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人》秦焰

36、剜目

　　一千年前，大宋国，凉州地界。

　　自那日刘加页在床上低声唤了句“十七”后，时钦对刘加页的态度就变得冷淡了。偏偏边境又起纷争，刘加页整日在军营操练，回府已是深夜，一觉睡到鸡鸣又要出门，一时间也没有察觉时钦的心情。加上刘加页怕自己深夜回府扰了时钦休息，索性不再去时钦的院子，而这一举动在时钦看来，就有些别的意味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一日，刘加页刚回到书房换了衣服，时钦院子里的丫鬟就送来一封信。刘加页问时钦去哪儿了，丫鬟说时钦小姐上午离开后就没有回来，只是吩咐等将军回来把信交给将军。

　　刘加页拆开信看了一眼，连衣服都没再换就又离开府邸——信上没几个字，还歪歪扭扭的：妾终非宋国人，愿君诸安。

　　——*——

　　刘加页没有带随从，只自己一个人前往敌国城门。入门时告诉守城的士兵，说自己是大宋国的将军，要见他们将军。

　　士兵心有疑虑，生怕被刘加页戏弄。但又见刘加页器宇不凡，一时间不知如何决断。

　　刘加页说自己就在这里，他们尽管禀报。如果他不是，自任他们随意处置，他又跑不走；但如果他是，他们担得起责任吗？

　　几个士兵相视一眼，将刘加页控制住，自去禀报。很快，刘加页被带往了敌国王爷府。

　　敌国这位王爷用兵奇诡，与他交战的大多讨不了好；加上这位王爷脾气暴戾，动辄要人性命，也就赢得了“阎王”的“雅称”。

　　不过刘加页虽是被带往王爷府，却并没有见到阎王，而是阎王身边的副将。这副将见到刘加页，很不客气地挑眉，不屑写了满脸：“刘将军，久仰。”

　　“你们王爷呢？”

　　“将军在战场上常以面具覆面，我当是为什么，原来是为了遮住这张女人的脸。”

　　刘加页虽说长相清秀，但到底不乏男子气概。这副将这么说，很明显是要折辱于他。但刘加页并不恼，他知道他此行的目的，自然知道此行的屈辱。刘加页说：“我不和你们这些虾兵蟹将说话，叫你们王爷出来。”

　　“你！”副将先是怒道，继而又说，“王爷说将军若是来降，他自会亲自迎接。若是其他，就算了吧。”

　　“王爷既知我来意，就说条件吧。”刘加页的声音无波无澜。

　　副将拍了拍手，有人递来一个盒子。副将说：“打开看看。”

　　刘加页打开盒子，双手随即变得颤抖：“什么意思？”

　　“她背叛了我们，这是惩罚。”

　　“她、她还活着吗？”

　　“当然活着，不活着怎么折磨？”

　　“说条件吧，”刘加页盖上盒子，“我怎样才能带走她？”

　　“将军可想清楚了？她脸上最漂亮的东西已经交给将军了，将军还非要她这个人不可吗？”

　　刘加页的双手握拳，狠狠颤抖：“你们想如何？”

　　“简单，凉州换。”

　　“不行！”

　　“将军想清楚再回答，要不将军一会儿收到的，就是她写诀别信的那只手了。”

　　刘加页狠狠吸了口气：“用我换她，我把我的手给你。”

　　副将摇头：“我们王爷很欣赏将军，不希望有一天在战场上看不到将军。”

　　“放了她，我归你们处置。”

　　“啧啧啧，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副将毫不遗憾地说，“王爷派时钦去将军身边的时候，可是没想到将军能为她做到这一步。”

　　“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刚刚告诉将军了，凉州城换。”

　　“不可能。”刘加页吸了口气说，“我现在不是大宋国的将军，只是刘加页，你们可以让我做任何我能做到的事，但是这件事我做不到。”

　　“如果你不是将军，现在根本没资格站在这里。”副将摇摇头，“将军想清楚了，我要派人去砍她的手了。”

　　“等一下！”刘加页喊道，“拿我的命换，可以吗？”

　　“将军，我们王爷不喜欢玩阴的。他要是想要你的命，会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取。”

　　“既然不喜欢玩阴的，想要凉州城就该光明正大来打，用一个女人威胁算什么！”

