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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陈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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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自丞从小就是个贪玩的性子,爹娘管不住他,村长管不住他,唯独偏偏听一个人的话。
村长的大儿子,王良。
至于原因,倒也简单。王良是村里小伙伴们的老大,村里头年龄差不多的小孩子们能凑在一起玩,全靠王良。总而言之,用“小村霸”这三个字来形容王良毫不为过。
张自丞就是王良身边的一个跟屁虫,良哥去东他扶着,良哥去西他拉着,良哥渴了倒水,良哥饿了找果子。王良身边几乎都是像张自丞这样的人,大多数人都是这种想法,当不了村里一霸,当个二霸爽爽也是可以的。
至于陈家那个小屁孩,一开始,张自丞还真没注意到他。除了他脸上那个黑黢黢的面具有点扎眼以外,一起玩耍的时候也是唯唯诺诺,一声不吭,好像谁人都能指使他一样,挺没存在感的一个人。
不止张自丞,几乎所有人对待陈家那个小孩,几乎都是这种态度,可有可无,随心所欲。
但谁也不会对那个小孩真的做点什么,毕竟村里到处都是关于陈家的那些悲惨的言论。
陈家本是四口人,父亲,母亲,两个小男孩。哥哥叫陈夷,十二三岁能干活的年纪,弟弟叫陈延,五六岁懵懂无知的小孩。一切都在一场风雨交加的出海中变了模样,那场出海事故,陈家的双亲均丧命海中。
陈夷陈延顿时成为了蒲渔村的两个孤儿。
同情声四起,哥哥为了家用开始干活,弟弟在家煮炊烧火,渔民们不时捎出自己的鱼菜送至陈家,希望帮助两兄弟渡过难关。
陈延就是在这时加入了王良的队伍中。张自丞只记得一开始陈延那小孩挺不乐意的,整天带着一个黑乎乎的面具,看不清面貌,若不是陈家出这么大事,他还真不知道陈家还有这号人物。
良哥一劝和,陈延还是加入了,从那以后,不管是山上还是海边,总能看见一堆人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带着面具的独特的陈延。
或许是因为太没存在感,几乎都没人找他搭话,于是那个面具下的面貌也几乎无人问起。
直到张自丞那天不小心瞥了他一眼,仅仅一眼,面具下的那双黑得发光的眸子就直勾勾的盯了上去,两人对视了。
张自丞笑了笑,走过去摸了摸独自蹲在角落的陈延的面具,打趣道:“你这啥啊,怎么还带个面具啊。”
陈延扭过头,玩着嫩草的手加快速度抽动着,用很轻的声音回道:“我...我习惯了。”
声音轻得让张自丞竖起耳朵才听得清楚,张自丞坐在陈延身边,漫不经心的丢了个石头,继续道:“为啥啊,有啥见不得人的吗?你长了颗大痣吗?我跟你说,我大舅以前脸上就有颗大痣,嘿嘿,贼搞笑。但是这有啥,那是我大舅的特色,我大舅天天夸他的大痣,摆不完似的,贼逗。”
陈延将头扭回来,面具下的眸子熠熠发光:“我...是我娘亲让我带的...”
“那你自己想带吗?”张自丞这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不想带就摘了呗。”
陈延低着头,不语。
“张自丞,哪儿去了?”良哥浑厚的声音在吵闹声中总是格外的引人注目。
“来啦来啦!”张自丞赶紧应道,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拍了拍陈延,“诶,我过去了,你要不要一起?”
