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不谈论达尔文时》Interleukin

5、十月/1

　　作为一个周一到周五每天早上第一节都有课的人，程景明本来是非常期待并喜爱周末的。他在十二点后思维尤为活跃，无论是写作还是写报告。但在第二天早上七点半要起的情况下，他必须在十二点准时关灯睡觉。
　　昨天是周五，他睡下的时候将近凌晨三点。按照一个月来的惯例，今天他醒的时间不会早于十点半。可他睁眼时捞过枕边手机一看，7:52。
　　程景明觉得这不可能。一定程度上他确实可以控制自己克服热爱赖床的天性，在比较早的时间自然醒。但那是在前一天晚上他明确地提示自己第二天需要早起的情况下，而今天是周六，没有任何需要他自我暗示早起的事件。
　　那只能是因为睡前情绪激动了。
　　程景明回忆了一下，突然叹了口气，扯起被子把脸蒙上了。
　　他昨晚似乎在想实验还能不能和谢游怀分到同一组。理智上知道自己在这里一个人纠结没有用，情感上却很难不去想，折腾了不短时间，入睡的时候情绪还相当焦虑。
　　行，怪他太好看，怪自己太颜狗。
　　昨天下午生科院的学生会群发邮件，说是周日下午主校区附近的咖啡馆有个面对本系学生的茶会。程景明专业虽然是在医学院，有一门课是生科院开的，于是也收到了。换在以前他对这样的团建活动毫无兴趣，然而昨天他的第一反应是“谢游怀去不去”。
　　虽然这点微小的动摇两秒钟后就被他自己否定了。尽管他远远称不上熟悉对方，但他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谢游怀和他一样，并不热衷于社交。
　　这心有灵犀似的直觉来得莫名其妙，对一向不擅长看人的程景明来说，它还同时伴随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隐秘的愉悦感。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继续窝在了宿舍里。
　　这时候晏欣翎的消息来了，第一句就是“review的事情晚点再说，我们先来说说您那位谢同学”。
　　被脑肽激素研究的研究进程重要性及意义折磨了好几天的程景明欣然同意，然后接收了一张图片。
　　是一张班级合照，看背景是高中的体育节。晏欣翎已经圈出了一个人，问他这个是不是就是那位谢游怀。
　　程景明相当意外，晏欣翎冷笑一声，说您这不是当我傻吗，整张照片就这一个哪里都合您心意的，就算不是这位您也得移情别恋。
　　“取向狙击得如此精确，我求求您赶紧下好决心追人。”晏欣翎最后说，“这要不上天理难容。”
　　程景明觉得自己有必要反思一下是否交友不慎。

　　他最后欲盖弥彰地没有保存那张合照，直到周一早上进报告厅时还莫名心虚。于是两秒钟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到早了。
　　其实也就是早了五分钟，和上回蹲点谢游怀的时候差不多。但他这回目的不同，来得太早就成了种失误，让他的任务从“找到谢游怀”变成了“推测谢游怀会挑哪一个位置”。
　　靠走道，不喜欢旁边有人，倒数四到六排。
　　他飞快地把这几个自行提取的关键词在心下转了一遍，十分自然地挑了倒数第五排靠外第二个位置坐下了。
　　前一排最外面有人坐了，后一排靠外第四个位置有个一看就在等人的。而坐第二个位置能筛去结伴来的人，这一片坐的基本是常常三五成群的外国人。要是这样周密的陷阱都还不能诱捕到对方，那不是天意如此就只能是对方刻意避开自己了，哪一个可能性都只适合放弃。
　　真要到了那一步倒也不是放不下，但在那之前也得许人做个梦吧。
　　程景明一边暗自推演后续发展，一边动作流畅地打开手提登上学校账号，点开课件的下载页面。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九点整时，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早，”谢游怀在他旁边坐下，“在预习？”
　　“在下ppt。”程景明朝他示意自己的屏幕，“之前一时没记清楚，下了隔壁生化的。”
　　谢游怀弯腰放下自己的包：“都是早九，是挺容易弄错的。”
　　程景明看见教授上了讲台，又问：“今天是植物单元最后一节课了？”
　　谢游怀点点头：“还挺舍不得他的。”
　　这位教授幽默感之强程景明生平仅见，上节课甚至即兴重填了几句歌剧魅影，用以帮助记忆硅藻的分布，连韵都押得整整齐齐，令人肃然起敬。
　　程景明趁着还没上课，压着音量哼了两句Phantom of the opera，谢游怀心领神会地接上了后两句，改编版。
　　唱完连隔壁都跟他们一起笑出来。
　　笑完之后程景明又想，谢游怀的声音是真的很好听。

