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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凤魂归西 ...

  •   一

      魔界不幽林。仙魔交界处。

      入目一片惨白凄凉,怪石嶙峋,枯枝如灰。魔界的风实在凛冽,刮得白容脸颊生疼,但好在刮着许多年,她早已习惯。

      魔界的天永远是紫黑紫黑的,而沿着天际蔓延过去,紫黑,深灰,浅灰,过渡到天界的天空便是祥瑞的洁白,景色也不尽相同。

      不幽林不远处,便是一处仙家福地,仙雾清泽,翠绿的新竹带着淡淡光泽,香风袭过,便吹皱了一池春水碧波,其中几条肥厚红锦鲤鱼身姿绰约看着令白容垂涎三尺。

      但被严苛勒令不准碰这里的东西,白容脑中回忆起黎凤面若寒霜,抬手便要置人于死地的模样,默默的打消了一尝福地养出的鱼的滋味的念头。

      白容踱着步,看着眼前雅致的小屋,一闪而过的熟悉,稍纵即逝,她黑眸里闪过一丝迷茫。这时,黎凤身着九重纱从屋内款款而出,如云的脸望着白容,冷漠至极,“循着这个气息,将魂魄寻回来。不然,你妄想再上天界。”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白容也很无辜一叹,道,“唉!公主,你天家要我找东西,我遂了你们的愿,你怎生不满呢?再说,我上天界碍着你的眼了吗?”她接过黎凤手里一个香囊样的东西,绣工精巧,暗香盈盈,眼神一亮,“这东西真好看。”

      黎凤似乎不想跟白容再说什么,转了身就回了屋,忽然光影闪烁,白容一回神,瞧见那雅致小屋却在三里之外,魔界寒风与天界熏风形成浓烈对比,她不禁感慨,“人生而不同命啊!”

      手中捏着东西,白容扬了扬唇,她堂堂魔界公主,寻个东西还要她亲自出马,真是小才大作了点,不过是偷溜上天界瞧心上人打碎了一盏琉璃灯,魔君知道了,便联合天界遣了个坏差事,把她支开了去,这下便是有一段时间不能上天界了。

      心里念着一人的名字,她最后瞧了一眼天界的云,想了想,捏了个诀往人间阴司冥界去了。

      不远处的小屋里,一人清眸略显呆滞,坐在古朴藤椅上,透过轩窗,望着不幽林的方向,无知无觉,黎凤在身后暗了暗眸,扯过一段白绫覆住了他的眼,霎时,春色尽失。

      二

      过了冥界忘川河畔,白容直奔黑白无常的住处去,想请他们帮忙勾个魂,找魂魄这本事,谁比得上黑白无常?再说,她是个公主,怎么也轮不到她自己来办事,她想着魔君安逸了许多,脑子也许不好使了。

      然而,白容却扑了个空,想来黑白无常勾魂去了,于是白容就在门外蹲着,好长一顿时间,有小鬼经过,晃头晃脑问了句,“你为何不进屋里?屋里多暖和啊!”

      白容探头望了望,阴深深的内里,望不到尽头,充斥着一股死亡的味道,着实令人不喜。她皱了皱眉,才发现这小鬼很是奇怪,问,“你怎生还不去投胎?魂魄要没了。”竟是呈现颓势。

      小鬼不答,失魂落魄般又往前走,这时,一黑一白身影出现在白容的视线中,未来得及询问,黑白无常瞧见白容手中东西,苍白的脸黑了黑,道,“又是哪路仙家来寻的魂魄?”

      白容大喜,却听得有怨声载道,“仙君怎不知凡人魂魄散了便是散了,寻不回的,我二人实在是尽力了呀!”

      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行了个礼就拉着小鬼跑了,留下怔愣的白容,她不禁伸出手,指尖上旋开一朵红莲业火,魔族人的业火魔障,独一无二,怎么那么多人都将她认错呢?她既褪人身成魔,又怎能称仙呢?

