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如故》nanakio

8、木兰与阿昭

　　王老头和女儿坐在炕沿，身旁放着已经收拾好的包裹，他们本想趁着夜色逃出城去，可是此时门外街道上官兵涌动，叫喊声不断，无数火把串成条条火龙照亮夜空。

　　王老头布满老茧的手微微颤抖，肩膀佝偻着道：“看来是孙三子带人报仇来了，闺女，咱们可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人，一会儿官兵进来了，咱们死活也不能将恩人说出来。”

　　女儿正拿袖子抹眼泪，听得父亲的话，用力点头道：“嗯，爹我晓得的。”

　　父女二人抱在一起，静坐着等死。只是这二人并不知道，那些官兵根本不会闯进来，他们甚至不知道下午发生了什么，因为就在一炷香前，孙三子死了，他的主人也一并死了，死在了一根银针之下。

　　黑石城翻天了，无数的官兵、修炼者在此刻倾巢而出朝着黑石林的方向涌去，他们只接到一个共同的命令——杀死那四个外来者。

　　月色下，吟花喘着粗气拼命的跑着，周围的杂丛树枝将他的衣裳划破，衣裳被鲜血染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不过那血不是他自己的，是背上七杀的，七杀的胸膛被黑石城的四大长老联手一击几乎打碎，此时已不省人事。身后的黑衣人密麻如暗潮，如同嗅到鲜血的豺狼紧追不舍，自己这样背着七杀，早晚要被追上。

　　红烛和敖霜霜看到前方的吟花突然停了下来，敖霜霜喘息着问道：“怎，怎么了”

　　敖霜霜本就有心疾，连续一个多时辰的奔跑，已是到了极限，若不是情况危急又挂念着七杀，只怕早已晕厥了。

　　“这样下去不行，我背着七杀速度太慢，咱们迟早要被那些人追上。”

　　“那你准备如何？”红烛问道。

　　“你们二人带着七杀朝这边跑，”吟花指向右前侧，接着道：“若能找到隐蔽之处，便藏起来，我留在这里引开后面的追兵。”说着，将七杀从背上轻轻放下来。

　　“可是，可是这样你会很危险的……”敖霜霜扶着七杀道。

　　吟花脸上瞬间堆起自得之色，道：“霜霜妹妹可不要小瞧了我，打架我是比不过七杀，可论起逃命的功夫，我要是称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说罢，扬手催促二女快走。

　　红烛望着眼前轻笑的吟花，月光下他的发丝凌乱早已不复日间的潇洒，目含探究像是在重新认识这个人。

　　看着红烛三人远去，吟花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待听见不远处的犬吠之后，大骂了一句脏话，朝相反方向疾飞而去。

　　约半刻钟过后，数只猎犬停留在吟花先前站立之处，狗鼻来回耸动，带着黑衣人朝吟花的方向奔去。

　　女子力气实在不如男子，两个少女背不动七杀，只得一起搀扶着往前走。周围的树林和杂草越来越密集，路上的坑洼也越来越多，两女气喘吁吁已经说不出话了，敖霜霜突然眼前一阵眩晕，踉跄一下摔倒在地，怀中锦盒摔落打开，小银从盒中盘旋而出，吐着蛇信子左右探头。

　　红烛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妹妹可还好？”

　　此时她们二人已经深入到黑石林中心，这里的树干比之外围粗过三圈不止，层层交织的树叶拦住了月光，周围一片寂暗。敖霜霜后背抵在树干上瘫坐在地，冷汗浸湿了额间的秀发，她紧紧抱着怀里的七杀。渐渐的，她的眼圈有泪光浮现，只听她开口道：“姐姐，我们会不会死在这山里？”

　　夜黑如墨，红烛朝四周望去，眼见全是高耸巨树，一时也迷了方向。红烛听到轻微的抽噎声，低头看着地上羸弱无力的敖霜霜和她怀里昏迷不醒的七杀，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那念头转瞬即逝，却留下惊浪，手中玉箫骤然握紧。

　　时间在这一瞬间被拉长，红烛立在原地眉头紧皱，手中玉箫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内心挣扎不已。一阵夜风吹过，传来树叶沙沙声，隐约可听有叹气夹杂其中，随后场间响起红烛声音，“不会的。”

　　“可是我走不动了姐姐，真的走不动了。”敖霜霜再也忍耐不住，哭出声来。

　　小银收回左右探出的蛇信子，尾巴缠绕住敖霜霜的手腕，轻轻拉扯。

　　“小银，你做什么？”

　　小银身体向前游动，尾巴用力拽动主人手腕。敖霜霜与小银相伴日久，心思想通，瞬间明白过来，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红烛也朝小银望去，开口道：“现下我们也不知往哪里走，灵兽一般都有躲避危险的本能，不如我们跟着小银走吧。”

　　红烛与敖霜霜二人扶起七杀，跟着小银在树林里缓步前行。那厢吟花就凄惨多了，他已经厮杀过三回，那些黑衣人如跗骨之蛆，怎么都甩不掉。手臂、后背相继都挂了彩，自己以前何曾受过这种罪，眼角扫见又有黑影闪现，吟花低骂道：“我靠，又来，能不能让小爷歇歇……等我出去……将你们一个个都扔进油锅……”一边说一边脚下步步生风，身影转瞬就消失在夜色里，后面的话也听不清了。正如他自己所说，一身逃命功夫实数了得。