戴面具的人儿摇摇头:“不了不了,你去吧。”
“好咧。”张自丞没有勉强,屁颠屁颠跑向了被簇拥着玩闹的王良那边,这样的喧闹,仿佛才适合爱玩的自己。
一夜过去,又是新的一天。小孩子多玩闹,几乎每日都得在一起聚一聚,但今日却与往日大不相同。
张自丞刚走到王良身边,才发现众小孩围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孩,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其实中间那人也不难识得。看那和昨日一样破烂的穿着,就能认出,这人便是陈延,只不过与往日不同,他第一次取下了面具。
张自丞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真的吓了一大跳。张自丞自己也不过七岁孩儿,哪里见过这等世面,若说陈延是人,倒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丑陋...的人。这个词说到底不甚好听,可是,除了“丑”,张自丞也再也想不出其他的词来形容陈延。陈延脸上的一块青斑从左脸连至右脸,从眼睑连至下巴。青斑上还有密密麻麻的黑点,看得人好不舒服。张自丞一时避开了眼,内心生出一丝呕吐之感,那可怕的面貌仿佛印在了脑海中,迟迟挥之不去,再仔细回想起来,那青斑上竟然还有长毛,简直像个怪物一般。
张自丞实在想不到,那面具下的陈延,竟然是如斯模样。若早知如此,昨日也必定不会说出让他取下面具的话,张自丞毛骨耸立,若陈延是因为昨日自己的话取下了面具,那当真是折煞了他。
又一个词浮现在张自丞脑海中,恶心,那幅模样简直是恶心至极。
“我...我是陈延,我把...把面具摘了。”那轻如蚊子般的声音从那丑陋的人口中吐出。张自丞又把头转了过去,陈延的面貌虽说看上去恐惧,但光看他那双眼睛,其实也挺水光的,是双有灵气的眼睛。陈延始终被十一个人围住,他的手无处安放,不停搅着自己的衣袖,但那张丑陋的脸,却始终自信的昂着,不曾垂下。
霎时有个年纪小的妹妹没忍住吐了出来,这种窘迫的事情却让安静的环境顿时出现了笑语,大家都笑了起来,即使是那些觉得不好笑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陈延的脸烧的火红,和青斑混在一起,倒是加深了青斑的颜色。除了笑声,仍然是谁都没有说话。
张自丞却突然想起自家父母的教导,有一句是如此说的,“不可以貌取人”,不可因为一个人的相貌就否定别人,虽说陈延这张脸的确是过于丑陋,可始终他也是一个可怜人,况且,有取下面具直面丑陋的胆量,也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在经历了厌恶,习惯,同情之后,张自丞对那个被众人围着的陈延,又生出了一丝敬佩。
“其实...”张自丞正欲打破没人说话的僵局,身旁的良哥却率先发话了:“我当为何平日你总是戴着面具,原来是个丑八怪啊,你可真丑啊,怎么有脸摘面具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爽朗的笑声不绝于耳,于是众人也都跟着笑,“丑八怪”这个词从王良的口中一说,便成了所有人口中对陈延的称呼。
“丑八怪,你怎么有脸的啊。”
“陈家怎么会生出一个丑八怪啊哈哈哈。”
“你可真丢陈家的脸啊。”
“丑八怪,丑八怪...”
张自丞闭了嘴巴,他看见所有人都在笑,于是他也就笑了起来,所有人都开始对陈延指指点点,于是他也跟着对陈延指指点点,他开始说:“他长得可真丑啊,哈哈哈哈...”
张自丞庆幸没有说出一开始准备说的那句话【其实这就是胎记啦,每个人都有的,陈延只是长在了脸上而已。】若是真的说了出来,他岂不是成为了和陈延一样的怪胎,一个被人人指责的怪胎,一个被人瞧不起的怪胎。
幸好,幸好...
不知是谁最先朝着陈延扔了个东西,一扔便愈发不可收拾,大家伙仿佛找到了一个新鲜好玩的东西,都开始捡地上的石子,摘身旁的树叶,或者直接将泥土揉成一团,这些东西通通朝着那个丑八怪扔过去。张自丞也不甘示弱,脚下的石子甚多,他随手捡起一堆,直勾勾的扔在了陈延的身上,他看见陈延蹲在角落里,抱着小腿,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和绝望,他有些不忍心,却转过了头,不再看陈延,只是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一颗一颗的石子源源不断的朝着陈延扔过去。
“求求你们,不要打我了...”
“求求你们了,我真的很痛...”
陈延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却只是在求饶,他蒙着头,蜷缩成一团,卑微的乞求着,因为所有人都在打他,从现在起,他不再是陈延,而是一个丑八怪。
陈延从这天以后,再也没有主动来找大家伙玩过。不过我不犯人,却难保人不犯我。张自丞原以为欺负陈延的事,自那天后,一切都可以恢复如初,却未曾想,王良却不肯放过那个可怜人。
王良作为一群人的大哥,不仅不肯放过陈延,还特意为陈延编了首歌谣。陈延从那日起,仿佛成为了大家伙新的娱乐工具,每日陈延的哥哥一出门干活,一伙人便会在陈家的门口哄唱那首歌谣。
“南边有个丑八怪,日日都把面具戴。脸上长着大青斑,身上穿着小破烂。丑八怪呀丑八怪,又丑又坏没人爱~”
时间久了,这首歌便传遍了村庄,整个蒲渔村都知道了陈家有个丑八怪,名为陈延。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制止,大人们都说:“小孩子胡闹而已嘛,玩玩也就过去了。”
是啊,都是几岁的小孩子,能翻出什么天。
欺负丑八怪俨然变成了一群孩子的日常娱乐,但一件事情做多了也难免烦闷。大哥终归是大哥,王良便想出了个新法子整治陈延。
假意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