      惆怅一番,看着手中东西,白容不由得阴郁了,人有七魂六魄,若不及时投胎,便会消散于六界之中,感情要她寻的是个找不回的东西。

      白容觉得无趣,回了魔界,如实禀报了魔君,本以为魔君善解人意,会体谅她一番云云,没想到事与愿违,魔君沉了脸,语气寒得冰渣子直掉,“如果你找不回来,你就去死,把魔剑换回来。”

      白容缩了缩头,默默把反抗的话吞了回去,灰溜溜的遁了。

      说到魔剑,魔君就恨不能把她剁巴剁巴喂狗去,他数次失控,白容死里逃生,着实是怕了。

      三

      仙界的夜色朗朗,圆月高悬,仿若伸手可摘的模样,银辉流泻温柔包围这一地盈盈姹紫嫣红。

      白容轻轻隐了身形,一步步往那人的小屋的走去,打开小门一条缝,不见人影,于是她轻轻进了门,带上小门,忽的,发现月下轩窗前,坐着一人,白绫覆目,有盈盈月色落在他的脚边。

      她呼了口气,按耐住自己的心情,挪步上前,魔眼一瞧,果然瞧见一把通体漆黑的剑,荧光流转,囚住他的一魂一魄。

      看到这里,白容就不由得心虚了,当初她成魔之际,被戮欲控制,偷了魔界至宝魔剑四处杀戮,在魔界为非作歹还有魔君撑着,可她偏偏上了天界一剑砍了一人的仙骨,散了人家的魂魄,好在魔君及时赶到,拿魔剑吊住了仙人魂魄,却如行尸走肉。白容心魔终褪,囚在不幽林千年。

      她砍了黎凤的心上人,黎凤不恨死她才怪。

      若把魔剑贸然取出,他必死无疑,可她也寻不回那散都散了的魂魄啊,真是两难,莫非真要她把命换给了他?

      不知所措,她与他,竟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白容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人,黑发白衣,温润如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入魔便为那漫长寿命,若等我活腻了,我换你回来可好?”

      白容期待得到一声回应,但久久没有一丝声响,她垂下眼睑,细白的脸带着沮丧,一时,一室寂静。

      她缓缓落下身子,靠着藤椅,烦心事让她的眼皮直耷拉下去,眼睛一闭,昏昏睡去,忘却三千烦恼。

      恍惚中,轩窗前一地光影散乱,白绫落地,藤椅摇晃,有人伸手抚上她的脸,喃喃自语,“容儿,是你吗?”

      四

      “娘亲,我也不想活了,没有你在,我怕。”

      “傻容儿,活着不好吗?”

      “不要,别人会把容儿当怪物的。”

      女子盈盈笑,苍白的脸透着死气,“容儿,你不是怪物那还是什么?”

      白容惊恐睁大了双眼,忽的梦境如星光闪烁覆了来时路,女子的脸越来越模糊,一男子身材欣长,皎皎白衣如晴空之云,细语温润,道,“你怎生忍心去祸害别人?”

      霞光冲破雾霭,如丝丝缕缕的金线,落在白容脸上,温暖宜人,忽的,她竟觉一道火辣辣的视线死死盯着她,白容半睁开一眼,募地见黎凤那张脸,如三月寒冬,心跳漏了半拍,顿时,睡意全无。

      白容微移视线,见地上蜷了一人,她倒吸了口气,忽然明白黎凤为何脸若冰霜,连忙解释,“不是我干的。”

      黎凤脸上寒霜微褪,却愁了面色,呆呆望着地上白衣人,“我知道。我就知道。”

      微松口气,白容却如做针毡,生怕黎凤一时想不开,向她寻仇,于是趁着她怔愣的空档,脚底抹油就想溜掉。

      手中还没捏完半个诀,便被黎凤一掌打飞,撞上竹墙,她微吐半口鲜血,心里想的竟是还好不是魔君下的手,若是魔君出手,她非得去掉半条命。

      黎凤起身款款向她走来,问,“给你两个选择,死,还是把你那个肮脏的魂魄寻回来?”

