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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永生者的终焉(5) ...

  •   “请您告诉我,什么是人类?”

      少年仰着头,过分娇小的体型令他不得不以这样的角度注视他爱人的眼睛。他觉得心跳得很快,一下,两下,三下,十下……

      滴答,滴答。

      审判的钟声即将响起——

      “你从哪里听到的?”

      怀亚特的眼神变得锋利而危险。他感到有什么正在无法避免地滑出他的掌控,他的生命中很少有这种感觉。

      盖尔被他吓得全身僵硬——他温柔、体贴的情人从未都用那种眼神看过自己——我让他生气了吗?这是一个禁忌的话题?

      可是危险的好奇心和强烈的不安感如同一双冰冷的毒蛇般绞绕着他空茫的大脑。有什么不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忘记了——黑色的骑兵悲泣的长号碎裂的颈骨血红的落日……

      和血红的眼睛。

      他的爱人,一个温柔而高贵的国王,有着世上最瑰丽的双眼。那是一双比夕阳更壮丽比血液更浓艳的红色眸子。

      红色。从深到浅从明到暗,所有的眼睛都看着他,所有的眼睛都是红色。

      “是听烘焙室的女仆们说起……”男孩不敢再看那双眼睛,生怕有什么魔鬼会从那片红色中爬出,他突然很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怀亚特,你可以不告诉我,真的,我不想……不是一定要知道……”

      他一边说,一边向后缩,尽量让身体变小。他纤细的双手捂住冰冷的面颊,然后摩擦着皮肤向上抱住剧痛的脑袋,用的力气大得让皮肤生疼,无名指的戒指刮擦出一道火辣辣的红痕。

      那是他们的对戒,怀亚特把它套在他的手指上,大小正好。那时他告诉他:我再也不会把它弄丢。

      怀亚特的声音有些紧张,他上前一步扶住他的双肩,“你怎么了,盖尔?”

      “只是……有些头痛……”

      盖尔想给他一个勉强的微笑,但是他失败了,黑暗如同一场戏的谢幕将他与光明隔绝。意识的最后他感到那双有力的手正紧紧箍进他的肩胛骨,他想,为什么这双手冷得好像墓窖?

      #

      医生赶到时看到的是一具苍白而细弱的身体,陷在太过宽大的水床中。传说中的人类一如史笔描述的那样脆弱而娇小,如同一只精致的描金小瓷杯。

      在始祖隐隐的威压下进行检查令他出了一身冷汗,最后他告诉坐在沙发上,神色莫测的国王陛下:“没有大碍,只是记忆陷入了混乱,同时患有人类的贫血症。”

      怀亚特的目光落在少年在昏暗光线下显得黯淡无光的金发上,“他是否会想起什么?”

      医生说:“对于这种并非不可逆的脑损伤,记忆的恢复是无法避免的……”

      “我让你来到这里,不是想听你说,无法避免。”

      始祖双手交叉,放在腿上,身后落地窗的天光为他俊美的面庞镀上一圈冷白,在那高耸的眉骨之下,眼睛形状隐没在阴影中。

      只有那双眼珠,流溢着血光。

      “血魔法和脑科学的结合是学界的禁忌,这种手段很容易导致不可逆的伤害,而且极不稳定,您真的确定要这样做吗?”医生从手提箱中取出绘制法阵的魔药、羽毛笔以及一系列其他工具。

      “人类与血族的仇恨来自我们的先辈,那个时间点无论距离您沉睡,或是距离我们现在都十分遥远。或许只要用真诚对待他,他也会认清我们不是毁灭人类的那批血族,不是他的敌人。他一旦接纳我们,对于我们研究历史以及人类文明也很有帮助……”

      “您真的一定要这样做吗?”

      怀亚特闭上眼睛。是的,或许他善良的小鸟会在悲痛中选择最伟大的宽恕,但是他会宽恕自己吗,会宽恕爱的愚弄?他发现自己变得太在乎盖尔了,以至于不能接受他变得不爱他。

      “开始吧。”

      他必须如此。

      魔术师的心灵力量强大无比,可以任意变换出被医生修改后的模样。他在三天后睁开眼睛,虽然身体虚弱,但神情轻松,他问守在床边的蓝道尔:“我亲爱的怀亚特呢?天啊,我睡了多久?”

