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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槛外长江空自流 ...

  •   这是凌岸汀在临山城的第一个夜晚。

      人们抱起一堆堆火晶粉末,一面欢呼,一面抛洒,于是城市的中心燃起丛丛篝火。

      身形玲珑的姑娘们手拉手,围着火焰舞蹈。男人们手拿酒杯站在一旁,或大声畅谈,或踌躇不敢上前。

      “自光神转生,灵力削弱之后,一切的光与热都消失殆尽,以往存储光神灵力的火晶就成了稀罕物,”脸带醉态的城堡女主管笑嘻嘻道,不由分说将一杯果酒递到凌岸汀手中,“您瞧瞧,我们的城主大人却把火晶当炭灰那样撒——他是真的很高兴。”

      她仰头又灌了一杯酒,看着凌岸汀的双眼闪闪发光:“他执政122年,我们看着临山城从破落小镇变成卡俄斯首屈一指的大城市。这样勤俭又直爽的好城主,却被怪病困了那么多年……多亏了您呀!”

      凌岸汀对上她真挚的眼睛,略不自然地低下头:“……分内之事罢了。”

      旁边围观的人群发出善意的哄笑。
      主管伸出手指,隔空点点青年的前额,“害羞的岐巫大人!您这样少话,很容易被认作不礼貌的!”

      凌岸汀闻言抬头,试探着扬起唇角。清明夜空下,到处燃烧的金红火焰给美貌岐巫镀上耀眼的光芒,低垂的眼睫在雪白颊上洒下阴影。

      主管愣了好一会,呐呐不敢言。

      “真美啊。”

      女主管尴尬地捂住嘴,却发现声音并不从自己这边发出。

      那声赞美来自岐巫身旁的侍卫。自宴会开始,这个高大挺拔、相貌平平的男人一直不发一言,很难引起人们的注意。

      凌岸汀有些惊异地扭头看他:“查……阿铁??”

      查尔斯已经醉眼朦胧,伸出手指抚上他脸庞,语调欢快又带着奇异的悲伤:“你一点都没变……总是,总是这么漂亮……”
      他呢喃着靠上来,芬芳灼热的酒气轻轻扫过他的脖颈,挺拔的鼻梁蹭在他颈窝。

      女主管扑哧一笑:“临山城的梅果酒是很烈的,很多酒徒来到这里,也因为它酸甜的口味掉以轻心。您的侍卫喝了太多啦。”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抱成一团的两人:“你们关系真好呀。”

      巫师素来受人崇敬,甚至被不少平民视作绝对正确的化身。他们与贴身侍卫产生亲密的感情,在民众眼里绝非什么惊世骇俗的稀罕事。

      附近有意无意的目光越来越多,人们好奇又兴奋地小声交谈。

      “哇我就说没看错!他们果然是一对吧!”
      “啧啧啧,耳鬓厮磨呀……真是亲密得让人羡慕,我家糟老头子从来不懂这样。”
      “就是看起来不太登对呢。岐巫大人那样漂亮。”
      “你这是什么话!瞧那侍卫的肌肉!盘弥上神在上,也赐我这样强壮忠诚的爱人吧!”

      凌岸汀耳根控制不住地发红,使劲推了推黏在身上的大块头,小声道:“大人,醒醒!”

      查尔斯还是痴痴看着他,颤抖着抚摸他乌黑柔软的发丝,深邃双眼饱含柔情。

      凌岸汀又推了他几下,结果男人反而抱得更紧了。

      他微微低头,在瘦削巫师的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对着青年惊异的目光嘿嘿直笑:“阿汀,我的阿汀……”

      他又在凌岸汀额上,发顶上,耳尖上亲了好几下,满足地把他拢进怀里,深深叹息:“别再离开我啦。”

      凌岸汀僵住了。

      男人的眼睛氤氲着星光,不复平时的疏离冷漠。呼吸交缠间,满是梅果酒的甜香。他就这样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凌岸汀,仿佛世间再无他物。

