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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竹生长安:烂虾桥 ...

  •   傅阮一天没合眼,傅竹生费了好大的劲才哄他睡着。从傅阮的房间走出来,傅竹生站在客厅给学校打电话,替傅阮请了一个月的假。彭小雨留下来帮忙,但她一个刚出学校的姑娘,遇到生死这样的大事也早就慌了手脚,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过她不愿在这个时候丢下傅竹生,就算在大家忙着处理殡仪送葬的时候,替大家订订饭菜也是好的。
      作为一家之主,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傅阮在处理,邢邵和梅遇在需要的时候,会替傅阮走些门路,联系一些方便行事的部门。毕竟殡葬行业里鱼目混珠,像尸体处理和墓位交易这类事,里面的规矩门道很多,有些关系在会比较好办。
      下午的时候,傅竹生和彭小雨打车去医院看薛兰台。薛兰台满脸都是干涸的泪花,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又昏沉,见到傅竹生就会哭。刚开始的傅竹生还会和薛兰台一起哭,但后来就不敢了,每次去医院之前都会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以后再进病房,要劝着薛兰台不哭,看着薛兰台日渐消瘦的模样,傅竹生很害怕。“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那天是我不好,妈的事,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后来梅遇跟傅竹生说起过在医院那天的事。梅遇问她,“我之前为什么让你不要在你爸爸面前哭,你知道吗?”
      傅竹生低着头不说话。
      梅遇道:“出了这样的事,我知道你很难过。但这不代表你可以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到别人身上。你没有问你姐姐一句,就妄自揣测,认定她有错,这样对吗?况且她是你的姐姐,就算她真的有错,她的爸爸也会教育她。作为妹妹,你不可以用这种态度对待她。”
      傅竹生早就知道自己错了,所以梅遇跟她说的话,她都乖乖听着。那天对话的氛围莫名地很轻松,很惬意,梅遇跟她说这段话的时候她也不觉得难受。傅竹生还有心情问梅遇,那天的鸭油酥烧饼好不好吃。
      为了避免影响到薛兰台的身体恢复,邢邵暗地里禁止了员工再将关于公司的情况汇报给薛兰台。而现在的薛兰台,确实也没有心力再去管什么日本项目了。两天以后,邢邵回了上海。现在是公司的重要时期,他毕竟是公司副总,不可能一直在病院里待着。
      傅阮也来看过薛兰台。看着父亲忽然之间佝偻的身影,薛兰台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了,她必须尽快地好起来。她是傅家的长女,她还要工作赚钱,照顾爸爸和妹妹,妈妈已经没了,她不能倒下。她得的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要不是自己消极治疗,也不会拖了这些天病情也不见好转。妈妈的事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但她还是要勇敢地活下去。傅竹生见薛兰台想通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邢邵离开后没两天,彭小雨也要走了。薛晴的后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她继续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对于一个小小的四口之家来说,改变莫不啻于翻天覆地,彭小雨不想让他们再分出精力照顾自己一个客人。虽然她和傅竹生是不需要顾忌什么的好朋友,但这里毕竟是傅竹生爸爸的家,不是傅竹生自己的家,她一个客人,于情于理也不好多住。
      小半个身子趴在窗台边,彭小雨拿着傅竹生的杯子喝咖啡。傅阮和傅竹生都不喝咖啡,这包咖啡还是以前薛兰台带过来的。爆苦的黑咖啡,彭小雨加了数不清的绵砂糖和鲜牛奶,才敢拿过来喝。
      梅遇……彭小雨承认自己很喜欢这个人,梅遇无论是长相性格,还是为人处世,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般的舒服。可是只要在想到他的同时再想到竹生,她就会不由得打一个哆嗦。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就是……害怕。好几次单独和傅竹生相处的时候,彭小雨都想和傅竹生谈谈关于梅遇的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话,永远无法说出口,就好像有人给自己施了魔法一般。这种事不能想得太多,因为只要细细地思考一番,就让彭小雨有种遇到鬼般的胆寒。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隔壁房间里传出幽远缥缈的佛歌,激了彭小雨浑身一个炸雷。她知道这是傅阮的录音机,她听傅竹生吐槽过。但现在家里除了她之外一个人都没有,录音机怎么会自己突然响起来?
