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为家（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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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跑。
尽管肺已经在火辣辣地疼，鼻腔已经无力吸进空气，但是他还是不停地迈动自己的双腿。
背后的男孩距离他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他们比他更加高大，更加强壮，用不了多久就会赶上他。而如果他被他们捉住，他们会把他按在地上，用脚踹他的肚子，踢他的头，踩他的背，让他遍体鳞伤，全身都是擦伤和淤青。
尽管不会死，但是他不愿意再承受那种疼痛。
所以他拼命地向前跑去。
“哈哈哈哈你跑什么？我们还没玩够呢!”一阵笑声从他的身后传来，他意识到他们同样在享受这个追逐的过程——这是一种狩猎，会让猎人的胜利更加甜美。
腿已经酸软得快要抬不起来了，但是他告诉自己：不要在这里停下来，再快一点，到家后你就安全了。
那间被称为“家”的地下室在一条阴暗潮湿的小巷里，是当年为数不多的还没有被改造的地方。路的两侧是两条窄窄的水沟，浑浊的液体席卷着洗衣液或是剩菜剩饭在里面缓缓流动着，散发出臭不堪言的味道。
这场追逐战惊动了住在小巷两侧的人家，他们伸出头来，或是走到阳台上看了一眼，又默默地缩了回去，尽管他们对发生了什么心知肚明。
突然之间他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被一块石头绊倒了。可是他没有感觉到愤怒，甚至没有感觉到痛楚，恐惧在一瞬间淹没了他，他知道这一次他无处可逃。
他们追上来了，正如他记忆中的那样按住了他，他没有挣扎，那样只会招致更严重的暴力。
他们踹了他的肚子。
踢了他的头。
踩了他的背。
虽然很疼，但是他没有呼救或是流泪，他要保住这场霸凌中最后的尊严。
好久之后，久到过多的疼痛已经让他觉得麻木，那群猎人们终于满足了，他们将他留在了布满脏污的地上，哄笑着离开了猎场。
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细得像是麻杆的腿颤抖着，几乎支撑不起全身的重量。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家走去，那些笑声还停留在他的耳边。
那是一栋很矮的房子，不超过五层，那间地下室就埋在小巷的最阴处。他走到了家门前，那扇铁门已经生了绣，墙角处长着一片墨绿色的青苔。他从裤兜里摸出了钥匙。
虽然已经是饭点了，但是家里还是静悄悄的，但是他并不为此感到惊讶，毕竟她经常想不起来要做饭。他走进了客厅，看到女人坐在唯一一张沙发上，很闲适地打着盹。
这很正常，夜晚还没有降临，她的工作时间还没有开始。
他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走到她的身边，想要把她叫醒。就是在那个时刻他感觉到了事情不太对劲——女人的眼睛并没有闭上，而是微睁着无神地看向了前方。他尝试着叫了几声，她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一样毫无反应。
她在看什么呢？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只看到了斑驳的墙壁。
他本能地害怕起来，伸出了手拽住了她的袖子使劲地摇晃，她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但是手臂上的针筒“咚”地一声掉到了灰水泥地上。
他哭了起来。
叶鸣是被手机的铃声给惊醒的，他迷茫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才从那个不怎么愉快的梦境中回到现实。铃声还在一刻不停地响着，打电话的人一定相当执着。
窗帘缝里只漏出了微弱的晨曦，很明显现在肯定还没到正常的起床时间：当警察就是这点不好，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工作从床上撬起来。他擦掉眼角淡淡的泪痕，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会，指间触到了冰凉的长方体，他一把握在手里，连来电人是谁都没看就接通了，一开口发现嗓子哑得厉害：“说。”
“叶队，是我。”
路悠的声音让叶鸣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连忙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早上7点刚过：“有进展了？”
路悠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坐在审讯室里的女人：“男孩的母亲来报案了，现在人就在市局。”
