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夫人》花关马走

3、花开篇三

　　许琅这几日时而去书店找柳离，时而在府中游乐，如今到了入宫的日子了。许琅一大早便被明雅拉起来，梳妆打扮，里三层外三层的穿衣服，不断地在说面圣的礼仪。
　　绍叔过来哭诉了一番，说是老爷不在，如今三小姐刚来又要离开他，明雅说：“若是你真舍不得三小姐，回去我和大小姐说，让你也入宫就是了。”
　　许琅明白了明雅的意思，笑着说：“好啊，有绍叔叔在皇宫陪我，想必不孤单了。”
　　绍叔收住泪水，一脸疑惑：“外男如何进内宫？”
　　明雅一边给许琅插簪子，一边说，“这还不简单，成为太监不就得了”
　　许琅哈哈哈哈笑着，趴在桌上，“小姐别动，小心簪子伤着您。”
　　绍叔被明雅气得出去了。

　　一座座深红的宫殿露出一个个琉璃瓦顶，又一座座金色的小山，发着耀眼的光芒，旁边的树木绿油油的，花香扑鼻，时而听到潺潺的溪水声，沿途侍女淡妆粉面，一个个都是水仙似的模样。
　　“小姐慢点，还需走一会儿。”明雅道，“三小姐喜欢这吗？”
　　“嗯。”许琅点了点头。
　　中后宫中许玥着急地等待，看到许琅终于来了，再也忍不住泪水，抱着许琅哭，这些日子，她虽在深宫，宫里宫外没少打点着什么，又担心自己那才七岁的妹妹受了罪，眼瞧着瘦了一圈，如今看到妹妹，想到未来的生活，又怎么忍得住了。
　　早就听闻自己的姐姐姿色倾城，眼前这个娘娘身材纤细，神态娇媚，楚楚动人，许琅都忍不住多看几眼，“阿姐。”许琅还是作了个礼，许玥看到自己的妹妹如此懂礼，样子模样也生的好看，不禁欣慰许多，拉过来与她叙旧，问她在瑭州过得好不好啊，问她来了盛京有什么不习惯啊，却独独没有提到父亲去世。许琅耐心地问答，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吃桌上的点心，许玥见她对吃上瘾，也就停下来不再和她搭话，看着她吃，眼泪却止不住流，究竟是没在跟前养着，变得生疏。当年父亲随意编了个谎言将妹妹送到瑭州去，其中苦心她岂会不知道，只可惜，终究是她破了这规矩硬拉着阿琅进了这局。
　　“慢点吃，别着急。”皇宫里的吃食比外面精致多了，许琅觉得有个当皇后的姐姐真好。
　　“你还没见过你外甥吧，去把九皇子捧来。”许玥洁白脸上终于有了丝红晕。
　　许琅用小手戳了戳小九，又摸了摸小九的手，没曾想小九死死的抓住了自己的手。
　　“小姐，你看看，都是一家人欸。”明雅在旁边笑说。
　　许玥终于露出笑容，一露笑容，许琅觉得眼前的点心比之前好吃一百倍。

　　“娘娘，江贵妃带着长公主来了。”
　　“让她们进来吧。”许玥用手帕擦了擦许琅的嘴角。
　　“参见皇后娘娘。”“参见母后。”
　　许琅也行了礼，“参见江贵妃，长公主殿下。”江贵妃年近三十，风韵犹存，旁边的长公主有点怯生，一直依附着江贵妃。
　　“这就是琅郡主吧。”江贵妃拉着许琅的小手，“瞧这模样，长大后不知要祸害多少人家，”随即摸摸许琅的小脸，大概是觉得小孩的脸粉嘟嘟的，摸起来滑嫩，又多摸了几下。
　　“涵晴想着以后琅郡主也是要在宫里生活，所以想带琅郡主去外头转转。”长公主说话柔声细语，“皇后应该不会嫌儿臣多管闲事了吧。”之前卫姨就说过宫里的人看着柔柔弱弱，但实际上都不是好惹的人。
　　“自然不会，你们年龄差不多，也能玩在一起去。”许玥温尔一笑“你们出去玩会吧。”