      白容居然伤得有点重。她拍了拍轰鸣不停的耳朵,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黎凤你在说什么?”

      五

      朱碧国,平阳县。

      一座不大的小院里面迎来了两位主人,一位是白容,一位便是那白容的保命符,她想起黎凤的话,不由胆寒。

      “白容,若他安然,你便安然,若他出事,你便拿命来交待吧。”

      但凡白容有点骨气,便会反驳回去,拿不回魔剑是死,找不回魂魄也是死,何不干脆一了百了夺了魔剑,死得还有点价值。

      关键就是,白容不想死啊,她还没看遍这世间红尘美景,怎能轻易就死呢?于是只有把希望寄托于这缥缈寻魂之上,或者,临死前的一响贪欢。

      白容哀怨看着坐在椅子中呆呆的人,黎凤是怎么想的,不仅把她魔力封了,还把这个半身不遂的人交给她,这不是给她添堵吗?

      而黎凤却说,“这是你欠他的。”这是怕她狗急了跳墙怒取魔剑么?

      诚然,这理亏的是她,即使有小小的不满,屈服于黎凤威压,她也只有妥协的份了。好在这人有魔剑护持,不管他也无所谓,只要看好他便可,仙人之身就是如此强悍。

      看着看着,虽然晓得那人清眸实际上是看不进东西,但白容就觉得好像一直被他双眸那么盯着,浑身觉得不自在,于是,她仿黎凤,乐滋滋从袖里掏出一条白绫,给他绑上。

      “那个?咦?我居然忘记问黎凤你叫什么名字了。”即使知道那人不会回答,白容依旧乐得自语,囚于不幽林千年,无人陪伴,倒也学会了自娱自乐。

      眼前人白衣气质出尘,倒有几分白容心上人的风姿,她一拍手心,“算了,要不以后你叫元吉好了,你的真名就无所谓了。”

      话落,白容忽的眼尖瞧见元吉嘴唇一动,她心下骇然,思考片刻,还是缓缓低头靠近他的嘴,听得他说,“俢霖。”

      “修霖?”

      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幕,白墙碧瓦围着一圈芭蕉树,风一吹,树下的池塘荡起层层涟漪,一圈一圈扩散开,模糊了小女孩异常白净的小脸。

      那便是白容年少时。

      六

      “阿香前天摸了她就生病了。”一群小童忽的迎面见一女孩走来,惊声尖叫,“我娘亲说不能靠近她,我们快走。”

      一瞬间,方才热闹的小巷便落得冷冷清清,白容黑眸黯淡了下去,紧了紧身上背着的小包,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小院清雅别致,一圈的芭蕉叶绿如滴翠,白容一踏进门就瞧见女子面容带愁坐在荷塘前,她叫了一声娘,声音透着担忧。

      女子轻轻抬目,向她招了招手,问,“白容过来,今日学堂又有人欺负你了?”

      白容上前,却不敢靠近她,离她三步远,“没有,但是阿香碰过我,她生病了。别人更怕我了。”

      “摸哪了?”

      白容犹豫了一下,道,“心。”

      她抬头见女子皱了皱眉,复又展开脸,轻叹了口气,忽而发现女子似乎浑身轻松了很多,将手臂轻轻垂到了地上,轻纱逶地,有别样的迷离。

      “阿香说容儿是怪物。”白容咬了咬唇,“可容儿真的是怪物吗?”出生之日起,那心便不会跳动,果真怪异么。

      轻颤的语气忍不住暴露了白容内心的恐慌,女子听了,温柔得双眸弯了弯,看向她,“容儿跟别人不一样而已,怎么会是怪物呢?过来,娘亲想抱抱你。”

      “可?”白容犹豫了,凡是触碰到她的人均会莫名其妙的重病,而当她发现之时,即使克制自己不去触碰,娘亲的病却越来越重,全不像他人那般,几日便会痊愈。

      踌躇之际,女子颤巍巍从竹椅上站起来,向白容走来,白容只觉迎面扑来一股迷离异香,然后是一个冰冷的怀抱,鬓发处是温热的摩挲,有喃喃私语。

      然后身体像是失重般的落入深渊,冰冷的水灌入鼻腔,压挤肺腑,清澈的水细碎如珠四散模糊了视线。

      “娘亲,不...咕噜噜...救救...”

