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鸿》两个月亮

2、２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白云去去悠悠，流水来来回回，花儿开开谢谢，月儿圆圆缺缺，朝风夜露中，枫叶红了一重又一重，万物更替中，梅花开了一度又一度，物是人非中，雁过无痕中，已是八年了。
　　八年中，周家从饶州迁到了北京，悦鸿的第二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孩子，念言已经七岁了，这个小男孩，在金环玉绕，宠溺骄纵中，俨然是家里的小皇帝了，琼珍也从小女孩长成大姑娘了，十八岁的她在外交私立高中上学；玉谦把家族的生意打理得是井井有条，风生水起地，周家二老现在是安享晚年，平平淡淡了，自从来到北京，悦鸿的心依然是若有所思，隐隐作痛地，那个丢失的女儿，那份母女之情，依然是她内心深处最深刻最难忘的痛苦之源。

　　为了寄托这份丧女之痛，这份强烈的哀思，她经常动手做衣裳，养了好几只猫，那些衣裳，自从念灵走后，就开始做起，一件一件，从小到大，足足有一箱子了，那些猫，白的白，花的花，灰的灰，温驯而可爱，就像是幼小的念灵，每当抱着它们入怀，她就觉得是在呵护着自己的女儿，那样温暖而踏实。
　　猫是一种不安份守己的动物，时而温驯，时而调皮，它们不会满足于呆在房间里，时不时地四处乱窜，成妈就担当起寻猫的责任与义务了。

　　窗台上的蝴蝶兰娇艳欲滴，香馥于怀，春光旖旎，正是草长莺飞，花红柳绿时。
　　悦鸿端坐在桌前，出神地看着窗外，怅然若失又浮想连篇地。
　　“娘！娘！”念言活蹦乱跳地跑进来，红光满面地说“今天老师教了我三字经，我背给您听，好吗？”
　　“好孩子！”悦鸿抚摸着他的脑袋，爱怜地说“你又到哪儿玩去了？看看，都满头大汗地”
　　她为他轻柔地擦着脸，捧起他的下巴，细细地端详着。
　　念言童音感人地说“娘，我渴了！”

　　“哦！来！”悦鸿倒好一杯水，喂他喝下去“还要吗？”
　　念言摇摇头，把头使劲地往她怀里钻去“娘，靠在你的怀里，可真舒服啊！”
　　悦鸿慈爱地抱着他，笑中带泪地“是吗？那让娘紧紧地抱着你吧，再过几年，你就是个小大人了，你现在都七岁了，如果你姐姐在的话，她正好十岁，我想，她一定是一位漂亮的女孩了”
　　“娘！你又想姐姐了”念言抬起头，懂事地说“还没找到姐姐吗？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去把姐姐找回来，这样我们一家人就都在一起了”
　　“是啊！团圆之日在何期呢？还有团圆之日吗？”
　　悦鸿抱得他更紧，泪眼朦胧间，琼珍大大方方地进来了。

　　“嫂嫂！”琼珍边走边说“我来看你了，念言，你怎么总是离不开娘啊，咦！嫂嫂，你怎么哭了？”
　　“啊！我没事！”悦鸿破涕为笑道“只是想起了一些伤心的往事而已”
　　“娘是想姐姐了”念言说“姑姑，你快说个笑话，让娘开心吧！”
　　“嫂嫂！你又在想念灵了，是吗？”琼珍说“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看好她，带好她，让她走丢了，嫂嫂，你骂我吧！你气我吧！”
　　“不！琼珍，这是谁都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可它已经是事实了，再来追究又有什么意义呢？何况，那时你才十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是我疏忽了，是我大意了，我有什么资格去骂你，去气你呢！”
　　“嫂嫂！你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你是我的好亲人”琼珍红着眼圈说“这八年来，我长大了，懂事了，念灵的走失是我们大家的痛，大家的心事，我想，有你这样深深地思念着她，有我们大家这样牵挂着她，她一定会逢凶化吉，顺利平安的”
　　悦鸿点点头，早已是泣不成声，心痛难当了。