      凌岸汀试探着伸出手回抱住他。他的脊背温暖而宽厚。

      周围人见状,兴奋交谈的声音更大,大胆者甚至吹起了口哨。

      凌岸汀被牢牢锁在炽热的怀抱中,耳畔只剩剧烈又沉闷的心跳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他紧紧贴在查尔斯胸膛上,听见对方低低的笑,又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哽咽,结实的手掌扣住他的腰肢,生怕他消失了一样。

      这个强大的神灵在害怕。

      凌岸汀的心猛地颤了颤,仰头附在他耳边:“我不走了,不走了。”

      青年乖乖巧巧地看着男人的眼睛,双手轻抚宽大的肩脊:“稍微松开我一点好不好?冷静一点……”他轻声道,“冷静一点,查尔斯。”

      查尔斯皱眉看他,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唇。

      “不准这样叫我,”他说,“明明很久之前就说好的。”

      凌岸汀在对方眼中看见小小的自己和莫葛山下的漫天星光。
      火晶仍在低沉地嘶鸣,空气柔和而温暖,簇拥着他们的人群窃窃私语。
      而他怔怔看着男人眼里漫溢的光,一瞬间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只能听见对方说:“阿汀,别这样叫我,别叫我查尔斯。那不是我的名字。”

      高高在上的神灵匍匐在他脚下,牵起他的手印下一个吻,喃喃道:“我叫傅杉啊。你给我取的名字,你自己却不记得了吗?”

      “叫我傅杉。”他轻轻摇晃他的手。

      凌岸汀瞪大眼睛。

      ——“神的真名不能轻易被人知晓。”

      ——“很少有神族愿意被巫师命名。”

      如果酒醒之后的光神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对方还知道了自己的真名,想必会暴跳如雷吧。

      他忽略心底的怪异直觉,对着醉酒的男人不住摇头。

      傅杉愤怒又委屈地看着他,抱着他一通乱蹭:“就叫一声,一声也不行吗……阿汀,你很久没叫过我名字了……几百年都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了。阿汀……”

      凌岸汀别过头不看他。

      傅杉的动作渐渐停止。

      “阿汀,对不起。”

      凌岸汀疑惑转头,却被他猛地一把抱住,额头紧紧相贴。那瞬间他的头突然一阵刺痛,紧接着奇怪的暖流渗入他的四肢百骸。

      没有围观者看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还以为两人正在忘情亲吻,起哄声更高。

      凌岸汀推开傅杉:“你做了什么?”

      依然醉酒的男人狡黠地对他笑,眼里装着得逞的满足:“你再叫我的名字试试。”

      凌岸汀张开嘴喊查尔斯,话到嘴边却自然而然变成一句:“傅杉!”

      “哎!”傅杉一本满足。

      凌岸汀不可置信地又叫了几声,毫无例外都是“傅杉”。

      “我在这里呀,”对方一手环上他肩膀,一手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亲爱的。”

      他看着青年惊异忧虑的神色,轻抚他肩膀安抚道:“言灵术而已,不会对你我有什么伤害的。以后你叫我的真名也不必担心,”他自豪道,“这是我这些年琢磨出的方法,你呼唤的名字只有我才能听到。”

      凌岸汀一言难尽地看着得意洋洋的男人:“这个法术可以消解吗?”

      傅杉瞬间炸毛:“不可以!一辈子也不可以!”

      “……破解它的咒术?”

      “没有!”

      “你自己可以主动撤下它吗……”

      “不能!”

      “……”凌岸汀艰难道,“那你保证明天酒醒之后不打我。”

      “我保证!而且我怎么可能伤害你呢亲爱的!”傅杉红着脸,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我明天若动你一根毫毛,我就是猪头!”