      “白郎啊,你在哪里啊?我们的女儿怎么会是怪物呢?救我!白郎!”

      女子凄厉喊着,重病的身子此时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不停挣扎的白容按入水中,她流着泪,随着水中人挣扎减弱,美丽的眼光芒渐失,最终湮灭。

      忽的天外有人问,“修霖,救不救?”

      “害人终害己,不可救。”

      七

      白容近日觉得有些疲惫,好似身体有什么东西正在流逝,正如年少面临死亡的威胁惶惶度日,唯一还值得庆幸的便是,修霖那仙君竟恢复了少许意识,可以走动了,真是天大的喜事。

      这还得益于阴差阳错之下于院子荷塘寻到的一魂一魄,白容不由得感慨,天无绝人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修霖魂魄四散,不成一个完整的灵体,恐怕也是因为这样,虽不得投胎转世,但四散的魂魄得以保存,现在铁不定在哪藏着。

      这个重要的消息白容迫不及待要报告给黎凤听,人界不要呆了,更何况在这个地方怨气颇重,白容虽为魔族人,也免不了皱皱眉头,当初她怎么就偏偏来了人界,选择了这个地方当落脚点呢?

      在人界,白容没有魔力,唯有请当地的土地神帮帮忙,送他们上天界。

      修霖老老实实站在她的身后,不言不语,越发让白容觉得内心亏欠,若不是她,好好的一个仙君怎会落得这下场?

      白容微带歉意,道与他,“等回天界,我替你巡回魂魄,还你一个威武仙君。”

      土地神颤巍巍被白容的业火召唤出来,等他一瞧,忽然咦了一声,“这不是仙上么?”

      又来了,便是将她认错,已不下百回,她也不介意了,当下喝令,“开天门。”

      土地神连忙应是,开了天门,白容携着修霖进了天门,天门一闭,魔力霎时充盈了全身上下。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南天门,白容掐了个诀传了信给黎凤,将修霖安顿在天兵那,约莫一刻钟,黎凤便会来接他。

      而白容的任务就是去将四散的魂魄寻回来。

      白容转身,手臂却被一人拉住,顺着手腕望去,便是修霖木着一张脸站在她的身后,眉眼精致,终究少了几分灵气,白容心中微痛,拉下他的手,转身扬袖离去。

      身后,修霖木木望着自己的手,忽的痛苦的抱住自己的头,黎凤到来之时,看到的如此场景。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他若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为谁?”

      他道,“容儿。”

      八

      修霖颇为不解望着眼前的女孩,以眼神询问眼前少年,天帝重孙元吉。元吉语气颇为尴尬,“你那日走了我又去瞧了一回,发现她竟然犹存一口气,苦苦溺在水中,实在受罪,我便......自作主张了。”

      话落,修霖瞧了白容一眼,白容对上那双似有温情万种的清眸,偏偏看到了他对万物的漠视,忍不住悲哀起来,瑟瑟发抖。他道,“她有罪,她这一世在出生那一刻本应结束,却靠吸取他人生命延寿苟活,她母亲首当其冲。若非你这一举,她也就随着她母亲去了,了却这无谓余生。”

      元吉侧目,颇为不忍心,“那若她死后呢?”