高玥坐在审讯室里，垂着头出神。她其实长得很漂亮，脸上画着浓妆，嘴唇红成了一团火，但即使是粉底也掩盖不住她眼底的乌青。她看上去很憔悴，单薄的身体被空荡荡地裹在了一身长裙里，像是一盏糊在墙上的美人灯。
叶鸣到达市局之前，路悠已经向她问过一遍话。原来那个男孩叫做高艾林，根据她所说，她昨天本来是要带孩子一起回J省老家，在高铁站，她让孩子在一张长凳上坐一会，她去便利店买一瓶水，回来一看，孩子就不见了。她当时整个人都懵了，没上列车，自己在高铁站里找了起来，还拜托了那里的工作人员做广播找孩子，但是等了一个晚上都没找到。后来问了火车站的民警，得知昨天市局刑警带走了一对人贩子，才一早就找来了市局。
“已经确认过身份了，证件没问题，而且她还出示了孩子从小到大的照片。”路悠最后以这句话结束了自己的叙述。
“一晚上才想起来问民警？孩子丢了不知道报案吗？”叶鸣皱起眉头，语气冰冷，脸色黑得能滴水。
路悠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叶鸣很少会对涉案人员显露出情绪，现在却表现得男孩的母亲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一样。自己的队长是不是今天来上班之前吞枪子儿了？
然而叶鸣还在等着她的回答，她无奈地说：“前几年不是有个规定，说孩子丢了要24小时才能报案吗？她不知道从哪里看见过这个规定，要不是鼓起勇气问了民警，估计现在还不敢来市局呢。”
在几年前，这个规定确实是存在的。那些大法官们似乎把安全的责任放在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自己身上，以为他们拥有选择，面对危险时可以自保，却不想他们可能根本无力反抗。就是因为这家长和警方都束手无策的24小时，不知道多少本来能找回来的孩子永远地消失在了人海之中，再也不能见父母一面。
虽然这个规定已经被废除了，但是已经成形的认知的破除却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在这期间，不知道还要牺牲掉多少个家庭的幸福。
叶鸣暗暗咬了咬牙。
听到门开的声音，高玥像是从一场浅眠中被惊醒了一般，整个人一哆嗦。从叶鸣走进来到坐下，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叶鸣身上，仿佛是一只抓着救命稻草的手。
叶鸣先是将路悠问过的内容问了一遍。高玥虽然回答得很慢，有的时候还会陷入发呆，要叶鸣问她好几遍才回过神来，但是考虑到她刚刚经历过孩子走失的打击，以及一晚上没睡的疲惫，这个精神状态倒也还算正常。
可是她一副一吹就倒一碰就碎的颦美人模样，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一个会选择独自承担这种事的人。
叶鸣直视着她闪露着不安的眼睛，问道：“孩子的父亲呢？”
高玥听到这个问题，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但那却是一种不自然的红。她立刻移开了目光，蹙起细细的眉毛，上唇和下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嘴边的咬肌硬硬地鼓起来，似乎这是一个令她羞于启齿的问题。
见到她这个反应，叶鸣翻起了她的个人档案，找到了年龄的那一栏。
23岁。
太年轻了，年轻得不适合成为一个母亲。
在那一瞬间，叶鸣恍若回到了那个又小又阴暗的房间里，空气里弥漫着地下室才会有的霉味和潮湿气，坐在他面前的女人画着相同颜色的口红，面对着“爸爸在哪里”的问题露出了相同的表情。
一股火蓦然从他心头窜起，被他生生地压了回去。他的语气难免变得强硬：“说话！”
高玥受了惊般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嗫嚅着答道：“我、我怀林林的时候，已经和他爸爸分手了……所以……”
“未婚先孕”“单亲母亲”八个大字立刻跃入了叶鸣的脑海，幸亏高艾林现在还没到5岁，不然还要加上一条“未成年怀孕”。又是一个自己还没活明白，就把孩子拉到世界上和自己一起受苦的。
“那个……警官，请问我可以把林林从医院接回家吗？”高玥看不懂这个警察精致的眉眼间隐隐的怒气，用尖而细的声音有点迟疑的问。无论如何，她最希望的还是能和孩子重逢，这给了她提要求的勇气。
叶鸣朝她投去冷冽的目光，但这一次她没有退缩，虽然有些畏缩，却仍然正视着叶鸣的眼睛。谁也没有说话，阳光从高玥背后的窗户中倾泻下来，给她镀上了一圈暖黄色，审讯室的排气口传来微弱的风声，不知过了多久，叶鸣心头那点火悄无声息地散了，他一边站起身一边说：“您在警局等一下吧，我让人把林林接过来。”
高玥在他身后轻轻地舒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为家（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