　　长公主带着许琅出了宫门，倒是真的和她介绍皇宫里的样子。
　　“你以后可以叫我涵晴。”
　　“嗯。”
　　“我知道你叫许琅。”
　　“嗯。”
　　“你和我七弟长的好像，一看就是个一学都会的神童，模样也长的好看。”
　　许琅实在没憋出扑哧一笑，涵晴见到也不理会。
　　“皇家有四大园林，这是墙角园，是西平王叔取的名字，里面都是梅花，冬天这里可香了，南山园里是菊花，在京郊的石头庵附近，至于夭华园和映日园，离盛京较远，以后春猎的时候你可以见到了。”涵晴一边讲话，还一边思考，讲到动人之处，也不忸忸怩怩，开始手舞足蹈。
　　涵晴看到周围经过的仆从远远地就靠边站行礼，撇了撇嘴，突然转移话题。
　　“你翻过墙吗？”
　　“啊，没有。”许琅完全看不出这位公主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大概是人太过尊贵，所以一切随性而为。
　　晚雅早早就给她普及了她这位姐夫萧梁帝的儿女情况，萧梁帝一共有九位皇子和四位公主，排除早亡和残废在床的，一共就剩下三、七、九三位皇子、长公主和四公主。四公主濡晴母亲地位不高且已去世，所以有着江氏血统的长公主显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位不必参与皇权争斗，却又能一生荣华富贵，平安无忧。诸位皇子中三皇子才德兼备且最为年长，被封为礼王，但母亲身份低微又早逝；七皇子和许琅一样大，据说天资聪颖，母亲“瑶妃”是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不过红颜薄命；最后一个九皇子就是自己的外甥啦，出自许氏且中宫所出。
　　“我以为你远离盛京，应该玩过的，”涵晴垂目，又看到远处一身影，一阵欣喜，随着身影走上前来，又恢复原来的模样。
　　“三哥。”“礼王殿下。”一时之间，许琅也看不出这俩兄妹的关系，是亲近还是不亲近。
　　“琅郡主宫中可还习惯？”礼王点头，温声问道。
　　“多谢殿下关心，阿琅都习惯。”一句让人挑不出错的话。
　　“前些日子我得了几颗南海夜明珠，回头给你们送过来。”礼王特地看向涵晴，“知道你喜好羽雀丝，我特地让人寻来，过了这个季节可就没有了，这会子已经在你宫中了。”礼王说起话来和风细雨，眼眸中尽是暖意。
　　“谢谢三哥。”涵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因为年龄差距且身份不同，涵晴和三哥并不怎么熟悉，母亲也不怎么喜欢他，而这位三哥却不介意，还时常送她些好东西。三哥走后，涵晴特地夸赞了几句好话。
　　“三哥人很好的，对我们这些小孩都很好。”虽然他是自己的哥哥，但相差七八岁，根本不会在一起玩。
　　“三哥很有才华，父皇总是夸她。”又有才华，人家怎么会跟自己玩。
　　“三哥很可怜，没有母亲。”即使是这样自己的母亲还是很不喜欢他，涵晴想要与优秀的哥哥接触，但不是一个圈子完全踏不进去，谁和自己是一个圈呢，旁边这个小孩就是。

　　皇帝早早下旨把许琅安排住在紫藤宫，属于皇子公主的居所之一，而不是皇后的偏殿，许琅对于这个未曾见过的姐夫好感倍增。紫藤宫是当年自己的母亲在这边住过，姐姐未出嫁时偶尔宫廷夜宴，也曾留宿在这，想必那里会留有往日的痕迹。等到了紫藤宫才发现，紫藤宫早早被人翻新过，除了满园种植的紫藤树，其模样已经大改。
　　许琅完全没有母亲的记忆，对父亲也知之甚少，在许府也看过父亲留有的旧物，除了书还是书，真真对的起天机榜对父亲的评语——“颜如玉”。想知道父母平时读什么书，谈论什么，生活习惯是什么，是否留给自己一些话，是否会在夜深人静时想到自己，这一切本来是等着许琅成年后来盛京当面询问，只可惜一切来的太快，把许府翻来翻去，问遍所有人，支支吾吾也吐不出半句父母亲对自己临别赠言。
　　院中一串串硕大的花穗垂挂枝头，紫中带蓝，灿若云霞，连曲折游廊上都挂着像葡萄似的紫藤花。花海中有一石床，旁边有石凳石桌，再旁边是几架真紫葡萄，整个院中将紫色表现的淋漓尽致，看着眼花实在不宜久待。许琅躺在石床上没多久，还是厌倦于满眼的紫色，想去后院逛逛。后院据说是母亲年轻时候亲自设计的，所以到现在也没怎么改动，许琅兴冲冲地一看，满园全都是水，后院不大，承载着大小十几个池塘，小池塘像水井一样，一个坑一个坑的里面全是水，池塘外缘杂草丛生。院中还可以依稀可见一条蜿蜒的小溪，溪旁有石凳，大概是为了流觞曲水所作。