　　植物学是程景明的短板，课上没敢太走神，下课时就不能放过机会：“你等会儿有什么安排吗？”
　　“图书馆，”谢游怀站起身，低头看过来，“一起吗？”
　　程景明欣然应允，即使他下午其实没有课。
　　图书馆毕竟是一个很适合聊天的地点，尤其是不需要保持安静的休息区。话题在闲聊上讲了一阵，经由两个人手上电脑里的课后练习题转到了学业上。
　　“专业方向我还没想好，”程景明说，“先学着看吧，我个人对神经方向比较有兴趣。”
　　“人工智能？”谢游怀饶有兴致，“我们学校的AI排名挺好的。”
　　程景明摇头：“脑科学吧，我一怕数学二怕编程，AI真不行。”
　　谢游怀沉默了一秒，说：“那我明白你为什么不读纯生物了。”
　　他把电脑屏幕转过来，程景明一眼看见一串代码，顿时头疼了起来。
　　“python，”谢游怀神色复杂，“下周小测，算进期末。”
　　“开学一个月不到你们考python？”程景明难以置信地问，看见谢游怀点头。
　　“弃暗投明吧，”他顿时十分同情，“医学院欢迎——”
　　下一秒他看见自己的屏幕，硬生生改了口：“不，你还是别来了。”
　　谢游怀问他这是什么，程景明就学他刚才样子将电脑调过去：“脑肽激素，77年的诺贝尔奖。”
　　谢游怀吃了一惊：“你们学得这么深了？”
　　“没有，”程景明保持着表面的心平气和，“自学。”
　　谢游怀看上去被他们系的教学组镇住了。
　　“大一，自学，诺贝尔奖，review，”程景明提取了一下关键要素，得出结论，“我和教学组之间必然有一个对自己的定位出了偏差。”
　　“你也……挺不容易的。”谢游怀最后这样说，忍住了没笑。

　　周二的课谢游怀没来，程景明再次见到他是在周三，workshop课室门口。
　　离上课还有几分钟，程景明站在走廊上玩手机等时，余光里察觉一个相当眼熟的包。
　　他不确定谢游怀昨天是没来上课还是刻意避开了他那一片——即便前两次相谈甚欢也不能排除后一种可能。同是在实中那个比大学都复杂的团学系统里待过的人，程景明对这种基本操作敏感得很。
　　他于是按兵不动，只装作没看见，打算先观察对方的举动。
　　但对方没有一点迟疑地过来了：“来得好早。”
　　程景明锁了屏，抬头朝他笑：“刚来。”
　　要怎么提起昨天的课又不显得突兀这个问题刚在他心里冒出个头，谢游怀就跟会读心一样，说：“昨天早上闹钟没响，还好今天没睡过头。”
　　“闹钟罢工还挺要命的，”程景明仍旧拿不准这是不是个借口，想了想又加上一句，“难怪昨天的课没看见你。”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样的回答才能够打消自己的疑虑，因此他其实并没有抱什么希望。然而下一秒他听见谢游怀说：“明天一定不会了，你替我占个位子好不好？”
　　出题人被考生的作答质量震惊了。程景明把这句话重新琢磨了一遍，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情商太低。自从高二升了校级干部以后他不常有这样的怀疑倾向，但谢游怀确实让他相当意外。
　　到底是他天赋异禀，还是对面学生会太懂培养新人？
　　还“好不好”，这个语气加上这张脸，谁看了还能说得出一句不好。
　　“还不一定谁先到呢，”他定一定神，收回快要跑到天边的思绪，“总之先到的占个座就好了吧？”
　　谢游怀还是笑，眉眼微微地弯起来：“那就这么定了。”
　　程景明表情自若地点头：“嗯。”
　　对话自然得仿佛报告厅每天早九的上座率不是三分之二，而是百分之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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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程景明的选课：生物医学/Biomedical science/BMS、生化/Biochemistry、生命起源与进化/Origin and diversity of life/ODL；
谢游怀的选课：生物数据分析/Data analysis of biologist/DAB、生化/Biochemistry、生命起源与进化/Origin and diversity of life/ODL。
Workshop：约等于研讨会或者活动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