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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贰章-舒璐(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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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贰章-舒璐(1)
1.
浅粉色的小花儿骄傲地仰着脑袋,好似就要和这炎炎烈日对着干似的,不肯低头。
但撑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它还是蔫蔫地低下了头,一副要死了的模样。边上的少年将它连盆捧起,带到了阴凉处安置妥当,又去拿了小壶给它浇水,这才看见小粉重新有了精神地扭起来,茎上两片叶子和手似的摇吧摇吧,很是可爱。
“你可得长好些,别半途咽气了,待再过三四个月我师尊就要把小小师弟生出来了,就盼着你给我师尊补身子呢……”那人冲着花絮絮叨叨,好不啰嗦,生生把那朵花讲到两片叶子捂在花瓣边,就跟双手捂着耳朵一样。小少年是才十岁出头的年纪,还没长开,脸圆圆的人嫩嫩的,声音都仍是尖尖细细的童声,穿着灰蓝缘墨蓝纹的校服,乌蓝色的腰带上系着一个金穗子的墨绿手镯。
“小八!小八!!阿珑阿珑阿珑阿珑救命啊!!”忽然,那少年背后忽然传来几声破了音的呼喊,他惊慌回头看去,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和一朵花讲话被发现这件事羞耻,就被另一个少年扑了个满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阵龇牙咧嘴缓解疼痛之后疑惑唤道:“二师兄……?”阿珑习惯性地想伸手接住,却不想怀里那人直接顺着姿势爬到了他背后去蹲着躲起来,声音激动得就好像见到了救星,“四师叔爷又发疯了……!他要砍死我!”
阿珑向前看去,身子抖了三抖。
迎面走来的是一位看起来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少年郎,生得很俏,就是面目狰狞,手里提了把比他人还高的巨剑,走来的样子气势汹汹,吼道:“纪南平!!你个臭不要脸的小混账,还有脸编排我发疯了!呸!年纪这么小,脸皮也忒大了!”充满怒意的声音随着他的接近而愈发明显,阿珑吓得一动不敢动,边上那朵花也缩成团瑟瑟发抖。被骂的少年见这八师弟靠不住,撇了他拔腿就跑,边逃边嚎:“我冤枉啊!!这次真不是我!!”
“除了你还有谁会干这种事?!”四师叔爷气得发笑,追在他屁股后面要砍,“今儿个我就替珠玑清理门户!”
真的十三岁的纪南平哪里跑得过这个披着十三岁的皮囊的正值壮年的高阶,眼瞅着没几步就要被追上,四师叔爷忽然就停了脚步,随后纪南平哐地撞上前面一个人的胸膛。那人穿着一袭白衣,腰配一柄仙剑,站得笔直,器宇不凡,模样俊美清冷,就似天仙下凡,妥妥的高岭之花、好一位白衣仙君。
是被撞得踉跄一步,惹得他稍稍蹙眉,轻声问道:“爷孙两辈,打打闹闹,成何体统。每次都能让本座撞上,这次又是什么事情?”
“师尊,您出关了。这……”四师叔爷把剑插进地里,对着眼前人行礼道,在远处地上坐着的阿珑也匆忙爬起行了一礼,而却没人回答师祖的问题。四师叔爷正琢磨着该如何说才能平和点,不叫他师父老人家刚出关就发火之际,那小东西捂着额头嘶嘶哈哈想接着逃。
漂亮白皙的食指与拇指捏上了想要逃跑的小孩儿的耳朵,纪南平被一把拎得踮了起来,疼得他跳了脚、嗷嗷直叫。阿珑看得觉得自己耳朵也疼了起来。
“你自己说。”师祖说。
纪南平不敢插科打诨,只能乖乖张口道:“我、我……我在后池偷看二师叔爷沐浴,还把他衣服拿了…”
四师叔爷气得差点没稳住形象一拍大腿怒骂一句蠢货——这时候怎么就不知道藏一点,倒是这么实诚了。
果不其然,师祖脸上的冷静破碎了不少。
“你师兄呢。”师祖手上从拎变成拧,让纪南平痛到直呼我错了我不知道我下次不敢了。
“大师兄…应该在照顾师尊。”阿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替他不懂事的二师兄回答,师祖颔首续道:“你去将你大师兄唤过来,记得同你师尊讲一声他二弟子又干了什么好事。”他又顿了顿,补充道,“罢了,好事还是不讲了,叫他安心养胎。”
2.