      修霖掌司命。他移目向元吉,语气清淡,“似人非人,似魔非魔,不入轮回,没有来生。”

      或许是被这严重的后果惊到,或许是被修霖那淡寡的语气震撼到,元吉摇了摇头,惋惜看着白容。在一旁,白容如有六月惊雷猛地劈在她的心头,不知所措,恐惧募地从她的脚底腾起游走在四肢百骸,命运的不可掌控性总是让她无力,不知活着为何。

      白容艰难开口,“那我该是什么,死还是活着?”

      见她一脸艰涩,稚嫩的脸浮现与年龄不符的忧愁,元吉柔了语气,扬起一个如流水般的笑容,“你别难过,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忽被元吉那暖若三月春阳的话语暖彻了心扉,犹带点点激荡,白容抬起脸却望进一双毫无波澜的清眸,心头的热火一下被浇灭,徒留悲伤。

      修霖的下一句话便让她凝滞无言,“本死之人,除死别无他法。”

      九

      不幽林处处弥漫着阴冷刺骨的黑雾,白容顺着一条熟悉的小径来到一处巨坑前,她站定在巨坑边缘,向下望去,深不见底,但若细听,便能听到底部有细碎窸窣,啃噬舔蠕声。

      白容拿出藏着的香囊,绣着麒麟徐徐如生,她以指为刃,划开布帛露出里面的两缕发丝,柔亮与干枯交相混杂,上面荧光淡淡,一魂一魄藏于其中。白容神色复杂,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何苦来哉!

      魂魄于底下魔物无异于腹中美食,蠢蠢异动发出一声声尖利。白容面含不屑,用手中的魂魄吸引到自己想要的猎物,将手中魂魄藏起,手一扬,便将那只妄想扑来的百足虫化为齑粉,有莹莹光亮落于白容手中。

      借在荷塘里寻到的一魂一魄又寻回了四魂四魄,距集齐六魂七魄还差一魄。

      待魂魄聚齐之时,便是修霖重归天界之日。

      而她,也好安心去轮回,与这前缘红尘断个一干二净,这便是她的孽啊,她的业火,为她犯下的错误赎罪。

      无论身为人还是魔,心都只活一次,往往要等到心碎了,才会明白这个道理。

      她望一眼不幽林,千年彷徨于此,都在思考当初她为何对他冰刃相见,如今明白了倒是觉得如一梦幽怜,倒也不后悔。

      捏诀,白容身影闪现那处碧波荡漾的仙家福地,移步走近小屋,修霖依旧坐在他那张藤椅下,睁着空洞的双眼望尽了不幽林,白容走到他旁边,伫立良久,她嘲讽道,“你这般骗我错付了真心,如今船到桥直,我不怨你什么,可我却容不得你将我视作蝼蚁,任你践踏。”

      望着眼前美景,却如身在桃源,心在幽林。

      十

      要她死的人是他,救她的人也是他,白容迷惑了。

      藏身于掩映的房门后,白容奄奄一息,身上无有一处不痛,无有一处不伤。她害怕,便逃跑,却不知怎么跑到了一处诡异的林子,黑风呜嚎,阴风阵阵,元吉的声音仿佛近在身后,“白容姑娘!”

      她害怕了,想起元吉,便要开口呼唤,却被一人捂着口,那人长裾银白,架着白容来到一处坑洞,一眼望不到底。

      那人嗓音温润,却说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话,“你若能在里面活着出来,我便救你。”

      忽的,白容睁大双眸瞧见一声、两双、三双......数不清的眼睛,在那幽深的地方散发着贪婪的嗜血,恐惧涌上她的心头,她不断挣扎,但人之力又怎可与仙人之力抗衡呢?