　　两女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一个山洞出现在眼前，这山洞掩藏在层层怪草之后，若不是小银领路，是决计找不到的，互相对视一眼，均露出惊喜之色。

　　山洞里有些潮湿，二人从洞口附近寻了一些干草回来，勉强铺成一个垫子，小心的将七杀安置在上面。二人知道七杀伤的很重，但在亲眼看过他的伤势之后仍是忍不住一声惊呼，他的胸膛几乎快裂开了，四道交叉的裂缝深可见骨，随着心脏的跳动，有鲜血从中涌出。

　　敖霜霜的手不能自已的捂在唇上，她的眼里有泪珠也有绝望，因为她知道，这样惨烈的伤势能够撑到现在已是艰难，这样下去，她的七杀哥哥只怕要死了。

　　红烛看着在七杀身旁哭泣的敖霜霜，轻咬唇瓣，慢慢低下头去，拇指指盖在摸向腰间玉坠时，红色褪去，泛起白色。

　　也许是七杀命不该绝，小银这时游到七杀身旁，小小蛇嘴一张，缕缕白雾对着七杀胸膛喷射而出，周围空气温度骤降，只见那白雾如有灵性一般填补在缝隙处，缝隙逐渐被填满，渐渐的，鲜血不再涌出，可怖裂痕被白雾暂时冻住。

　　敖霜霜见状惊喜不已，对着红烛喊道：“姐姐，姐姐，七杀哥哥有救了！”

　　红烛看着眼前的变故，脸上神色复杂，说不清是开心还是懊恼，只听她轻声道：“他的血虽被小银止住，但是内里的伤势还在，还是拖不得，需要草药及时救治。”

　　“可这深山老林哪里有草药呢？就算有草药，我也识不出呀。”敖霜霜着急道。

　　“我年幼时倒是学着识过些草药，不如让小银帮忙指路，我们出去试试运气可好？”

　　“可是将七杀哥哥独自留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敖霜霜迟疑道。

　　“就算我们留下来在这里陪他，也不过是看着他死，不如冒险一试，为他搏取几分生机。”

　　敖霜霜心中纠结不已，片刻后，下定决心道：“我听姐姐的！”

　　对着那恳恳目光，红烛有几瞬躲闪，只听她道：“那便快走吧。”

　　敖霜霜在前，红烛在后，她的右手背在身后，一个红润似石榴籽的不规则物体正夹在她的指尖。

　　红烛的手指发力，红色物体就要被碾碎，但停了一瞬，又被推回手心。

　　红烛眉头皱起，下唇轻咬，右手中的物体在手心和指尖来回移动，七杀挡住仇敌的背影和阴鬼山圣地的通天石路，这两个画面在脑海中交替反复出现，一时间心乱如麻。

　　腰间白玉坠在星点月光下映出一团冷清的光，红烛左手拾起玉坠，拿在手心握紧，片刻后，似是下定决心，目光露出坚定之色。

　　红烛站在洞口不动，黑暗中敖霜霜看不清她的表情，见她没有跟上来，疑惑着问道：“红烛姐姐？”

　　“这就来。”红烛答道，同时手中红色物体被推回指尖，拇指间用力一碾，物体化作红色粉末纷纷洒落在洞口地上。

　　二女身影渐渐消失不见，一股浓郁的香气从洞口地上飘散开来，随风散出甚远，那香味儿如罂粟一般，人嗅之飘飘欲仙，野兽嗅之嗜血疯狂，这小小红色物体便是长生门的至宝——血精，食之一粒，便可生白骨，此时却被红烛碾成粉末留在洞口处，她这是想要做什么呢？

　　黑暗中，远方有几处光点闪现，渐渐的光点越来越多，斑驳月光下，有数十只野兽顺着香味儿朝山洞匍匐而来，喉咙中低吼声不断，待它们进入这山洞之中，垂死的七杀将变成它们牙齿间的血肉，吞入腹中。

　　洞里的七杀不知道自己就要被野兽撕碎，他的心脏仍然跳动，却越来越弱，仔细看他的心口处，在鲜血之下有一个杯口大的伤疤，伤疤有一点点凹陷，像是被硬塞进过什么东西留下的，那凹陷处渐渐升起一股黑气，黑气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慢慢将七杀整个胸膛罩住，这时有一缕黑气从中分离而出朝地上的血精粉末卷去，剩余的黑气高速运转，化作滴滴浓稠墨汁流入七杀胸膛裂缝里。

　　两人一蛇重新回到树林中，从离开洞口到现在，红烛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此时却听她突然开口道：“霜霜，你可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木兰与阿昭？”

　　“记得，怎么了？”

　　“若是七杀死了，你可会像阿昭一样？”

　　红烛以为七杀今晚必死无疑，她没有看到，有一缕黑气将地上的血精粉末卷起，然后回到了主人的胸膛之上。

　　红色粉末悉数落下，随后渗入到裂缝之中，七杀的脸上慢慢泛起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