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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永生者的终焉(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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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种对于始祖来说是一个新概念。
该隐纪年的始祖们“繁衍后代”的方式是给予人类初拥。他们只选定完全自愿、能力出众的人类作为初拥者。在他们的年代,性仅仅与需求相关。
到了今天,血族和曾经活跃在这篇大陆上的人类一样,通过受精作用延续传承,他们的肚子会变大,会从身体中分离出一部分作为子代。
始祖观看了生命诞生的纪录片,在他看来,那血腥、痛苦而且繁琐,如果当初他们也要以这种方式繁育子代,血族大概在远古时期就已经绝后。
“母亲拥有世间最伟大的能力,那就是生育……”纪录片的旁白,一个激动的女声这样说道。
“那么,他也会这么痛苦吗?”播放着视频的光幕消失后,怀亚特心情有些复杂地问道。
身旁的血族愣了一下,随后解释:“事实上,男性的身体依然是无法生育的,无论现在的血族,或是四千年前的人类。”
那位血族笑了,补充说:“不过,如果陛下在一万年后醒来,也许这一切都会有所改变。毕竟,该隐在上,进化的力量如此强大,长期的稳定会导致我们走向灭亡。”
怀亚特瑰丽的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色彩,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第一次正视了眼前的后辈,“不错。当追随我主走向坟墓时,我主说过同样的话——我们沉睡,于是这个世界真正有了多重可能。”
——我们沉睡,留世界无限可能;我们退场,令万物自由呼吸。
怀亚特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醒来。
或许那个同时苏醒的人类身上,具有与他相关某种宿命,而他正为此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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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亚特暂时搁置了“配种”的题案。他带着盖尔,乘坐国王专用的自动飞行器来到他的城堡。不同于其他时兴的色彩明亮的建筑,这座大理石城堡苍白而高耸,几乎没有其他的颜色,只有岁月自然腐蚀出的层次不同的黄化。它身处首都中心,城墙外围与最近的建筑有超过一公里的距离,卓然独立,直戳苍穹,彰显出绝对权威的不可触犯。
该隐纪年后一千年,血族修建了这座圣堡,祈祷始祖重临。
如今万年已过,它终于迎来了迟归的主人。
盖尔紧紧地握住始祖的手,他一直紧盯着单向玻璃舷窗外的世界,那些密密匝匝又小如积木的楼房,摩天轮和过山车,巨大的魔法哨塔,冒着滚滚黑烟的工厂烟囱,还有贯穿全境的铁路……这一切陌生得令他害怕。
唯有那座宏伟城堡的建筑风格给了他一丝归属感,他想,大概这就是他的家了。他的监护人是一位收到尊敬的国王,那么自己是王子吗?
“陛下,如果说您不是我的父亲,那么我应该如何称呼您呢?”
怀亚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用低沉的嗓音说:“叫我的名字。”
金发蓝眼的小鸟有些局促,他纤细的手指纠结在一起,奶金色的细幼睫毛微微扑棱,“但是,直呼一位国王的名字并不礼貌。”
怀亚特伸出冰冷的手,摩挲着他柔软的卷发,语气不容置疑,“懂礼貌的小绅士,你要知道,拒绝一位国王的要求并不礼貌。或者说,这位绅士已经忘了我的名字?”
“怀亚特,”盖尔急忙念出那个拗口的单词,挺起胸膛,“我还记得。”
“好孩子,是怀亚特。”国王纠正了他的重音,露出了满意的、蛊惑心灵的奢华笑容。
飞行器在草坪上平稳降落,侍从们早已为国王和他的被监护人铺开长长的红毯,此刻正在红毯两侧一字排开,垂手待命。
有着超乎想象的俊美容颜的君王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黑天鹅绒礼服,胸前的红宝石正称出他颜色纯正的虹膜。他牵着一名穿着毛呢大衣和及膝短裤的男孩,这名传说中的人类年轻漂亮,有一双令人心醉的蓝色眼睛。
他们经过红毯,走向主堡。六位元老,应该说是六位国王的重臣在大殿内等候,他们共同享用了丰盛的晚餐。
盖尔并不喜欢那份羊血冻,令他开心的是自己的监护人似乎也对这种腥膻的菜肴兴致缺缺。事实上,国王陛下对所有的食物都感到了无食欲,唯独蓝莓布丁这样的甜品情有独钟。
他们的爱好有很多相似之处。盖尔想到。所以他们能长期生活在一起,他们互相称呼名字,他们是亲人,没错,这是个令他安心的地方。只是那六位客人的目光,就像要把他剖开,不是恶意,却是比恶意更令人感到寒冷的探究。
好在宴会很快就结束了,他的监护人留下和客人们商议国事。身穿黑色燕尾服的侍者对他鞠了一躬,礼貌地请求他跟随自己上楼。
盖尔对他全无印象,但监护人对他投来的安抚微笑让他下定决心做一个勇敢懂事的好男孩。他跟着侍者走上透明水晶螺旋梯,上到第三层,大厅顶部悬挂着巨大的水银灯,上面雕刻的倒挂蝙蝠栩栩如生,红玛瑙的小眼睛令他有些不舒服。
令他欣慰的是他认识蝙蝠,也认识玛瑙。
侍者为他介绍了书房,厨房,种满鲜花和种满草莓的玻璃温室,最后是他的房间——一个暖色调的奢华房间,铺着雪地般的毛绒地毯,大得过分的圆形水床铺着柔软的羽绒垫,上面还撒着蓝色的玫瑰花瓣。房间内的衣橱如同藏书柜那么高大,里面挂着上千件他的尺寸的衣物。角落里的那个房间是浴室,那个大理石浴缸就像是一个小型泳池。
失忆的少年感到受宠若惊,又不由得怀疑起来,这样的生活真的属于他吗?