      此时月上中天,人们不约而同停下动作,仰望皎洁满月齐声欢呼。

      中气十足的报时官跳上广场中央被火晶环绕的大鼓:“满月之夜,颂神时辰——!”
      随即他迅速跃下,融入欢乐的人群中。

      孩子们尖叫,奔跑,将怀中火晶挥洒在鼓上。一捧金红色的巨大火焰在广场中央缓缓盛开。

      盛装打扮的姑娘们手挽着手,甩掉鞋子,赤足绕着火堆舞蹈。

      男人们在报时声响的那一刻,就将手里酒杯摔到地上,浓郁的梅果香气充盈着整个城市。他们振臂高呼:“盘弥在上!”

      姑娘们应声停下舞蹈,围绕着火晶开始行走。

      走到第七圈,她们缓缓停下。男人们奔上前将她们拥入怀中,众人一边舞动旋转,一边高声吟唱:

      “盘弥在上!

      因着祂的恩泽,

      生命之火永不熄灭!

      天上月轮有圆缺,

      众生行走有七相:

      一说为情缠——

      索拉的儿女,为何成了安沃的奴仆!”

      傅杉拽住凌岸汀的手臂,一双被酒液熏蒸过的眼睛在天心满月下亮得惊人,像孩童一样快活地笑:“阿汀,我们也去跳舞好不好!”

      凌岸汀愣了一下,慌忙摆手:“我的腿还没有好全。”

      傅杉说:“那阿汀可以跳女步啊。”

      凌岸汀循着他手指方向看,发现这大概是临山城的独有舞蹈,娇小的女孩们两脚虚虚踩在男伴脚背上,男人们则紧紧箍住她们的腰,双方开始缓缓旋转。偶尔有配合默契的舞者,男人手臂强壮有力,女子柔若无骨,他们旋转迅速,动作华丽而复杂,引起旁人一片叫好。

      “我会好好抱住你的!”傅杉拍着自己的胸脯开心道。

      “……不不不用了,”凌岸汀不停摇头,“我本来就重,腿上还有伤,万一再伤到你——停下!傅杉——!”

      傅杉将他打横抱起,脱缰野马一样欢快地奔向人群。

      “傅杉!你清醒一点!傅杉——!”凌岸汀几乎崩溃,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让傅杉喝酒。

      “呀!岐巫大人也来啦!”
      “快快快腾个空出来哈哈哈哈哈哈!”
      “那侍卫的手臂真是有力……瞧那结实的肌肉。”
      “岐巫大人的腰好细啊!”

      他们像水滴融入人潮,随着乐声自然地一同舞动。

      星星点点的火晶粉末在空中飘舞,亲昵地贴到傅杉颊边,与他轻巧地融合。他依然还维持着侍卫的平凡模样,凌岸汀却在恍惚间看见了俊美神灵的原貌,高鼻深目,幽绿瞳孔饱含深情,嘴唇此时与长发一样鲜红而瑰丽。

      ……他在看的也不是我啊。是他早已死去的阿汀。

      凌岸汀被冷不丁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怎么了?”傅杉贴在他耳边呢喃低笑,“为什么盯着我的嘴发呆啊,阿汀?”

      “想要这个对不对……”低沉的尾音消失在两人轻贴的唇角,他含住青年的红唇,珍而重之地轻蹭。

      男人齿间还残留着梅果酒的香气。千万金红的火晶粉围绕着他们,映亮男人笑意盈盈的脸。

      “哦,索拉,我的大地母亲!

      求您宽恕,没有他

      我将在风中像枯叶一样飘荡!

      让冥界的烈火烧了我吧,

      我要化成灰尘来到他榻前,永远不再与他分离!”

      凌岸汀慢慢放弃了挣扎。

      “哦,索拉,我的大地母亲!

      求您宽恕,没有他——”

      他仰起头,水红胭脂在男人脸上印上吻痕。傅杉眼睛倏忽一亮,笑着低头去捉他嘴唇。金红火光下,男人侧脸上的红色吻痕明暗不清。那是他这个卑鄙的窃贼留下的证据,凌岸汀知道,从此这痕迹永远不会消解,将困他一生。

      “让冥界的烈火烧了我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槛外长江空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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