      鼠灰色短发的血族侍从下垂的睫羽掩饰住暗沉的眸色,再抬眼时,他对小主人露出一个同往常一样标准的微笑。

      “距离您昏睡已经三天了,我很担心您,陛下也是。”

      “我想去见他,”盖尔揉了揉凌乱的卷发,看了看自己身上同样凌乱的睡袍,“在那之前,我想我最好洗个澡,换一套衣服。”

      他现在浑身酸痛,如同一只皮筋松垮的关节人偶一样僵硬乏力,只有依靠蓝道尔搀扶他来到浴室 。

      这里的水温永远保持在血族感到滚烫而人类感到舒适的温度。他解下浴袍,滑坐在浴池中,花香充斥鼻腔,令他有些眩晕。

      他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脑海中有个声音告诉他——现在这样很好,一切都很好,什么都不要想,享受当下。

      蓝道尔用娴熟的手法为他按摩,平时冰凉的手指已经被水泡得温暖又柔软,这一切都棒极了。

      蓝道尔感受着被烫到刺痛的手指经过的那些如同凝固的脂类的肌肤时丝滑的触感,男孩的骨头似乎也被泡得柔软了,他在揉一团热奶油。

      这是一具适合被宠爱的身体。仆人想。

      #

      十一月十一日,该隐的长子找到了他的长子,怀亚特成为了最伟大的血族之一,得到永生的恩赐。后天是他的诞辰,白堡将举行盛大的宴会,只有血统足够尊贵的血族才配得到始祖的邀请。

      盖尔将洗得又热又香的身体送进爱人敞开的怀抱,他能感受到怀亚特的心情正好。他让他坐在他腿上,从身后环住他,贴在盖尔圆润的耳垂旁说话。

      “后天,我的诞辰,你将会和我一起坐在我的王座上。”

      盖尔羞涩地问:“像……像现在这样吗?”

      怀亚特笑了,轻轻地咬了他的耳垂一下,感到他的身体因为害羞而微微一抖,“如果你想。”

      盖尔抚摸着被咬的耳垂,莫名有些抵触。

      他想,我这是在害羞,对吗?怀亚特是这样说的,他说无论何时,自己总是这么敏感。

      他毋庸置疑地爱着怀亚特。谁能不爱自己的爱人。

      怀亚特很满意人类的表现,现在他又是他忠贞的小小鸟了。要知道,没有谁能从纯血怀亚特这里夺走东西,就算是该隐也不能。

      但魔术师能,他将收回给出的一切,加上可观的利息。永生者自以为驯养了人类,殊不知反而让人类驯养了他,人类会选择一个绝妙时机,给予他沉重一击。

      怀亚特牵起他的手,领他来到衣橱前。

      “来吧,为我们选择相称的礼服。”

      #

      “他们都看着我。”

      就像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后半句他没说。

      这是正常的,因为我正站在他们的君王身边,却还不是王后。他告诉自己。

      人类身穿一身洁白的礼服,袖口和领口缝着蛋糕纸似的钩针蕾丝,从中伸出的细长颈项和纤弱手腕就如同露出包装的甜奶油,那颗漂亮得像天使的金发头颅正是最迷人的礼花。

      血族们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是一种年少、脆弱、短暂的美,血族一百岁成年,而人类的美貌最多五十年就会凋谢,这过程几乎像一个瞬间。

      永恒的种族大多对转瞬即逝的东西抱有与轻蔑等同的爱怜。

      即便是有意与他争夺始祖恩宠的男男女女,也不急于一时:睡上不长不短的一觉,对手就会变成一堆可爱的白骨。

      歌声优美的血族为国王登台献唱,其余血族们压低声音交谈,或是举杯共饮。

      “可惜今天没有血食,只有清淡的羊血布丁。”

      “因为那个人类在场,他可真讨陛下喜欢啊。”

      “我喜欢他眼睛的颜色。”

      歌者所唱正是人类的诗人留下的韵律,这个生命短暂、情感丰富的种族用文化征服了永生者,他们传唱他们的遗作——

      <
      我们总愿美的物种繁衍昌盛,对天生的尤物我们要求蕃盛,

      以便美的玫瑰永远不会枯死,好让美的玫瑰永远也不凋零。

      但开透的花朵既要及时凋零,纵然时序难逆,物壮必老,

      就应把记忆交给娇嫩的后嗣;自有年轻的子孙来一脉相承。(1)