      彭小雨几乎是冲出了家门。傅阮的家在老式小区,没有电梯,彭小雨仓皇地在狭窄破旧的楼梯道里逃亡,仿佛后面有鬼在追她。半道上撞到了一个人,彭小雨也浑然不觉,脸色青白地直往前跑,恨不得立马就跑到阳光下。
      买了菜回家,楼梯走了一半就险些被迎面而来的人撞得滚下去。傅竹生刚要质问对方,才发现那个背影是彭小雨的。而彭小雨还疯牛一般地往前冲着。傅竹生连忙喊住她,“小雨!”
      听到傅竹生的喊声,彭小雨的大脑才仿佛被重新激活。她停下来,转身看向后面的人,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竹生,还好你来了。”
      “你跑什么?”傅竹生继续往楼上走,彭小雨跟在她后面进了门。“小雨你连门都不关。”
      站在玄关没动,看着傅竹生进厨房放菜,彭小雨的身体愈发僵硬起来。那歌声没有了,它自己停了。在这个老旧阴冷的房间里,彭小雨浑身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觉得傅竹生也是鬼。原本温馨的小房子,现在里面的每一处角落,每一件物品,都变得鬼里鬼气起来。
      然而下一刻,当傅竹生拿着手里的两根冰淇淋,兔子一般地从厨房门口跳出来时,彭小雨看到她暖意洋洋的笑脸,心中的恐惧、怀疑与不安瞬间被冲散了。之前的记忆似乎通通归零,彭小雨又整个儿地返回了阳间。“我要咖啡味的!”彭小雨奔向傅竹生,从她手里抢了咖啡味的冰淇淋。
      “抢什么抢,”傅竹生被彭小雨的傻样逗乐了,她拆开另一袋冰淇淋,道,“我反正最喜欢炼乳味道的。”
      五点多,正是夕阳无限好的人间时节。傅竹生刚刚把彭小雨送走,霞光将她大半张脸都映成了绯红颜色,更添几分寂寥。默默在路边站了两分钟,没想到转身就看到了梅遇,傅竹生一时喜不自禁,飞身抱住了他。“梅叔叔,你怎么来了?”
      梅遇今天穿的还是那条枣红色的长袖T恤,没戴眼镜,看起很平和,很阳光,如果忽略总是萦绕在他眉头的那股阴翳的话。“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最近你母亲的殡葬还顺利吗?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挽住梅遇的胳膊,傅竹生摇了摇头,拉着梅遇强行散步。路边是各种文具店、水果店、蛋糕店,居然还有一个刺绣工坊。傅竹生不太老实,路过哪家感兴趣的店都要进去看看,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不过梅遇知道她现在不太好。不过就是因为她现在不太好,才更需要有人将她的注意力从丧母之痛中引开。
      因为母亲的关系,梅遇对各种刺绣都有一些基本的了解。可是这个刺绣工坊跟他想像的不太一样。十字绣……赵凤儿的旗袍上没有十字绣绣品,所以梅遇不认识这种绣法。傅竹生当然知道,她读书的时候还玩过,不过确实已经很久没碰了。傅竹生买了一幅3米长,1米宽的冬雪红梅的十字绣。“梅叔叔,等我绣完了,我就把它送给你。”
      刚才在店里的时候,梅遇大概把十字绣了解了一下。傅竹生跟他说,十字绣很容易,她从小女孩的时候就开始玩。不过这幅太大了,估计过程会很复杂。“好,那你慢慢绣。”按照傅竹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梅遇估计这幅图她大概得花三年才能绣完。
      “梅叔叔你什么时候生日?我把它送你当生日礼物啊。”傅竹生手里拿着一盒冰淇淋吃,这已经是她今天吃的第三个冰淇淋了。梅遇不知道,如果梅遇知道的话,不会让她这么放纵的。
      梅遇告诉傅竹生,他的生日在九月,离现在差不多还剩两个月的时间。
      没想到傅竹生听了之后仍然相信自己来得及把它绣完,梅遇不知道傅竹生哪儿来的自信。不过这样挺好的,挺可爱。九月的生日,傅竹生猜梅遇是处女座。她猜对了。
      夜色浓了,马路两边的路灯都亮了。傅竹生可以看到在自己的中学在马路对面,在昏暗中影影幢幢。一盏路灯坏了,却也没全坏,只是灯光偏暗,还会定时灭一下,几秒之后又会重新亮起来。手机响了一下,傅竹生拿起来一看,是彭小雨告诉自己到家了。傅竹生说自己和梅遇在外面散步,马上也回家了。彭小雨没回复。
      路过一座桥,虽然会绕点远路,但傅竹生执意要从那道桥上走。“小的时候,我爸爸晚饭以后经常会带我散步,我们每次都会经过这座桥。梅叔叔,你像我这样往下看,就会看到河里都是星星。”傅竹生伏在桥边,低头往河面看,给梅遇做样子。
      然而现在已经不是二十年前,沿途的工厂排出的工业废水把河流弄得肮脏混浊。河面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甚至没有两人的影子,只有暗绿色的浮萍藻叶在上下飘荡,随风左右移动。傅竹生捏住鼻子,她闻到了一股很臭的烂虾味道。“梅叔叔,我们走吧。”因为捏住鼻子的缘故,傅竹生的发音变得很奇怪,听起来蔫蔫的,像片耷拉着的大叶子。
      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傅竹生很像某个品牌的卡通小猪。梅遇把傅竹生衣服上的连帽戴到她脑袋上,就像给耷拉着的大叶子打了一个卷儿。“我们估计暂时走不了。”梅遇跟傅竹生说。
      微微蹙起一双被橘黄色灯光刷得浅浅的眉毛,傅竹生歪着脑袋,问道:“为什么?”