      □□被啃噬,灵魂被舔蠕,白容依稀听见有人话语,“元吉,掉落千虫万魔窟,以她人身,无可生还。”

      不入轮回,没有来生,这是对她的惩罚,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害人之心她从未有过。

      “我说过,你若活着,我便救你。”修霖清眸里划过一丝亮光,转瞬即逝,“送你轮回,改你命格。”

      他的话语那么轻那么柔,却好似包裹着毒药的蜜糖,白容却无法分辨,这到底是好心的馈赠还是恶意的欺骗。

      她唯有二字回赠于他,“谢谢。”

      白容看见他怔愣了一下,扬眉笑,“修霖,我名修霖。”

      “白容,我名白容。”

      救命之恩,恩重于山。

      十一

      仙家福地风景极好,修霖安排白容在此长住,他对她极好,白容不欲麻烦他,直言请他送她轮回。

      修霖摸了摸她的头,笑,“前半生无所谓活着,后半生我给你些时间体会一下人生美好,也不迟着轮回。若你轮回,记忆全无。”

      白容在福地的一些日子样子似乎张开了些,初俱美人模样,她问,“若我轮回,还是现在的我吗?”

      “是你。”

      “可我并不记得你?不记得你对我的好,对你而言,还是现在的我吗?如果我不记得你了,我要怎么报恩?”

      修霖沉默,纤长浓睫垂下有一股落寂的味道,继而他道,“无碍。你记不记得是你的事,我记得你便好。”

      听完他道,白容内心久久不能平复,轻轻抬目,落入他那双清眸,里面冷漠不再,却有着潺潺缓流,温柔笑意,点点明亮。

      映照着他那双眼,白容的双眼便好像点缀了繁星浩渺,心中希望如点了蜡烛,长明不灭。

      梦里,白容噙着欢喜的笑容望着前方的仙人,白衣黑发,如皎皎晴空之云,他缓缓向她伸手张开,笑唤,“容儿。”

      床边有白衣人安坐,他的脸隐在云翳里,带着莫名的悲伤,眼波成水,他颤巍巍伸出手割下白容一缕黑发,发丝离体,瞬失光泽,他掏出一个香囊,绣着麒麟,上面依稀有容儿二字。

      白容醒来便看见这样一幅情景,他将她的发丝与他的发丝纠结在一起,放入香囊中,轻放在她的枕边,有盈盈香气。

      心在一瞬间,怦然而动,不知是祸还是福。

      十二

      “五魂五魄都在这里,加上仙君守着的一魂一魄,还差一魄。”白容递过手中物什,连同一个破碎的香囊递给黎凤,里面除了光亮的黑发,别无它物。

      黎凤接过,在看到香囊时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冷艳的眼流露出一丝悲伤,但又很快掩盖了下去,这一小小的动作却没逃过白容的眼睛,白容问,“黎凤,你还等着仙君吗?”

      听此,黎凤微愣,握紧手中物什,断言难续,“我......”

      “神女有意,襄王无心,黎凤公主是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呢?”白容毫不犹豫戳破黎凤的难堪,若这般挑白,黎凤满腔的怒火也许会发泄到她的身上,但白容依旧无所谓了

      说话人话语中的自信令黎凤黯淡了面色,如开败荼蘼的话,她别开了脸不去看,白容却道,“仙君从始至终为的只是一个人,那个人便是容儿。”祥霖仙君,小名白容。

      天地之大,既有了她又为何再生一名。

      天界九重天,白容时隔多日终于见到了心上人元吉,她远远地瞧着,心里这里想着,这是她的心上人,心里却并没有因此有所触动。本以为元吉不会注意到她,没想到从众多仙家中,元吉清秀双眸却朝她望来,身姿翩翩而来,他先是咦了一声,“修霖仙君?”而后尴尬一笑,道,“原来是凤魔殿下的明珠,我又认错了。你周身气息与修霖实在相像。”

      白容笑笑不语,元吉再说道,“我认识一人也叫白容,只不过她却没你运气好......”瞧见白容望着他一脸无奈,他连忙住口,微感慨,“每次见你都忍不住想起那个可怜的女孩,实在是人生而不同命啊!”

      人生而不同命,这句话没错,但是在白容看来确实谬论。人生而不同命,三分天注定,七分靠自己,自己的命还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白容扬起一个讽刺的笑,问,“那元吉仙君可知这世上还有改命之说?”