最近的渊墨道尊与孕早中期饕餮一般的胃口大大相反,一点也不想吃,吃什么就吐什么,本就纤细的身材这会儿更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而且他在门里成人标准的身高里算矮,所以看起来当真是可怜得紧。再把那套宽实华丽的掌门服往身上一套,那尺寸真的是看得人心疼。道尊这几日都睡不好,眼下乌青明显,连带着的就是愈发暴躁的脾气,和一言不合就要掉下来的眼泪,旁人稍说两句话就能将他刺激到——当然,如果这个“旁人”是他不敢惹的人,那就没有暴脾气了,只会有噼里啪啦的眼泪。
六月底的时候,难得有太阳不算太大的日子,在道尊的两位师兄的推荐下,在房里捂了好些天的道尊终于打算出去散散心了。他没有允许十二个徒弟可怜巴巴的眼神,也硬着头皮拒绝了小师弟二师兄大师兄以及一个师叔提出的陪伴,但最终还是没坳过大家,带了一个今儿没课很空的师侄,以免出了意外。道尊领着师侄去见了暮零,和暮零聊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抱怨了抱怨自己挺着大肚子还要处理这个处理那个有多难之后留了篮吃食就走了。说是说就走了,实际上还是从早晨唠叨到了近中午的时间。
师侄胆子不大,他印象里的道尊是个冷冷冰冰不好接近的人,现在接触起来,冷冷冰冰没有怎么感觉到,但是暴脾气倒是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他更害怕了,都不敢说一句话。
但是有的时候,人啊,总是迫不得已的。
“掌门大人…”师侄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正坐在秋千上兴致勃勃等着他去推他的道尊,颤兮兮地低下了脑袋,“师尊说您不能做太危险的举动……”
“荡个秋千罢了,哪里危险了。”道尊皱了眉头,自己用脚掂在地,轻轻晃了起来,“尽听你师父瞎说,他觉得本尊现在上个树都危险。”
那明明是真的很危险,师侄默默想着,但是没敢说出来。他犹豫了一下,属实不忍听秋千上恁好看一人失落地嘀嘀咕咕,就依着他愿过去小心翼翼地推了起来。
3.
是距离散步荡秋千不久之后的日子,他那时候最小的皮蛋子徒弟上了树就下不来了,因为原是娇生惯养的王爷长子,这会儿还没和同门搞好关系,也是可怜,一个人在树上掏鸟蛋。许是小孩子不怕事,爬得时候一点都不带怕的,等上去了鸟蛋揣怀里了,低头一看才惊觉——好家伙,怎么这么高!
那时道尊已经不被允许出去溜达了,是偷跑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的。还没喘上两口气,就听着树上有人在呜呜,仰头瞧去,仅是个半人高的小孩儿跟孵小鸡似的抱着一窝蛋趴在树上,问他是不是下不来了,还要倔强的摇摇头,可把道尊急坏了。怀着孕,元零紊乱,不好蓄力,御不了剑,也是一孕傻三年的缘故,他一时想不出来什么法子,就在底下张着手叫小十二跳,说自己接得住。十二哪里敢跳啊,他师尊顶着这么大肚子,但他在上面又待得实在是怕,一边摇头一边哭得更可怕,让道尊这个脑子跟不上的以为他还是犟,一拍大腿想着没办法了,还是招来剑,摇摇晃晃地升上去给小孩儿抱下来了。期间倒是没有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过大抵是受了惊吓的缘故,今儿回去的时候就状态不对,他大弟子还没来得及数落数落,就看道尊脸色骤变,颤着摸了一把所坐位置,手抖个不停,连羊水破了四个字都说不利索。
4.
渊墨道尊是妖,是有双穴的媚妖,这从他的双眼就能瞧出,但凡有点学过妖种类的都能辨认出,而媚妖于今又稀少无比,尤其是横瞳纯种,道尊是遭万人眼馋的,更何况他还有着暮零门一门之主的身份。因此,他们必不能在这种时候去寻信不得不认得的人来接生,也就是说,掌门后山上全部都只能指望这里唯两个医修了——姬莺柳为主,十六岁的桓诚做辅。
门外四辈人在那里团团转,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无能为力。这时,离他发觉羊水破了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时辰,一盏茶的时间前他们被从里面赶了出来,说是可以生了。
“别哭、别哭,会没力气的…深呼吸。”姬莺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又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外面的人只觉得读秒如年,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总算是听见了新生儿的啼哭声,还是此起彼伏的,听起来好像有两个娃娃。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高兴一下,就看见桓诚脸色难看地从里面出来,只匆匆讲了一句师尊要不行了,就开始左右吩咐起来去拿丹拿药。妖族一贯少孕少生,除却体质问题,也有生一遭就是到鬼门关的原因在里,女性且还好,尤是妖族双性,特别是这两穴儿的媚妖。
道尊是掌门系拿桃滢谷的续命丹硬生生吊住一口气的,这一口气吊回来还没有用,他们生生折腾了五天五夜,才叫道尊身子稳定下来。然而大人稳定了,小孩儿却不行了。两个不足月的非同胎双生子先后出了问题,老大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什么声音都听不见;老二出生前就被脐带缠了脖子,也是他让道尊大出血难产,好容易保住了之后呼吸一天比一天来得虚,最后还是没能挺过去,到第七天道尊醒来,老二已经浑身青紫,夭折了。他们不忍告诉道尊这个事情,就把双生子的事情瞒了下来,只给道尊抱了听不着东西的老大去看,偷偷将老二安葬在珊庭的樱花园里。
5.
舒贤刚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只有少些几个人。他的师叔姬莺柳、大师兄窦千阳、二师兄陆未寒、四师弟柳雨宿、大弟子舒瑶和师父单于策。那会儿,他面色苍白,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虚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得亏姬莺柳手快给他塞了两颗补丹,这才有了点气色。
待他缓过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扑进边上从小跟着的师父怀里,死攥着他衣服,扯着嗓子嘶哑大哭,哭得浑身发颤,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我不生了、我不生了……师父、师父……痛,好痛,跟要死了、一样……”
他说得没错,他的确是去鬼门关转了一遭。如果不是暮零门有钱,他就不是转一遭了,是在鬼门关住下了。
单于策僵硬地抱着他,不太习惯。
「舒瑶、舒珑。」
「舒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