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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落叶无归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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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黑石城回来,已经过去了数日。
阳光跳跃在七杀矫健的身影上,阴鬼山的左峰不像山谷内经过人工修筑,这里乱石杂草横生,间或需要攀越巨石和淌过溪水才可前进,对于不熟悉路的人来说,很是难走。呼呼的喘气声体现了身后之人的疲累,七杀听而不闻,继续前进,不时在山涧旁或者石壁上摘一些祛毒驱虫的草药,这些草药是去沙漠的必备之物。
曾多次问过她,为什么要跟着自己,她也只是眼睛弯成月牙笑着说,我欢喜。这种说辞,七杀自然不信,但执拗如她,自己也没甚法子,况且他不过是阴鬼宗一条狗,还是一条命里含煞的狗,谁碰上谁倒霉,又有什么好图谋,七杀讪笑一声。
“哎呀”一声,红烛双脚站在溪水中不敢动弹,小脸上有几分痛楚,水中石头湿滑,她方才急着追七杀,不小心崴了脚。
七杀蹙了蹙眉,走过去扶住她,抬头四处张望。
寻到一块平台岩石,七杀轻轻将红烛放在上面,又将身后巨树树枝砍断,树枝叶子繁茂被架在岩石背面,正好遮阳。
红烛脱下鞋袜,莹莹玉足不过掌大,圆润脚趾玲珑可爱,清凉触感传来,七杀将碾好的草药小心的敷在红肿处,脚踝处的胀痛顿时消散许多。
浓密的睫毛因为垂眸而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红烛低头看着给自己敷药的七杀,他的脊背如往常一样挺直,似青竹一般,无论是在自己的刀下还是在面对强敌时,都不肯卑躬屈膝一分。坚毅的性子不是一出生就会有的,她想起敖霜霜描述过的他的经历和自己的过往,突然有一丝心酸,她轻轻开口道:“疼吗?”
七杀知道她问的是后背的伤,摇摇头以作答复。
那日敖霜霜被抱回宗内,昏迷不醒,敖三冀得知女儿私跑下山是为了给七杀寻黑石丹,大怒不已,将七杀杖责数十后,继续罚去祠堂跪着,直到敖霜霜醒来,七杀才被放出来。
“你小时候独自面对成群的嗜血豺狼都不怕,七杀,你有怕的东西吗?”
七杀有些愣神,随后才明白红烛指的是他小时杀豺狼的事情,“霜霜还和你说什么了?”
红烛也不避讳,直言道:“她还和我说,你命里带煞,一出生便克死全村的人,是不祥之人。”
七杀嗤笑一声,眼底转瞬一片冰寒,盯着红烛道:“既然知道,你为何还敢跟着我?”目光犀利,似乎想从眼前两汪春水里寻出答案。
“那黑石城少主命格富贵又怎样,一生害人无数,这种蛇蝎之人,他们不去唾弃,却来怪罪一个刚出生的孩子,真是可笑至极,所谓克命一说,不过是那些时运不济之人将怨气撒在别人身上的借口罢了,人的命,三分注定,七分人为,种因结果,又怎怨的了旁人。”
七杀心神俱震,心里情绪汹涌难言,他不敢相信,他以为他就是最应该呆在这世间最阴暗角落里的人,一生都会这样度过,却不曾想有一天,有一个人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仿佛在黑暗无边里燃起的一点烛火,给他温暖,予他光明。
似蚕茧破壳,似嫩芽冒出枝头,七杀明明听见心里有什么声音响起,他却抓不住,但那震撼让他久久不能言语。
“你当真如此想?”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紧张的颤音。
“自然。”语含一丝郑重,她的眸光清亮,一双清澈眼底荡漾着自己的身影。七杀眉眼微微低垂,坐在红烛旁边久久没有言语。
“你到底为何一直跟着我?”七杀仍保持着刚才的坐姿,突然问道。
红烛心头一跳,不曾想他在这个当口又问起这个问题,只是这次自己不好再用“我欢喜”三个字来应付,自己这几日一直跟着他,是为了调查那日黑石林的神秘黑气,那黑气与九幽之秘密切相关,这也是自己来这阴鬼宗的目的,可眼下,这真实原因自己如何也不能说出口,否则一切皆休矣。
红烛左思右想,一时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像油锅里的豆腐,越煮越急躁。
七杀等不到回答,转头望去,红烛感受他的注视,更是心急,生怕拖延下去,被他疑心,急切慌乱中一句话脱口而出:“我心悦于你!”
声音清脆响亮,如玉珠落盘。
七杀一口气提上喉咙,双目圆睁,平复的心跳有渐渐复萌的趋势。
红烛一句话说完,便觉一阵热气上涌,两颊似煮熟的鸡蛋一样滚烫,旁边的视线如有凝质,她的一颗心七上八下,手心冒出汗来。
周围静的可以听见针头落地的声音,七杀惊愕当场,呆立几瞬,复又想起她曾在后山跟自己索要阴鬼令,想来她是逼不得已拿这句话来诓他,看着她两边雪腮羞的如晚霞一般绯红,他轻笑出声。
笑声清扬,她从认识他起,他的身上一直有股浓重的阴郁围绕,此时他周身锐利锋芒尽褪,脸上的浅浅笑意,是从未有过的平和爽朗。
红烛呆住,两颊粉红犹在,干巴巴的道:“你笑什么?”
