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偏执老乡弟弟后》茶山

4、4Love（修）

　　傅霄正在办公桌前专心致志地作图。

　　正值日落，晚霞染红了阁楼顶部的天空，远处的中国尊和大裤衩，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宛若一对滑稽又默契的伙伴，东南三四环上趴满晚高峰的通行车辆，地上水泄不通，地下同样如此，白天在大楼里办公的人，正被这座城市精密高效的交通系统输往角角落落的居所，开始他们的夜生活。
　　坐在这样的阁楼里，傅霄可以清晰把握这座城市呼吸的节奏，把握城市居民的情绪流动。傅霄有信心比他们更知道，他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居所，安放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夜晚。

　　这时，他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手边多了一盒稻香村的月饼。
　　傅霄偏头，果然看见小梦站在一旁，一脸好奇地抱着胳膊，朝他电脑里一个两层小复式楼的3D装修模型看。
　　“太好看了！”
　　傅霄歪嘴一笑：“你说的是我，还是图？”
　　“自恋狂。”小梦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
　　小梦是公司前台，也负责营销和公关业务，对傅霄很是照顾。她总说要不是自己外貌协会会员十级，怎么着也不可能在得知傅霄是个死gay之后，还上赶着对他献殷勤。
　　傅霄看了一眼礼盒，问：“这是干嘛？”
　　小梦答：“公司给VIP客户准备的中秋礼品，我给你留了一份。”
　　傅霄听了也没做声，继续操作着鼠标，专心致志地作图。
　　小梦在一旁默默翻了个大白眼。

　　“我说前台怎么没人呢！”
　　——就在这时，一个粗犷中带着尖利的男人声音传进阁楼，伴随着上楼梯的踏步声，震得整座楼都颤。
　　来的人叫王超俊，也是公司设计师，是个元老级别的员工。从傅霄进公司的第一天起，王超俊就各种看他不顺眼，这种不顺眼在第一个月绩效奖金公布之后，直接上升为明面上的人身攻击。不仅如此，王超俊还在公司里集结了一个小团伙，联合起来针对傅霄。
　　尽管肖尚为人厚道，对当初一起过过苦日子的老人都不错，但公司近年来为了保证服务质量，保住市场份额，也做了一些机制改革，比如来了一个客户，先分三个设计师出方案，客户看上了谁的就跟谁签，这自然对吃老本不思进取装修风格死板的老古董不利。所以对这帮老员工来讲，他们讨厌傅霄的理由十分充分且正当，一来是表达对改革的抗议，二来是教导新来的守规矩。

　　王超俊一来，阁楼瞬间充满撕拉与牵扯的火药味。王超俊个子不高，圆脸，35岁上下，却还长着一脸青春痘，没长痘的地方也残留着成片痘印，中等身材，面相看上去挺和善，做大幅度动作或是说话时，两个腮帮上的赘肉会跟着抖。
　　这会儿，王超俊抖着腮帮上的肉，接近了傅霄的办公桌。“你这景色真是不错。”王超俊望向窗外，语气讽刺，音调尖锐。很快，他又看见桌上那盒稻香村的月饼，眼珠一下瞪圆了。他紧接着看向小梦，小梦是一副“你想怎么着”的理直气壮。
　　“哼，哼，老板的红人就是不一样，人人都上赶着巴结。”王超俊鼻孔朝天，又望了一眼完全没看他的傅霄，转身离开了阁楼。不久之后，小梦也走了。

　　傅霄心里很清楚这帮人为什么找他麻烦，他也心烦，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得做，那就是尽快积累家装经验，当然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得继续努力拉老陈入伙。
　　而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桌上手机响起，他看到来电的正是老陈。
　　傅霄兴高采烈，心想老陈这是终于打算跟他谈谈合伙的事了？
　　然而电话接起后，首先传进耳朵的又是那熟悉的急不可耐的语气：“小傅啊，小傅，你在忙吗？我外甥去酒吧了！能帮我去看一眼吗？”
　　傅霄：……
　　合着又是为了他的宝贝外甥。
　　老陈解释道：“我现在应酬走不开，但我姐跟我说他拜托看着小晚的学长说在酒吧看见了小晚，你说这才来北京一个月，怎么就跑去酒吧那种不正经的地方了？我实在放心不下……”
　　傅霄：……
　　酒吧哪里不正经了？酒吧的乱搞都是明着来的，能有象牙塔里的乱搞不正经吗？
　　然而有求于人的姿态还是得摆出来，还得摆得和颜悦色，摆得自觉自愿。
　　“行，给我地址，我去看看。”傅霄答。
　　“真是麻烦你了小傅，真不好意思让你跑这么远。”老陈答。
　　老陈的声音忽大忽小，傅霄将电话那头热热闹闹的推杯换盏跟觥筹交错听得真切，心里的怒气更是蹭蹭往上冒。
　　合着您在外头潇洒快活，熊孩子丢给我带？傅霄顿时有种受气小媳妇的强烈代入感。
　　拿了地址，傅霄打开手机地图，输入终点，选择驾车路线，屏幕上赫然跳出30公里这个数字。
　　尼玛……他又仔细看了眼地图上明示的全环线堵车大赏，只得悲愤交加地选了公交。

