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我十九岁了,时间过得太快,我来不及数清日子,每一天被缩短了一样,好像睁眼天亮,转眼天又黑了。我一日日的过着,越来越觉得自己活得如个提线木偶。
我那个小笨妹妹也出宫建府了,母皇也给她选了门婚事,这次倒是没问我的意见。
钰王三岁了,据说天资聪颖,慧心巧思,伶俐非常,我没怎么见过她,不予评价。
某日我下朝从广灵殿走过,被她拦住,她张开双手,皱着一双眉头,对我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啧,跟我比起来,我感觉她更像穿越过来的。
我丝毫不打算让她,于是说道:“那又如何?”
“没什么,我太小,也做不了什么,不过我劝你,还是识相一点,母皇那么宠我,你不喜欢我,母皇也不喜欢你。”
“无所谓,让她喜欢你去吧。”我越过她,继续往前走。
“喂!”她扯着我的衣服,“你这样不识好歹,还想不想做太女了。”
“无妨,等你日后长大了,把这太女之位拿去吧。”
我想我的背影一定很潇洒,毕竟我说的是藏在心里的真心话。
到了这一年的四月,某个平淡无奇的日子,我如往常一样起床,穿衣,吃饭,打着哈欠去上朝。听他们一群人吵吵嚷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差点站着就睡着,这时候我抬眼看了一眼白相,见她看着我的目光中带着担忧。
母皇叫停下面一群支持和反对修缮太庙的人,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我茫然的抬起头来,看她将一本奏折扔到我面前。
“你自己看看吧。”
我自认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如果是赈灾捐款那件事,早就过去好几年,他们没必要还那么记仇啊。
我翻开看了看,看到上面列举了我十大罪状,一无子嗣所出,二贪恋美色,荒废朝政,三勾结南疆,有谋反之心。剩下的我没再看,只看到结尾,“奏请陛下,废太女另立贤才。”
果然要废了我。
署名是兵部尚书,又是兵部这群人。算了,不过是个由头。
“太女你还有何可说?”
“儿臣无话可说。”
“你对这些罪名可有异议?”
有吗?我有没有你不知道吗?
我摇摇头。听得她冷笑一声,说养女十九载,竟看不清自己的亲生骨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被废了,暂时幽禁在太女府,等日后查清这些罪名,再治我的罪。
我回到家里,想尽一切办法联络了在西边的小弟,我大概能想到我的下场,只是何尧不能陪我一起死。家里这几年没添什么值钱的玩意,我把所有的家当都拿出来,留给他作为去往西北的路费。我第一次感觉到何尧没有名分是一件幸运的事。
至于白若林,他爹是宰相,皇帝不会杀他的。
这几日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
我想了想上一世发生的事,前世,我为情所困,求而不得,二十六岁吞安眠药自杀了,我原本以为死亡就是结束,没想到又来一世。我突然想到,不会这一世死了,还要再来一世吧,可千万别了。我向上天请求,死也要让我死的透一点。
对我的判决迟迟不下来,我在家等的心焦,都说我里通外国了,还不赶紧杀了我。
何尧这几日很沉默,当然了他一直是沉默着的,只是近几日他从个哑巴变成了木头。
我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舍不得我。
他紧紧抱住我,在我身上写字:“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我的天,古人也问这个问题吗?
他眼中含泪,看着我的样子甚是悲伤,我抚着他脸颊,对他说:“怎么会不爱你,那日喝醉酒不都告诉你了吗?此生遇见你已经够了,不必太为我难过,来世有缘再见,无缘也要过好自己的。”
他抱紧了我,在我怀里拼命的摇着头,泪水又一次湿透了我的衣衫,跟洞房的时候一样。
“那晚你没来。”
我们都知道那晚是哪晚,从我们搬进新家,我几次不在他房里住我都记着,只有一次,他比我记得更清楚。
我连滚带爬的跑回大堂,见白若林正在擦拭堂中摆着的那个碧玉孔雀。
“若林,我,对不起。”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带着笑意:“为何说对不起。”
这是我这几日见过的第一个笑脸。
“那晚对不起。”
“哦,你知道了,也罢,这事有什么好瞒的。”他手上的动作不停,也没再看我,我转身准备出门,突然听他说道:“虽然不是说给我的,但是我也很开心了,这么多年,都借着你那些酒话活着了。”
我鼻尖一阵酸楚,这一世,愧对太多人了。
何尧不见了,我失魂落魄的找了两日,也就放弃了。算了本就要他走的,更何况如果这几年的感情真当白费了,他此刻走,我心里还好过一些。
我被从四月关到五月,判决迟迟不下来,倒是我自己熬不住生病了,身上没力气好几天了,吃的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一直持续低热,我不想在床上躺着,就每天到前廊上晒太阳。
一日我在那晃呀晃的,昏昏欲睡,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忙站起身,站的太急,差点腿软摔倒,幸好嬷嬷扶了我一把,我才能站直。
“爹?”