      没有回答,梅遇在傅竹生的注视下打起了电话,傅竹生对梅遇的这一系列行为感到奇异。“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梅遇向110报了他们目前的所在地。
      尸体?傅竹生惊悚了。她左瞄右瞄,连树上都找了,就是没看到哪里有尸体。她惊愕地瞪着梅遇,不确定地问道:“梅叔叔,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尸体……”
      迈步走到了白石桥的另一边,梅遇站在桥边,看着傅竹生。
      刚才傅竹生只顾着往桥的一面看,忘记去看另一面了。她一小步一小步地往梅遇身边踱着,走路的姿态不亚于小鸡啄米。深呼吸三次之后,猛地把头往桥外一伸,果然看到了一个被河水泡得肿胀的尸体。
      那尸体后背朝上地漂浮在河面上,一件棕红色的衣服被泡得充气涨大,整个人的身形也胀大了一倍,看样子已经在这里泡了很久了。如果还有什么是唯一值得庆幸的话,那就是傅竹生只能看到这个人的头发和衣服,看不到其他地方,否则傅竹生不保证自己会不会被吓昏。
      戴着连衣帽的傅竹生躲进梅遇怀里,成功地把自己活成了一只经典的鸵鸟。
      警车很快就到了,在给梅遇和傅竹生做了笔录后,就放两人回去了。一行警察和工作人员在处理捞尸和勘记场地的工作。傅竹生一步十回头地看着警察叔叔工作,被梅遇拉着手拖走了。
      “别看了,再看回去以后要做噩梦了。”梅遇对傅竹生说道。
      看到了一个尸体,傅竹生因妈妈的死而纠结的思想反而畅通了,就像武侠小说里的主角任督二脉被打开了一样。“梅叔叔,你说那人是自杀的吗?”
      看那个尸体的模样和周围的环境,梅遇觉得那人自杀的概率非常小。不过这样对傅竹生来说就太可怕了,梅遇宁愿让她相信那人是自杀的。“是吧。”他说。
      叹了口气,傅竹生低着头道:“我就知道。”又因为戴着帽子,傅竹生挽着梅遇的胳膊,这样一来不需要看路,只要跟着梅遇就可以正常地走路。她真是一个机灵的小可爱。“梅叔叔,你说,人为什么要自杀啊?”有人不想死却死了,活着的人却又不想活了。世上的事,古古怪怪。
      只要梅遇低头,就可以看到傅竹生脑袋上顶起来的帽子尖。后半段路上,梅遇时不时地就会瞄一眼这个小小的灰色帽子尖,就像给这段漫步之旅添了一条山楂口味的调剂,酸酸甜甜,新鲜可口。
      那天梅遇回答了傅竹生什么,具体的他自己也不太记得了,左右不过是一些敷衍的话,就像哄小孩子一样。毕竟生死这样宏大的问题,怎么说都不太对。怎么说也不全错。
      快到傅竹生家了,站在路边,梅遇看着傅竹生穿过一条马路,朝他挥手,然后身影溜进小区消失不见了。才发现自己手里不知何时被傅竹生塞了一颗粉红色的草莓奶豆,梅遇攥着那颗奶豆,轻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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