　　……行吧，现在受的气，待会儿非从那小兔崽子身上找补回来不可。

　　*

　　很巧的是，老陈给傅霄的酒吧是五道口的4Love，傅霄以前去过，还认识这个店的老板。

　　这真不是因为傅霄浪得飞起，就连邹晚学校附近的酒吧都留下过印戳，而是傅霄的大学也在海淀，读书的时候，大家偶尔去一趟宇宙中心——也就是五道口喝喝酒，属于正常社交地理范围。而且4Love是一家开了许多年口碑相当好的精酿啤酒店，去五道口没理由不选这家店。
　　其实4Love在望京也有家店。由于这个名字，很长一段时间傅霄都以为五道口这边的才是总店，直到工作后去了不少趟望京那家店，才知道原来望京的才是总店。
　　不过傅霄后来也想通了，在互联网大小厂扎堆社畜遍野的地方取一个如此中二的名字，那是酒吧老板深谙程序员都是纯情死肥宅之道。

　　傅霄赶到华清商务大厦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他走进大厦，坐电梯到十层。尽管已经很多年没来过，但五道口这扑面而来的深入骨髓的土还真是一点都没长进。在长廊里暗黄的灯光里前行一阵，4Love酒吧就到了。
　　傅霄走进酒吧，一眼就看到了前台后头正吊儿郎当调酒的小黑胖子。那小黑胖子也看到了傅霄，当即一愣。
　　傅霄微一勾唇，露出一个“好久不见你小子一点没变”的笑容。
　　“操操操！”小黑胖子激动地从吧台后头绕出来，“傅哥！”
　　小黑胖子是4Love的股东之一，尽管占的股份不多，但也兼着店长，平日里五道口和望京两家店来回跑，望京那边待的更多一些，所以和傅霄很熟。不过这半年来，傅霄没再去过望京那家店，所以小黑胖子再看到傅霄时分外亲切。

　　但傅霄没让这种两眼泪汪汪的戏码走太久，他扭头一望，环视了一圈酒吧。四四方方的布局，一点没变，一眼就能看光。可傅霄并没有看到邹晚的身影。
　　“傅哥，你都多久没来了？还以为你早把我们忘了呢！”小黑胖子殷勤地把傅霄往卡座领。
　　傅霄却一摆手：“不用了，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找谁？”小黑胖子挺疑惑。
　　“今晚有没有一个……”傅霄想了想该怎么描述邹晚，但后来还是选了个最简单的方式，“帅炸天的男生来店里？”
　　小黑胖子：？
　　傅霄补充道：“而且一看就是个刺头，看谁都没有好脸色，好像特恨活在这世上一样。”
　　小黑胖子想了想，好像没有，但是出于不确定，也环望了一圈自己的店。
　　确实没有啊。
　　酒吧里全是醉生梦死的现世客，哪来的厌世鬼？
　　傅霄搞不懂了，难道是他搞错了地址？当即拨通老陈的电话。
　　结果老陈接到电话也懵了，“我给小晚打个电话问问，你稍等。”
　　没一会儿老陈回了电话，语气十分过意不去道：“那个小傅啊……我刚问了小晚，他说在寝室呢。我不好说太多，怕他知道他妈在监视他，但又不能无缘无故打这个电话，就随便编了个借口。然后给我姐打电话，我姐说那学长听的是没错，他们本来准备去那家酒吧的，结果因为凑不齐人，就散了。”
　　傅霄：草泥马陈进威。
　　老陈知道对不住傅霄，忙安抚道：“真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改天哥请你喝酒！”
　　傅霄强压下怒气：“行，老陈，那咱说好了。不用你请，下顿我请，但你不准鸽。”
　　老陈忙不迭答应：“好好好，我奉陪到底！”
　　尽管白跑一趟，但好歹让老陈对他心有愧疚，下次再谈合伙的事，傅霄稍微有了点讨价还价的余地。而且他确实太久没来这家店了，就当故地重游跟老朋友叙叙旧吧。
　　就在这时，小黑胖子举起手机，对着话筒高声道：“快来快来！傅哥回来了！”
　　原来小黑胖子不想浪费这次机会，以傅霄回来了为由，挨个打电话喊那帮几年前经常一块喝酒的人回店里。
　　傅霄的号召力也确实不小，没一个小时，硬生生给喊来六七个老友。其中有当年在酒吧做兼职的女大学生，给傅霄递了好几封情书结果知道对方是个gay愤而绝交，如今已冰释前嫌，毕业后进了互联网公司，跟男友恩爱有加，也有死了老公继承一大笔财产的富婆，当年一直想包养傅霄，说不介意性取向，陪着玩玩就行结果还是屡遭拒绝，如今养着一堆小白脸，但还是对傅霄念念不忘……当然其他的人就是一起喝过酒侃过大山的兄弟，对傅霄没别的非分之想。
　　人慢慢聚齐后，4Love的卡座沙发上都快要坐不下了，桌上堆满了瓶瓶罐罐。傅霄被簇拥在正中央，左手是追过他的妹子，右手是拿钱砸过他的富婆，但时过境迁，当年的爱恨情仇全消弭在了酒里，彼此间只余下对青春的最美好的记忆，所以喝得分外畅快。

　　只是，当邹晚赶到酒吧时，看到的画面，是左拥右抱的傅霄，嘴里叼着根烟，吞云吐雾间一手捏着酒杯，另一只手里抓着一把扑克，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如一尊身处泥沼却笑看风月的佛陀。
　　邹晚的世界观再次碎裂一地。如果他还有这种东西的话。

　　傅霄不知道的是，老陈随口乱编的打电话理由是：你傅哥想你了！专门来五道口看你。但我说太晚了，你不方便出来。小晚，不用理他，啊！
　　邹晚是没想理。
　　可双脚却管不住地自己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