　　“哈哈哈哈。”从内室传来一阵笑声。

　　不多时，有士兵从内室走出，在副将耳边低语后又向外走去。

　　副将道：“时钦虽然绝色，但脸上毕竟有疤痕，算不得倾国倾城。何况将军应该一眼就看得出，她脸上是刀剑所伤。我们王爷想问将军，为什么要留她在身边？”

　　“说她的脸是逃难时所伤，不是你们编的吗？”

　　“将军信吗？”副将语毕笑了笑，又说，“就算将军信了吧。但是有那道疤在，时钦那张脸也就逊色不少，到底是什么让将军对她如此迷恋？”

　　“与你何干。”刘加页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副将面不改色：“是床上功夫很好吗？要不要我找几个人试一试？”

　　“我操你妈！”刘加页一拳挥在了副将脸上。

　　“操！”副将吐出一口血痰，和刘加页厮打在一起，“你他妈想清楚了，再这样我叫人当你面操她！”

　　刘加页一拳一拳地下死手，副将很快被打得鼻青脸肿。

　　内室又有人走出来：“王爷说将军要是还想让时钦活着，就别脏了他的地方。”

　　刘加页的拳头顿在半空，半晌后才好不情愿地放下。

　　副将喊了一声：“王爷！”

　　于是从内室出来的那人又说：“王爷请副将稍安勿躁。”

　　——*——

　　话音刚落，一被绳索缚住双手，眼上缠着白巾的女子被带了进来。

　　“时钦！”刘加页见到那女子便冲上去，想要抱住她，但是被带女子上来的士兵拦住。

　　“将、将军。”时钦听到刘加页的声音，忙朝前跪下来，磕头说，“王爷，背叛您的是时钦，与将军无关。”

　　“背叛王爷的是你，但是王爷要杀的人是他！”副将一边说，一边示意士兵将时钦拉起来，又控制住她的双手。

　　副将拿着一把刀在时钦面前比划来比划去——时钦看不到，但是她感受得到，最重要的是，刘加页看得到。副将说：“反正这张脸上已经不少疤了，再多些也没什么关系吧？”

　　“为难一个女人算什么英雄？有本事冲我来！”

　　“好啊！”副将一脚踹在刘杜若的腹部，“将军可别后悔。”

　　时钦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知道有人在打斗——尽管刘加页咬着牙不发出任何声音，她也猜得出刘加页是被袭击的那一方。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别打了，别打了”。

　　直到那副将打得痛快了，他才又说：“凉州城换时钦这双手，换不换将军给个痛快话！”

　　“......”刘加页说不出话。

　　“不换！”时钦喊出来，“背叛了王爷是时钦的错，时钦自己承担。”

　　“可你是为了他背叛的王爷。”副将钳住时钦的下巴，“让他难过不是惩罚你的最好方式吗？”

　　时钦挣脱副将的手，不住地在地上磕响头：“求王爷放过他，是时钦的错，都是时钦的错。”

　　副将不理时钦，又走到将军面前：“我最后问一遍，换还是不换？”

　　“我替她！用我的命换！”

　　副将摇头：“刚刚和将军说过了，王爷只想在战场上要将军的命。”

　　“少他妈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刘加页“呸”了一声，又说，“既然如此，你们派时钦来暗杀我做什么！”

　　“毕竟我们也没有想到时钦对将军的吸引力这么大。”副将笑，“从将军决定来救时钦的那一刻起，将军的命已经在我们手中了，又如何能再来和我们做交易呢？”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光明正大？”

　　“将军，历史是由胜者书写的，你没有资格质疑我们什么。”

　　“别让我在战场上遇见你，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如果有那一天再说吧。”副将随口答道，“既然将军不愿意换，你们两个，把时钦的手砍了吧。”

　　“等一下！”刘加页喊道。

　　“将军想通了？”

　　“时钦，对不起。我、我毕竟是......”