“鹿儿……怎么,怎么瘦了那么多。”
“病了,胃口不好,也吃不下什么,你最近身体好吗?我感觉你也瘦了。”
他哭了,怎么这个世界的男人都这么爱哭呢,我只好抱紧他,哄着他,我觉得我也时日不多了,有些话还是说出来吧。我说,我前世的爹对我不好,不喜欢我,到了今世有一个自幼疼爱我的父亲,是我的幸运,我很感激能遇见你,只是我不能再尽孝了,日后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说完觉得心里舒畅了,突然感觉喉头一阵热涌,我没控制住,吐我爹一身,我刚想说不好意思,最近老反胃,却看到他胸前红了一片。
“鹿儿……”
我昏倒前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我不会是要死于消化道出血吧。
我大概是死了,也大概是没死。要是死了我咋还有念头呢,可要是没死,我怎么动也动不了,也不能说话,也听不见声音。
妈的,要成植物人了。
还有比我更惨的吗?
我想我现在大概是投胎前的预备役,被关在一个黑色小匣子里,也可能是白色,反正我看不见,成为了一缕飘荡的游魂。
我等了很久,按照我计数算,应该得有七八百年了,投胎还没轮到我,就算轮不到我,也给我换个住处啊。
“求求您,我有解药,让我给她吃了吧。”
第一个出现在我世界里的声音让我吓了一条,这谁?总不能是孟婆吧,哦,可能是孟婆给我送孟婆汤来了。
我张开嘴巴,咽下一口温热的液体,缓慢的等待着所有记忆的消失,这一刻我感觉从没有过的舒服。来世不管做什么,一定要安守本分,自得其乐,我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给自己定下目标。
“咳咳咳……”
“鹿儿!”
“老姐,老姐你醒了!”
舒服之后是一阵剧烈无比的疼痛以及嘴里一股又腥又涩的苦味,我咳嗽了好几声才能说出第一句话:“水,水……”快点给我喝水!我快被苦死了!
一股清凉的液体流入我的口中,我咕咚咕咚喝下了几大口,渐渐地才恢复神志,眼前一片模糊,我还在小匣子里?那我刚才听到的声音是啥?不是吧,这孟婆汤效力不够吗?我怎么还是能听到我那个小笨妹妹的声音。
我这辈子没喝过比水更好喝的东西,我咕咚咕咚喝了好几碗。我感觉自己投胎转世变成了一条鱼。
“鹿儿,你看看爹,爹爹在你身边。”我爹的声音,他的嗓子都哑了,我抬起头茫然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面前一片白的绿的黄的模糊成一片。
“鹿儿?”这个靠过来的人,我只嗅到她身上衣料的味道。
“母皇,我爹在哪?”我伸手试探着朝前摸了摸,摸到一双柔软温暖的手,“爹,爹,我活过来了?”
“鹿儿,鹿儿……”他只抱着我哭,哎,毕竟是女尊男卑的世界嘛,男人,总是那么柔弱的。
我搂紧我爹的肩膀,感觉我的眼泪也控制不住的流出来,真丢人啊,上辈子就爱哭,这辈子终于成为统治阶级了还爱哭,哎谁说有钱有势就没烦恼了。
不知道是不是眼睛不好使了,我的鼻子变得特别灵,在这群混乱的人群中,我嗅到了一个熟悉的味道,这缕气味幽幽微微,穿过各种熏人的香料,饶过我爹身上这股奇妙的吸引人的味道来到我面前。
“何尧在哪?”我猛地立起身来,我闻到他就在这附近,只是距离有点远。
他们安静了,对于一个瞎子来讲,处在安静的环境里会让你明显的感到焦躁。
“何尧在哪,爹,何尧呢!”我紧紧地抓着我爹的手,这是我仅有的依靠。
“鸣鹿,”这股气味终于靠过来了,我把他抱在怀里,我感到他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他呜呜的哭声藏在了我胸口。
我紧紧地抱着他,感觉这个空荡了好久的身体终于满了。
这年八月份,判决终于下来了,我被废除太女之位,但没被贬为庶人,念在我曾经也算有功劳的份上,给了我杞县一块地,让我去做县主了。
杞县是何遥倾的老家,那地在更北的地方,不过好就好在盛产温泉,这次能泡个够了。
临走之前我进宫谢恩,在御书房门口等着宣我进去。我眼睛还是没好,能看清人了,但是看不清脸,赵太医说我中的毒不是一天两天了,积攒日久,伤肝伤目,能恢复到这样不错了。
我本就懒得看人的脸色,现在正好,我在眼睛上蒙个黑布,这样连对方是谁也看不到了,省的在路上打招呼。
“宣杞县县主李鸣鹿觐见!”