      闻言,元吉默了默,半响,他开口了,“改命之术,损人害己,早已被禁用。”

      十三

      女子面容柔美,踱步于香风小室内,她伫立在一处小柜前,面前铜镜里映着一个麒麟香囊,她拿起来轻嗅了一下,白容颤巍巍缩在床头前,看着她视若无睹般经过她。

      而后女子回眸,微带薄霜,道,“修霖,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想改命?”

      修霖面无表情,长身玉立,“与你无关。”

      话落,眼前女子似乎十分气愤,她手指白容,怒喝,“一个凡人值得你褪了神格?”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

      这般冷漠的置身事外的语气,让白容想起来第一次见他时他那双毫无波澜的双眼,黎凤微红了眼眶,问,“那我黎凤苦苦等你又算什么?”

      他寒了眸,语气清冷,“公主,我已心有所属。”

      闻言,白容心里一咯噔,她望着屋里那抹水墨身影,独身凛冽,黎凤又道,“你想让这凡人成神”

      女子言语犀利一语点破,修霖眼神一颤,不予反对。黎凤突地向后退了几步,身影踉跄,掠过白容时眼神带冰却带着一股决绝,离开了福地。

      待人不见,一室却尴尬,白容郝郝开口问,“修霖,你送我去轮回吗”

      “你想去轮回”修霖反问,沉吟了片刻,他道,“这样也好,那便今日吧。”

      他的语气淡淡,像在讨论天气如何,竟也不挽留,白容看着修霖,心里如五味杂陈,她张了张口,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只化作一声好。

      十四

      天地生万象,古有女娲造人,才有了人界生机繁盛,人有生老病死,灵魂有重生来世,但执着却是一念无明,那么多的灵魂因那一念执着不肯投胎,直至消散也无悔,可这世界仍就一江清水向东流,不曾为谁停留。

      一个灵魂的消散,必定有一个灵魂的重生。

      而白容就是那一个重生的灵魂。

      九重天宗卷阁密辛疏,降神祥霖,枉顾仙规,串通魔族之人,残害亲友,执迷不悟,灭魂之,徒修霖手刃。

      “元吉,祥霖已经消散在三界之中了,现在的我是白容。”白容一字一句陈诉着一个事实,她对上元吉的眼眸,影影绰绰,难掩哀伤,“你恨我自私吗”

      元吉羸弱的面容展开一抹笑,如尘埃落定,“不恨,人各有命。我早知道你就是那个凡人白容了,只是还对于你难掩愧疚,不敢相认罢了。”

      他的话如喃喃轻语,随着九重天香风消散无痕,却重重落入白容的心扉,她黑眸含泪,语带感激,“谢谢。”

      “结束吧。”元吉闭目。

      白容缓缓点头,嘴角向下弯了弯。

      复回仙家福地,花朵芬芳细细散开来,绿波依旧荡漾霞光之下,小竹屋内修霖安坐,旁边立着黎凤。

      白容踱步到她面前,开口问,“黎凤,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黎凤睇了她一眼,傲气依旧,“有什么好说的,开始吧。”

      当初修霖如何改命,今日便如法炮制。黎凤问,“祭品是什么”

      白容打趣,“黎凤公主三抹魂,给不给”

      听她这么说,黎凤的脸一下就黑了,怒喝,“胡闹。”

      手指捏决翻飞,白容面无表情,虽说改命有违天理,但操作起来着实简单,只消有一样魔剑认可的祭品即可。

      “公主,六魂六魄,还差一魄,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终于,黎凤羽睫微微一颤,低下头,沉沉说了句对不起。闻言,白容面有动容,眼角似有莹莹泪光,她手下动作不停,六魂六魄开始凝聚在一起,发出温和的光芒,白容身上神光闪现,凝出一个女仙君的模样,魔剑无声争鸣,白容一笑,魔剑接受祭品。