　　夜深了，悦鸿还在埋头穿着针，引着线，孜孜不倦地做着衣裳。
　　成妈把灯芯挑亮一点，摇摇头，重重地叹息一声说“小姐！早点歇着吧，明日再做吧！”
　　“让我做完它吧！”悦鸿手不离线地说“不要打扰我，不要让我停下来，只要一停下来，我满脑子都是念灵的影子，脸庞和笑容，她的喜怒哀乐，她的咿呀学语，她的蹒跚学步，哦！奶妈，让我麻痹，让我麻木，让我不再这么痛，这么苦吧！”
　　“小姐！”成妈扶着她的肩头，动容地说“够了！够了！请停止吧！八年了，你做的那些衣裳都有一箱子了，平日里，我从不说什么，劝什么，我知道我说不动你，劝不动你，可是，你还有念言啊，把你全部的爱都给了他吧，全心全意地爱护他，对待他；小小姐生死未卜，杳无音讯，在尘世间等于是石沉大海，消息全无，我早已经看开了，认命了，你也别再幻想，再自我折磨了”
　　“不！她还活着，还活得好好地，我能感觉得到”悦鸿泫然欲泣地说“母女连心了，我也曾勉强自己，强迫自己去爱念言，疼念言，可是，念灵，我那孤苦无依的孩子，在她两岁时，就离开了我，去经历那风雨飘摇了，只要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像被万箭穿透般，难过而无望，但是我还坚持着，还咬紧牙关，因为，我要为她去做点什么，为她去付出点什么，这些衣服，等她回来了，不是可以穿上，不是有用的吗？啊！奶妈！”
　　“小姐！”成妈握着她的手，满含泪花地说“你这是何苦，何苦呀！？好吧！你做什么，要什么，我都顺着你，依着你，来！我们一起做完它吧！”
　　悦鸿感激地点点头，抖索着手，又继续埋头而干了。

　　玉谦在教着念言写毛笔字，念言练得是那么认真，那么聚精会神，直让玉谦喜笑颜开，心花怒放地。
　　悦鸿站在桌旁，看着，看着，就百感交集，五内俱伤了“啊！念言真是一个幸运、幸福的孩子，有爹疼，有娘爱，可是念灵呢？我那八年不曾见面的女儿啊！”
　　“悦鸿！悦鸿！”玉谦轻唤着她“你在想些什么！？”
　　“哦！”悦鸿回过神来，轻柔地说“念言的字练得真好啊！来，让娘看看！”
　　念言捧起纸张，骄傲地说“娘！我写得好吗？是真的吗？”
　　“当然！”悦鸿说，拥他入怀道“孩子，爹娘爱你，你爱爹娘吗？”
　　“爱呀，爱得不得了”念言说“我有一个好伟大的爹，有一个好温柔的娘啊！”
　　悦鸿鼻头一酸，在他的小脸蛋上就是爱惜的一吻“念言乖，念言真懂事，真听话啊！”

　　念言到院子里玩去了，房间里，玉谦大笔一挥，在白纸上就是豪情泼墨。
　　“合家欢乐！”悦鸿轻念着，皱了皱眉头，喃喃地说“如果念灵在的话，就真的是又合家又欢乐了”
　　“又在想孩子了！？”玉谦说“哎！八年的时间，都不能让你回心转意，心灰意冷，认清现实吗？”
　　“那可是我嫡嫡亲的女儿啊，我怎能回心转意，怎能看破红尘呢！”悦鸿叫道“玉谦，她也是你的女儿呀！难道你忘怀了吗？你放弃了吗？你舍下了吗？”
　　“我们现在不是有念言吗？”玉谦说“念言就是我们的一切，我们的希望，那个女儿，注定不属于我们啊！”
　　“不！不！不！不是的！我能感应到她，仿佛她就在我身边一样，看着念言，就让我想起念灵了，那种想念，是不能自已，痛入骨髓的啊！”
　　“你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我们就当她从来没有过，存在过，甚至是早已夭折了，难道不好吗？”
　　“不许你诅咒她，不许！不许！”悦鸿激动万分，泪如雨下地说“她是我的骨，我的肉，我的万分思念了，我千辛万苦，千难万险才有了她，她是我生命的延续，是我的心灵慰藉呀！她也是你的女儿，也是你的骨肉啊！”
　　“悦鸿！”玉谦不忍地说“我收回那些话，我只是看你太痛苦，太固执了，事实上，我也是口是心非，我何尝不想不念不痛呢！”
　　“那么，就让我们一起期盼那团圆的日子，家园的回归吧！”悦鸿扑到他怀里，早已是哭得一塌糊涂，思想混乱了。
　　“会有那么一天吗？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玉谦搂着她，也是心如刀割，热泪满面地。
　　窗外，鸟鸣婉转，万物葱笼，白云片片，彩蝶翩翩，青草依依，春天，何时才属于悦鸿，何时才是她的春天，她的心想事成呢！

