车匆匆而行。

      此时天光大盛,金灿灿的光芒泼了人一身,不时有鸟鸣莺啼传林而过,正是一年好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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