      光散,尘埃落定,白容身影融在光影斑驳中,渐渐消散,透过这一室旖旎光影,她看见修霖身上重现仙泽,黎凤泪如雨下,却难掩欢喜。

      十五

      走在人间的路上,平阳县巷陌依旧热闹,村妇野老、走卒贩夫吆喝着,一路槐树深绿浅翠,在阳光的照射霞光下落下斑斑驳驳的碎影。

      白容与元吉一同走在阳光下,元吉道,“修霖恐怕是不会原谅黎凤的。”

      当初修霖改命,黎凤途中闯入,夺了魔剑,凭仙人之力逆转乾坤,只要白容消失,便无谓改命,魔剑一斩,神断骨,人灭魂,可惜黎凤却不知斩的人是白容,断的却是修霖机关算尽心上人人的魂,当真是逆转乾坤。

      “修霖当初蒙蔽天道,留下祥霖一抹魂,借你魂魄,瞒天过海。修霖本想改的是祥霖的命,结果因黎凤掺和,反倒阴差阳错让祥霖的魂魄做了你二人改命的祭品。”元吉苦笑。

      阳光穿透白容面容,落在地上,她接下话,“黎凤一气之下,打散了我的魂魄,一魄直接消散,结果却是让修霖承了后果,修霖从来不是想改命,而是换命,我知道后,戮欲竟成魔,首个沾的血便是修霖。”

      元吉道,“你是凤魔殿与凡人的结果,成魔只需一个小小契机。只是天君与魔族合作,瞒下这事,我实在意料不到。”

      白容弯了弯嘴角,“元吉料不到就料不到吧,你最后能陪陪我走一走这人间的路,看一看这人间的太阳吗”

      “可以。”

      两人一同漫步,身影却如踽踽独行,各有心事,忽的,白容问他,“元吉,你第一次救我知道祥霖的魂寄在我身上么”

      元吉停了步,微默,最后才道,“知道。其实该受惩罚的是祥霖的魂,你不该替她承了。”

      听他这么说,白容微微一笑,道了句谢谢,元吉却别过脸去,阳光在他脸上打下一片阴翳,难以琢磨。

      天界九重天。

      醒来的修霖仙君面色冷淡,再无温润可言,“她若不死,祥霖的魂便不能重见天日,你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元吉面带薄怒,“你明知祥霖为了那凤魔发了疯,残杀仙人也要救那负心汉,你却将她命格安排成他的后代。”

      修霖不答,反问,“那你提出改命,又唆使黎凤斩杀白容,妄图挑起仙魔之战,机关算尽却害了祥霖,你又作何感想”

      他嘲讽道,“一边既救人,一边又将人推向深渊,你以为别人会感激你么”

      元吉闭眼,不答。

      十六

      奈何桥三生河畔,孟婆舀了一瓢忘川水,递给一人,念,“前尘尽忘,以今生之魂行后世之路,循循不息,尝遍来世酸甜苦辣。”

      白容将魔格抽了出来做祭品,如今魂归九泉之下,还可来奈何走一遭。

      “多谢。”她接过那一碗忘川水,孟婆却摘过路边一株曼珠沙华,递给她,“既然你言谢,便是有缘人。曼珠沙华送有缘人,姑娘若不收,三息过,便化枯。”

      红花艳丽似火,却带着渗人的蜜毒,白容摇了摇头,道,“这花虽美,却不是我的东西。因而,再美的花儿,我拿了也无用啊,倒不如,倒不如,不要了好。”

      “好。”话落,花随即枯,孟婆做了个弯腰的手势,“这边请。”

      黎凤问,“你去魔骨做祭品,便要去那轮回,尝遍人生八苦,生老病死苦,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你不后悔”

      前生多少执念,不若这一朝走往奈何桥,全新的人生从此开始,人可以有多世,但却是只活一次的。

      还是做人来得痛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凤魂归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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