下山轻松极了,七杀的后背宽厚平稳,红烛趴在上头,心里暗骂自己白痴,一路羞恼不已。
“我明日就会出谷,你不要再来等我。”
“你要去哪里?”红烛立即问道。
“我去还债。”
“你自小长在阴鬼宗里,怎会欠债的?债主是谁?”话音刚落,不等七杀回答,红烛已经想到一个人,七杀身边熟识之人极少,她在刀下救他,又为他涉险取丹,很有可能便是她了。
“可是霜霜?”
“嗯。”
听到肯定答案,她低低道:“你打算怎样还她?”
“前日谷中请得一位神医,他诊断出霜霜心脏先天缺少一瓣,若食得上古养神芝,便可痊愈。”
世人皆知,上古神药只在天山还有迹可寻,然而天山之难,难于上青天,况且想要到达天山,他必然要越过正魔南北之界,若被发现,便是有去无回,就算侥幸越过,天山之前还有那无尽乌拉沙漠,沙漠艰险重重,不知埋下多少骸骨。
她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知名情绪,那情绪强烈不受控制,良久,她涩涩道:“这期间危险无数,你有命去,却不一定有命回。”
空气一时沉默,片刻后,他的声音传来,“你先前问我怕什么。”他停顿一下,继续道:“我这一生毫无牵挂,只有命一条,不怕天,不怕地,欠了人东西,就要还清,届时到了九幽黄泉,一样坦荡无惧。”
她的心脏好似被一只手攥紧,闷得喘不上气起来,红烛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
夜无边,风无声,一抹月色透过窗落在七杀紧闭的双眸上,他的眉宇间有几分痛苦之色。
自黑石城回来以后,他的体内就多出了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那力量强横无比,每每运功,便经脉胀痛,一遍遍周转,一遍遍洗刷,撕裂之感让七杀牙关紧咬,额头发际蒙起汗湿,渐渐的,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神情放松下来,进入了一种玄妙之境。
一声龙吟呼啸,周遭风云变色,他脚踏巨龙,一刀劈下,顿时血浪滔天,他仰天长笑,万丈豪情让他兴奋不已,他要让这山河全都匍匐在自己脚下。幻影一闪,九幽黄泉翻滚不绝,黑衣骷髅喋喋怪笑,眼眶里那两簇鬼火森冷凝视,冰霜仿佛自体内经脉凝结,逐渐冻结全身,就在这时,一袭红裙翩然飞舞挡在眼前,砰的一声,一朵红莲冲天燃烧。
周围热浪升腾,衣裳燃尽,火舌簇拥着那如玉般凝脂的肌肤,妖娆背影似乎回到了那晚的小溪旁,只是这次七杀没有坐在原地,梦中的他慢慢站起,掀开篝火旁隔绝两人的衣裳,轻轻的,麦色的大掌从身后抚上那梦里萦绕数次的雪白,温热滑腻,他沉溺在这片温柔安宁里,自脊背到迷人凹陷处,他轻叹,温香软玉不过如此了,佳人缓缓回过头来,眼角魅色无边,杏眼蒙上一层水雾,湿漉漉的望着自己,娇嫩樱唇一字一句道:“七杀,我心悦于你呀。”
七杀蓦的睁开双眼,额头汗水密布,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热汗,他急奔下地,鞋也来不及穿,跑至院中,大口呼吸。
胸腔里的心脏咚咚的跳着,脖颈间的汗水顺着胸骨一路而下,流过胸膛留下黏腻,他气息粗喘,瞳仁里似有火光。
我心悦于你呀,喃喃低语,只这一句,来来回回萦绕不断。
七杀紧握双拳,眼眸低垂,立在清凉月色里,不知多久。
玉箫泛着莹莹润光,正横在圆镜妆台上,在它旁边放着一个小的玉色锦袋,锦袋是花万天那日从黑石林回来交给自己的,这一小袋血精凝结了长生门数代的心血,里面裹着的是他对女儿的爱护。
镜中少女玉指葱葱,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如墨秀发,精致眉眼深沉,显然在思索什么。
阴鬼宗是自己任务的最后一站,但七杀前去天山,九幽之秘系于他身,若失去这个机会,以后怕是更难追寻了。而且……天山之路九死一生,他一人前去,只怕有去无回。
想到这里,她的眉头皱起,梳着头发的手也停下来,一颗心像是被秋风吹起的落叶,惶然无助,不知落在何处才好。
与此同时,七杀的房门咔哒一声,有人轻轻推门而入,借着月色向床榻观察几瞬,随后脚步无声向床头靠近,就要触到床上之人,一张薄被迎头盖下,七杀正欲捶下铁拳,就听被子里呜呜传出一声,“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