　　又有一只猫不见了，那是一只浑白滚圆的大白猫，悦鸿看重得不得了，喜欢得不得了呢。
　　前院，后院都找遍了，也不见它的影子，会到哪儿去呢？许是窜到厨房吃鱼去了吧。
　　成妈嘀咕着，一面加快脚步去向厨房。
　　刚到门口，就听见一阵谩骂、哭喊声。
　　刘婶的大嗓门尖锐地响起来“不得好死的臭丫头，真是小姐相丫环命，不好好地做事，竟给我捣乱，今天我非让你长点记性不可”
　　“哎哟！哎哟！”云英用手挡着头，痛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敢了，不要再打我了，饶了我吧！”
　　成妈赶过来，护住她道“刘婶，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呀！小孩子嘛，说说就是了，何必要动手呢！”
　　“成妈，你是不知道呀！”刘婶满脸凶相地说“这个丫头太气人了，我叫她做事，她总是做不好，不管不行了，哼！你给我过来！不要躲着，藏着，过来！”
　　“哦！她怎么做不好了？”成妈挡在她前面道“是你吩咐的事情太难做了吧，她还这么小，你应该多爱护，照顾才是呀！”
　　“我哪有啊！”刘婶铁青着脸说“我叫她去洗碗，她碗没洗几个，倒打烂了好几双，不好好收拾收拾，怎么行，你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哼！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下辈子吧！”
　　“刘婶！”成妈平静地说“手下留情吧，对一个孩子动手，你于心何忍了”

　　“哎哟！到头来还是我的不是了”刘婶气极败坏地说“老太太信任我，将厨房交给我打理，我当然要事事小心，事事周到了，我呀！可真是吃力不讨好，得不偿失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成妈道“人人都会犯错，你就看在我的薄面上，放了她吧！”
　　“成妈，你可是太太身边的人了，我若不听你的，就是和太太过不去呀！”刘婶说“好了！好了！下不为例，再被我看到了，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是！是！我知道了，谢谢刘婶，谢谢成妈！”云英边说边跪边嗑头地。
　　“快起来吧！”成妈扶起她，转向刘婶道“刘婶，做人还是厚道一点的好！”
　　刘婶欲言又止地，低着头，怒火攻心地咬牙切齿，但很快地，又抬起头来说“成妈，我会多加注意的，让你费心了”
　　成妈鄙夷地扫了她一眼，缓缓地说“对了，你有看到太太的那只猫吗？就是纯白的波斯猫！”
　　“是那只吗？”云英指着屋顶上说“看看，是它吗？”
　　“是了，是了！”成妈召唤着那只猫，轻轻地说“雪儿！雪儿！快下来！快下来！”
　　那猫也真有灵性，一下子就跳下来，蹭到成妈的脚边了。
　　成妈叮嘱了几句，抱着猫走了，刘婶忍不住啐了一口道“呸！狗伏人势！”
　　云英迟疑着，怯怯地说“刘婶，我去干活了！”
　　“嗯！”刘婶瞪着她，趾高气扬地说“做仔细点，做不好，今晚上就别想吃饭，快去！”
　　云英唯唯诺诺地应声着，逃也似地奔进了厨房。

　　一遍遍地抚摸着那光洁的皮毛，那猫儿，舒服而惬意地在悦鸿怀里安然小憩着，就像是一个安然入睡的婴儿，是那样沉稳而温馨。
　　成妈端来一碗热汤，轻轻地说“小姐，喝点汤吧！这是红枣桂圆汤，补血的”
　　“补血！？”悦鸿恍惚地说“现在就是灵丹妙药也根治不了我的思女之情了，啊！念灵，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会抱着你，不让你离开我的怀抱，如果一切可以重新来过，如果老天可以给我一次机会，那么，所有的苦难就让我一个人来承受吧！不要让我们母女分离，相隔两地呀！”
　　“小姐！”成妈幽幽地说“你这个样子，叫我如何放心得下，如何不心疼呢！”
　　“奶妈！”悦鸿眸中带泪地说“母女情，是连骨带肉的啊，我如何能忘，如何能舍呢！？”
　　“我知道，我明白，我都了解，可是小小姐如今没有一丝消息，她仿佛从这个人间蒸发了，离开了，看着你沉迷于痛苦之中而无力自拔，我却是束手无策，有心无力啊！小姐，为了我，多开心一点，多对自己好一点吧！”
　　“奶妈”悦鸿苍白着脸，泪流不尽地。

　　“哎！可怜天下父母心”成妈说“试问世上哪个父母不爱护自己的儿女呢，小小姐，好歹有你日日想着，夜夜念着，而有的孩子，就注定是苦命，可怜的了，今天上午，我在找猫的过程中，到厨房里，正好碰到刘婶在鞭打丫头，要不是我在场，只怕那小丫环又是一顿皮肉之苦了；看那小丫环的年龄、身高应该也和小小姐相似无几吧，如果小小姐在的话，应该也有那么大了”
　　“哦！是吗？”悦鸿悲从中来地说“念灵啊！你现在过的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呢，你现在快乐吗？平安吗？哎！我真的好想好想你，每天夜里，我都为你而心疼得睡不着觉，你现在在哪里，你在哪里呀！”
　　成妈吸着鼻子，听得是满脸的痛与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