      >

      高潮部分性感而优雅的小舌音令白色大厅内的贵族们屏息倾听,露出幸福、陶醉的神情。

      盖尔无由地感到哀伤。

      他正在这里,在这华丽的欢欣中央,身边是他的爱人,他却觉得比独自一人时更加孤独。

      怀亚特搂住他细窄的腰肢,亲吻他带着玫瑰香气的金发。

      “宴会结束前,我会告诉他们,你是我的王后。”

      “我们将永远在一起。”

      即便御前大臣们反对,他也将初拥这个人类,然后与他共享无尽的岁月。

      盖尔握住他的手作为回应,怀亚特看见他好看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

      宴会仍在继续。

      旋转的水晶灯下旋转着华丽的舞裙,贵族们各寻舞伴,翩翩起舞,衣服上的宝石随动作在暧昧的光影间划过道道炫目的痕迹。

      怀亚特晃着酒杯,眯眼看着这一切,带着似真似假的醉意,问怀里的人,“想去吗?”

      盖尔不太想去那个舞池。那里有太多太多的陌生面孔,太多太多双红眼睛——红眼睛,此时,有个声音告诉他:你的爱人也是红眼睛,有什么好怕的呢?去享受吧,你很快乐,你喜欢红色。

      “是的,我想,我希望舞伴是你。”

      “还能是谁呢?”血族低沉悦耳的笑像是像几节短促的琴声。

      他们走入舞池,无形的聚光灯打在身上,所有的眼睛都看着他们。盖尔告诉自己不需要怕,因为此处的最强者正俯身轻柔地吻他的手背,紧接着又吻了一下那个戒指。

      人类的礼服在晦暗明灭的光线中似乎发出乳白色的光晕,他们跳的不是任何一种舞,只是随心所欲,却优雅有力。

      血族的礼服纯黑,人类的礼服纯白。那个金发男孩儿比他小上太多,在他的牵引下如同天鹅那样飞舞旋转。

      渐渐地,血族失去或者说放弃了绝对的主权,人类则用一股柔韧的力量与他抗争,那是光与影的抗争——分离,结合,再分离,再结合,轮回反复,充满无与伦比的张力。

      永生种族缺少热烈真挚的感情,他们只能从那些更短暂的生命身上汲取热量。他们只有纯熟的技巧而缺少创造的激情,所以他们的世界很难诞生真正的艺术。

      此刻,他们看着这场战争,早已迟钝的感受力突然被磨去了岁月的厚茧,生命中第一个和第二个十年里的激情死而复生——

      <我们总愿美的物种繁衍昌盛,对天生的尤物我们要求蕃盛,

      以便美的玫瑰永远不会枯死,好让美的玫瑰永远也不凋零。>

      歌者再次唱到这个小节,她激动地捂着胸口,声音高亢,尾声略有些破音。从一百岁那年开始她就从未犯过技巧性的错误,但是此刻她觉得自己从没唱得这么好过。

      舞池中心,怀亚特冰冷的眼睛此刻无比炽热,他声音沙哑地对盖尔说:“我真恨不得在这里干你。”

      <温柔的鄙夫,要吝啬,反而浪用?如慷慨的吝啬者用吝啬将血本赔尽。

      可怜这个世界吧,要不然,贪夫,可怜这个世界吧,你这贪得无厌之人,

      就吞噬世界的份,由你和坟墓。不留遗嗣在世间,只落得萧条葬孤坟——(1)>

      突然,铺天盖地的光亮夺去了所有血族的视力——让血族变成睁眼瞎的不是绝对的黑暗,而是绝对的光明。光明几息之后就变为黑暗,当血族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一股强烈的甜香弥漫开来。

      盖尔捂着肩膀,大量的鲜血从指缝滑落。

      在他的眼睛适应黑暗的同时,他看清了,一双双鲜红饥渴的双眼,和龇出的闪烁寒光的獠牙。

      那一刻他的耳边炸响起似乎在梦里听到的话——

      “魔鬼来了——他们会杀光我们所有人,所有人类!”

  • 作者有话要说:  (1)唱的是莎翁的十四行诗,译者不详(我不记得)
    原来的意思是催人结婚balabala……这里作者歪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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