侍者站在他身后,礼貌地询问主人是否有别的吩咐,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标准地行了一礼,“但愿您感到满意。”随后,侍者轻轻地关门离去。他的脚步是经受严格训练后的平稳、轻盈。
人类仰面躺在了床上。他感到水床在缓缓下陷,被褥将他如同一只雏鸟一样包容进柔软的怀抱,长途旅行的疲惫席卷全身,他也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那是一个可怕的梦。
在梦中,没有通往苍白城堡的红毯,只有血与火的地毯从脚下一直蔓延到远方的视平线,视平线上有半沉半浮的辉煌落日,和拉成一线奔腾而来的黑色骑兵。
“他们来了!”
“魔鬼来了!”
“快跑啊——”
凄凉的号角吹响,女人和孩子失声痛哭,丈夫和父亲们已经全数战死,如今他们如同失去了硬壳的肉蚌。
“他们”是谁?
为何我如此恐惧?
有人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在铺天盖地的箭雨中向一座石头堡垒狂奔。而一道黑影出现在他面前,掐住那个人的脖子,伸出闪光的獠牙——
“不————”
盖尔尖叫着醒来,发现先前的侍从正在为他盖上毛毯。那是一个鼠灰色短发、褐红色眼睛的清秀青年,穿着整洁的侍者服,见主人满脸惊恐地醒来,他礼仪性地后退了半步。
“您做梦了吗?”侍者温柔地问。
盖尔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告诉他:“没什么,我没事。”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虚弱,贴身的丝质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他问侍者:“国王陛下在哪里?你叫什么名字?”
侍者又鞠了一躬,告诉他:“陛下仍在会议厅,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叫我蓝道尔,我的主人。”
“好的,谢谢你,蓝道尔,”盖尔拂开一缕金色的乱发,露出一个友好的表情,“现在我想洗个澡,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准备?”
蓝道尔又行一礼,“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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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池表面铺满蓝色妖姬的花瓣,水温恒定在人体最舒适的温度,室内弥漫着氤氲雾气。
盖尔下半张脸沉入水下,半湿的金色卷发浮在水面上,像是蓝色花海里长出了某种奇异的水草。他的心情被热水、花香、精油和舒缓的音乐安抚,关于那个梦的记忆只有支离破碎的场景,他潜意识里抗拒知道更多事实。没有人愿意去追忆一个可怕的梦,不是吗?
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令他不满足呢?
怀亚特走进这间房间,他只需要用纯度极高的红色眼睛扫视侍者,他们就会明白始祖的命令。他希望自己不引起任何声音,他的鸟儿在梳洗羽毛,不应该被惊扰。
他掀开纱帐的那一刻,差点以为小鸟溺水了。
察觉到有人靠近,男孩动了。他的咽喉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他的身体从水中升起——那像是升起——传闻阿芙洛狄忒就是从海水的泡沫里缓缓升起——洁白无瑕,体态自然,以美为其属性的美之至美。
魔术师懂得身体的语言,让肌肉和骨骼替主人发声,他筛选最完美的角度和弧线,却装作美而不能自知。
豆荚爆裂,熟果坠地,脊背如雪的海豚跃出又扎入海面。
始祖回忆起了被初拥的那一天,该隐长子的尖牙刺破他的血管。身体的某一部分顺着那个接口源源不断的被压力吸出,他叫怀亚特.普尔是个很小、很饿的人类孩子,那一瞬间他同时看到了毁灭与永恒。
“过来。”怀亚特声音低哑。
男孩顺从地划破玫瑰花海,走向他的监护人。
怀亚特抚摸他热牛奶般的脸颊,心中萌生出一个绝妙的计划。
“好孩子,现在我要告诉你,我并非你的父亲,并非你的叔叔,并非任何你的亲戚。”
“——我是你的恋人。”
盖尔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你发誓永远爱我,为我固守童贞。”
魔术师的灵魂在高处看着这一切,冷笑出声。
无论男女老少,凡人或是精灵,诸神或是巫妖,当他们迈出走向恶名者所布陷阱的第一步,他就不会容猎物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