啧,第一次被人叫全名,我觉得有点羞耻。
我这个名字是礼部的人给我起的,我不知道是什么用意,反正也没人叫过我的名字。我一脚跨进御书房,这情景大概和我曾经每一天来这读书学习时一样。
“儿臣拜见母皇。”
“起身,坐吧。”
我摸着坐在一旁,问她:“儿臣要走了,母皇不送点什么东西吗?”
“你想要什么?”
“嘿嘿,爹爹是带不走了,小弟也嫁人了,不如把何尧给我吧。”
“你若是愿与白相之子永结同好,朕就留你在京城。”
“别了吧,儿臣不适合这,住了十九年都没住习惯。”
她不说话了,我能感觉到她审视的目光在上下打量着我。
“朕有时候真觉得你并非我的亲生女儿。”
我也有这个感觉,但还是连忙跪下:“韩贵卿对母皇可是一心一意,情真意切啊。”
我得逞了,何尧终究归我了,回去的时候我喜滋滋的走在路上,然后被一个小屁孩一脚绊倒了。
“啧啧,你真成瞎子了。”
我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泥土,侧过身去看她,看到一个模糊的小身影抱着手臂,倚着廊柱。我二话不说,上前一巴掌呼她头上,把她打愣了。
“你,你打我。”
“打你怎么了。”
“我,我要做太女了。”
“那又怎么样,说打你就打你。”
打完她我心里更舒坦了,就在我转身离开之际,这小丫头在后面幽幽的开口:“我之前听母皇说,我才是最像她的。”
看得出来,稗官野史我也看过,我娘是怎么登上皇位的我也大概知道。
“你不适合当皇帝,心太软,又好意气用事,没什么主意,也不聪明。”
我的缺点我知道,但我乐意。
“可母皇说,她还是最想念当年和你下棋的时候。”
我站在长清殿门口,炽热干燥的夏风吹干了我脸上的汗水,我没回头,也没再说话,撩了撩衣袍,走了。
一路到宫门口畅通无阻,没人给我说话,也没人给我的打招呼,真好,我感受到了自由的风。
三日后,我和何尧收拾东西出发前往杞县。太女府仅剩两样东西,一个碧玉孔雀,一个雕刻的母鹿,我让下人把孔雀还回去了。
“你从没告诉过我这只鹿的来历。”
他倚在我的胸前,把玩着这只小鹿。
我从他手里拿过来,描摹着它的身躯,“我小时候跟母皇出去打猎,看中一匹鹿,它立在丛林之中,眼睛亮如珍珠,角如珊瑚,机警的看向四方,随时准备跃起四蹄逃命,我盯着它看了很久,搭好弓箭,觉得我比它更狡猾。当时我和我母皇比赛,要是我能射中这只鹿,就让我任选一样赏赐,我本来看中的是一个腾云金龙,想拿来送给我爹的。但是我一箭未中,第二箭擦着它的毛皮射入树干,它四蹄奔腾,逃出我的射程,接着我就再也没找见它。没得到赏赐连到手的猎物也跑了,回宫后我沮丧了很久,一直打不起精神来,晚膳后,母皇来看我,就送了我这个木雕的鹿。”
“她还是疼你的。”何尧把它收起来,伸手调戏似的摸我脸庞,一手还去解我的腰封。
“你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的,还欺负一个瞎子。”
他把我压在身下,摘了我的蒙眼布,我伸手摸到一片光滑的皮肤。
“白日宣淫,这不好吧。”我虽这样说着,却还是情不自禁的去吻他,我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咬着他的下巴,在他的脖颈和胸口上留下一片片红痕,他呻吟出声,这声音真好听。以前我把他欺负狠了,他总敲敲我的背,示意我轻点,但是那时候我轻不下来,现在听着他的声音就更轻不下来了。
马蹄哒哒的响,马车晃晃悠悠,欢送我们的只有天空的一抹红。
我和何尧在杞县泡了两年温泉,然后在那小丫头彻底掌权之前,用了个假死的法子,隐瞒身份跑到西北去了。
如今在我弟媳眼皮底下,我们两个买个小院,装模做样的做点小生意,日子也算过得去。
某日在街上和我弟弟擦肩而过,我偷眼看他了一下,虽然已经有两个小孩了,但还是身姿婀娜,容貌俏丽,我心里暗自感叹,真是来源于他爹的强大基因。他似乎注意到了我,不过我在他回头之前就赶忙跑了。
不过隔着嘈杂的人群,我听到了那句没说口的:“姐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