　　“你是何人！”许琅瞧见墙头有人影，萧元青爬到墙头，被许琅看到，一不留神直接跳下来，以前没来过紫夜轩的后院，根本不晓得后院满是池塘，连墙边都有，“扑通。”直接跳进池塘。
　　许琅看着池塘里露出尖尖角来，男孩脸白里透红，头顶上还顶着一朵荷花，男孩艰难的起身，许琅不忍心地扶他上岸。
　　“你是谁？”许琅问道，其实她一眼就知道他是七皇子了，上次许府匆匆一眼，已经记住了那个男孩的模样，虽然那身矜贵的样子与眼前这个落魄的人有些不同，她选择不认识，是因为她不该知道。
　　“你是谁？”萧元青自然也是知道她是谁，为了制造这个偶遇，特地选择话本里经常见到翻墙事件，没想到失策失策，落得全身湿透的狼狈样，他选择不认识，是因为他可以不知道。
　　“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翻墙？”原先见到满院的水，还不明白，现在终于明白母亲设计池塘的良苦用心，如此蹩脚的相遇，绝不是偶然。
　　“咳咳，我随便逛逛，不知道这里住了人。”元青像模像样地擦擦自己的脸。
　　“你要不要先换身衣服？”许琅见他衣角还在滴水，问道。
　　元青用眼睛从上到下扫了扫自己，然后露出求助眼神，得得得，这怕是不好意思出去。
　　“晚雅。”许琅喊了声。
　　晚雅匆忙赶到，看到眼前这个场景有点吃惊，许琅刚想开口，晚雅说道：“我这就派个人悄悄去七皇子府中拿件衣服，请七皇子移步去内间换衣服。”
　　元青看到许琅并无惊讶之色，心想这丫头果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说道，“有劳姑姑了”。

　　元青换上了一身靛青色长袍，腰间别的虎纹玉佩在阳光下光彩熠熠，看到坐在石凳上的许琅一副慵懒的样子，个子太小导致双脚够不着地，双脚在空中有节奏的摆弄，桌上的右手抵着下巴，左手放在棋笥里，无所事事地玩弄棋子。
　　元青瞥到石桌上的棋局，说，“你看懂这棋局？”桌上摆是当年乐穷书院昆山夫子和千机楼蓝楼主世纪对决的棋盘，世人一般学习这个并不是为了寻求破解之法，更多只是单纯敬仰。
　　“没有，太难。”许琅摇摇头“一个如水般无声无息到处游走，一个像黑洞一样企图吸走一切。”
　　元青走到她对面坐下，道：“昆山夫子似日月之光辉普照大地，不在意一国一家、一花一木，心怀天下；而蓝楼主分得仔细、分得明确，诸国有别，花草亦有别，一位求同，一位求异。最重要的是他们二人，求同的允许有求异，正试图将异变为同；而求异的也允许有同，试图将异联结成为一个整体，故而二人最终是为平局。”
　　“七皇子好见解！”许琅抬头看着他。
　　“我哪里说的出这样的话，是西平王叔教我的。”元青也看着许琅，小女孩的眼睛如一汪清泉。
　　“二代千机榜公子榜第二名看来名不虚传。”许琅垂眸浅笑，将棋子打乱，一颗一颗拾起，“我听人说七皇子天资聪颖，敏而好学，今日一见，名副其实。”
　　千机榜是千机楼所颁布的榜单，能进榜单者，无不文武双全，才貌俱佳，千机榜囊括天下英才，各国青年才俊都以上天机榜为荣。天机榜目前只发布两次，两次相隔二十年，每次男女各进十人，各国都可，许琅的父亲许庭在第一代千机榜中，西平王则在第二代千机榜中。
　　元青见她一颗颗地将白子放进棋盒里，便顺着拾起黑子，“自然比不上琅郡主隐藏颇深。”
　　“我细细想来貌似没有说过我的身份，看来世上聪慧之人太多。”许琅假惺惺嘟囔一句。
　　元青淡淡一笑，“来一局？”
　　“好啊。”许琅欣然同意。

　　天色渐暗，西边晚霞像绚丽的锦缎一样，在太阳的映射下发出金灿灿的光芒。
　　几局下来，许琅输的多赢的少，渐渐失了兴致，满腹的不开心，眼前这一局显然是输了，“不玩了，不玩了，棋差一招，技不如人。”
　　元青低咳了一声，笑着说：“西平王叔总说我棋艺不佳，今儿总算找到人比我差了。”
　　许琅冷哼一声，“终于晓得七皇子冒着进池塘的风险来是干什么了，原道是为了嘲笑我愚笨来着。”
　　元青刚想反驳，看见晚雅走来，“三小姐，七皇子，皇后宫中传话，该去用晚膳了。”
　　元青起身又咳了几声，“那既如此便不叨扰了。”
　　“七皇子怕是感冒了，别忘了回去多喝几碗姜汤。”晚雅关心道。
　　“无碍，怕是这花香太过浓了，多谢姑姑。”云青行礼告退，还听见背后女孩轻飘飘地一声，“我也觉得前院花太多。”
　　满院的紫藤花在黑色降临后，变得黑压压一片，许琅确定要改造一下前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