　　“没关系的，杜若。”时钦打断刘加页的话，“时钦不怕疼。”

　　时钦想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可是刚刚她的眼泪已经将眼前的白巾染红，脸上的血也没有擦干净。此时再配上她的嘴角，画面着实有些诡异。

　　刘加页张嘴想说些什么，可除了“对不起”，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砍个手而已，又死不了人，你们在这儿矫情什么呢。”副将一边说，一边朝两个士兵挥了挥手，“动手吧。”

　　眼看两个士兵朝时钦走去，刘加页如同突然爆发一般，挥去身边的桎梏，又将那两个士兵打倒在地，然后牢牢将时钦护在怀里。

　　“怎么？将军还打算大闹王府不成？”

　　“大不了同归于尽。”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副将话音刚落，又有人从内室走出。看得出这人地位不一般，最起码副将颇为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

　　那人说：“王爷说将军可以带着时钦离开了。”

　　“什......”

　　副将的话还没出口，就被那人的手势制止。那人接着说：“王爷欣赏将军的忠诚和情义，希望有一天能和将军在沙场上一决高下。”

　　刘加页蹙着眉不说话。

　　那人说：“将军大可放心，我们没有任何埋伏，实际上目前这个局势也不需要埋伏。让将军离开单纯是因为王爷敬重将军。至于时钦，她已经为她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从此后她与我王府再无关系。”说完后又吩咐士兵道：“给将军准备一匹好马，就当是王爷给将军和时钦的贺礼。”

　　“王府的大门永远为将军敞开。”那人在刘加页离开时说。

　　——*——

　　刘加页和时钦离开后，副将走到内室问王爷为什么。

　　王爷一手端着茶盏，一手示意刚刚那人解释与副将听。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只是王爷觉得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愿意牺牲到这一步很有趣，他乐意做次好人罢了。实际上如果刘加页刚刚同意拿凉州城换，王爷反而会在交易成交的时候杀了他。

　　“可是王爷......”副将还是不能接受。

　　王爷打断副将的话：“本王的游戏，你也要管吗？”

　　“属下不敢。”

　　有原则、有血性，王爷愿意帮他一把。更何况......

　　“时钦的眼睛呢？”

　　副将将一个盒子递给王爷。

　　王爷接过盒子细细抚摸：“嗯，下去吧。”

　　——*——

　　刘加页带着时钦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将军府。

　　“你会气我刚刚没有选择保护你吗？”刘加页问。

　　“你已经保护我了。”

　　“我是说，在凉州城和......我、我当时，真的考虑放弃你。”

　　时钦摇头：“你是大宋国的将军，如果你为了我做出对不起大宋国的事情，我会瞧不起你。”就像她虽然背叛了敌国刺杀刘杜若的指令，却从没有将敌国的任何情报泄漏给刘杜若。

　　“为什么都不和我告别，就突然离开？”沉默片刻，刘加页换了话题。

　　时钦半晌没有说话，开口却是：“我看不见了，以后离不开你了。”

　　刘加页将时钦往自己怀里揽了一揽：“我做你的眼睛，我在你身边守一辈子。”

　　“你要说话算数。”

　　“说话算数。现在告诉我，为什么离开？”

　　“我毕竟背叛了王爷，应该付出代价。”

　　刘加页深吸口气：“从今往后你姓顾，叫顾时钦。你是大宋国人，和那劳什子王爷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为什么姓顾？”

　　“不好听吗？”

　　时钦摇摇头，说：“杜若，’十七‘是谁？”

　　刘加页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一抹笑意爬上他原本铁青的脸颊：“你不觉得’十七‘和’时钦‘这两个名字很像吗？”

　　“是我？”

　　“是你。”

　　时钦有些郁闷，合着她吃了自己这么久的醋。

　　“你什么时候给我起的这个外号？”

　　“不好听吗？”

　　“以后不许叫了！”

　　“为什么？”

　　“我叫顾时钦，你以后叫我顾时钦。”

　　“好，以后叫你顾时钦。”刘加页脸上带着笑容，温和而又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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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名字】
第一世。
杜若：名字是刘加页，乳名杜若。
顾时钦：名字是顾时钦，小时候话没说清，被听成十七，就叫了她很多年十七。
第二世。
杜若：名刘加页，字杜若。
顾时钦：名时钦，她的国家贱民没有姓；后来杜若给了她姓，遂叫顾时钦。
第三世。
杜若：本名刘加页，艺名杜若。
顾时钦：就叫顾时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