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往事》陆聆

2、听学

　　五年后建昌23年。
　　冰雪融化万物复苏，眼看就快要到了立春的时节，人们欢声笑语，准备迎接新的一年。
　　这时晟王府内传来“铛铛铛当铛铛”清脆的响声。放眼望去，在后院的厨房里，看见一个10岁左右的小厮，身穿粗布麻衣，站在板凳上，踮着脚切菜。
　　不一会儿，一个40多岁的中年妇女，晃着肥胖的身子走了过来，说道：“行了行了，别忙了，我来吧”。
　　小孩摇摇头，执意还要去切菜，厨娘抢过他手上的菜刀说道：“你干了一天活了，歇会儿吧”。这时小孩才放下菜刀，径自回去了。
　　那厨娘想，这孩子来到府里两年了。每次都这么勤快。两年如一日，从来没有偷懒过，这么实在认头干活的孩子可不多见了。
　　这时开门的声音传了过来，接着便听见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这看人下菜碟的老东西，居然还有脸来当教书博士。”
　　“算了，你也消消气儿吧，咱们能来这儿听学已经是不错了。你就算现在不服气，又能拿他们怎么样？”
　　“我这不是背后跟你说说嘛！哼，气不过。泄泄愤而已。”
　　那小厮抬眼望去，看到人进来了，连忙去后厨，通知厨娘做菜。
　　进来的这两个人，年纪相仿，都抱着书卷。一看就是在太学的同窗。他们分别是当今皇上之子，四殿下陈熙。和太医院御医的二公子，陆放。
　　若说这两个人是怎么认识并成为好友的？那只有一个字，就是“穷”。
　　四殿下的母亲，本是江南的游医，一次皇上在微服出巡的过程中偶感风寒，发热不退，正好遇见四殿下的生母出手相救，于是就这样成就了一段佳话。皇上病好后，既喜欢又感激，就把其生母带到了宫里，但生母毕竟是平民女子出身又喜欢四处行医游荡，在宫里的生活颇为不适。生下四殿下没几年便病逝了。四殿下成了一个没娘的孩子，在宫里无依无靠。帝王之爱，本就难以常情，四殿下母亲过世后，皇上似乎忘记了还有这么女子，还有这么一个儿子。于是四殿下在宫中，既没有父皇的疼爱，也没有母系外族的帮衬，有一段时间过得很艰难。皇后娘娘为了彰显气度，母仪天下，便把四殿下带回来身边，但是这也未必是常事儿。四殿下小时候常去被派去京郊大营，跟着将军们练武骑马，还有的时候被派去南下，跟着部队行军，极少在皇后娘娘眼皮底下晃着。但是皇长姐经常照拂，就像这一次，四殿下来能来太学听书，也是皇长姐的推荐，她觉得皇家男儿总在外面行军，打打杀杀的，也不是常事。终究要回来念书接受传统文化的教育。因此四殿下才进了太学，同这帮京中太子党们一起学习。
　　而陆二公子能进去听学，则是因为20年前皇后娘娘分娩的时候难产。陆公子的父亲陆太医为主治太医，帮助皇后娘娘分娩才保得母子平安，顺利产下太子。皇后娘娘感其恩情，于是陆放陆公子也进了太学去听学。但陆太医是一个非常淡泊名利的人，他认为悬医济世本就不分高低贵贱。虽然每个月拿着朝廷的俸禄，但还是坚持救济穷人。有的时候，为治病救人，不仅免费出诊，还自己倒贴钱。如此一来，这陆二公子家中过的也就不太富裕了。
　　这两个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其中一个穿蓝色长袍的人，一直愤愤不平的在说新来的教书博士的种种不是。似乎多说几句坏话，就能让博士少二两肉似的。而那个穿青色长袍的人，不住在旁边劝他，让他宽心。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之前的那位教书博士，去给太子当了太傅。太学又换了一位新的教书博士。这位教授博士，可跟之前那位的风格大有不同。之前大家听学，是按照每一天来学堂时间的早晚，自由的选择座位。
　　而这位新来的博士，则把大伙儿的座位都安排好了。别看这位博士饱读圣贤书，但人却精明的很，他早已在心中把这些孩子分成了三六九等。“大殿下的舅舅是大将军，因此不能怠慢；三殿下的母亲是皇上宠妃，因此不能得罪；宰相大人的公子也要给安排到好的座位；还有户部尚书的幼子也不能轻慢。”
　　柿子找软的捏，因此苦逼的四殿下和陆二公子，则成了最软的柿子。教书的博士把他们排在了最后角落的位子上。上课的时候，偶尔还时不时损两句，这叫一个闹心呢。
　　说着两个人一起走到了内厅，那小厮赶紧迎了过去，接过二人的书卷，整齐的放好，然后就去厨房端菜，连忙给二人布菜。四殿下小时候，本就是在军中长大，对这些繁文缛节。并不过多纠结，于是摆摆手冲那小厮道：“哎，子冀，别忙活了。你也下去吃饭吧。”
　　那小厮，愣了一下，犹豫了犹豫，但随即还是站在了那里，静静的伺候他们吃饭。
　　那陆二公子又愤愤不平的说：“你看看，你看看，连子冀都比那教书的老东西懂事儿。”
　　这时那位叫子冀的小厮开口道。两年前，多亏了四殿下救我，因此我做些杂活伺候大家是应该的。陆公子您消消气儿吧。今天厨娘给做了桂花莲子汤，清火气的。我给您盛一碗。”
　　陆二公子说道：“这子冀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以前看你沉默寡言的，其实也挺会安慰人的。”

　　四殿下接着道：“不用太过拘礼，你看我这里，虽然是晟王府。但是，这里的人都是老人，厨娘以前是服侍我母亲的婢女。管家何伯是我从京郊大营带过来的以前的老兵。”
　　转而他又看陆放说：“别看我现在太学念书。过些日子没准又会被派去军中。所以呀，能上一天学是一天。你别在这伤春哀秋了。”
　　晟王府可跟一般的深宅大院不一样。四殿下按例被封为郡王，又到了出门建府的年纪。由于不受皇帝待见，因此全权委派给内务府挑选合适的府邸。内务府那帮人看人下菜碟儿。给四殿下选的宅子，仅仅是够了郡王的标准线而已，位置又离皇城宫殿较远，没走几条街都可以到城门口了。四殿下以前经常在军营里度过，甚少回京。因此这个宅子。没有这么多的丫鬟和小厮，只有几个粗使老妇和看家护院的管家奴仆。
　　陆放忽然回过头来，看向子冀说：“你闲着也没事儿，不如去跟我们一起上学当书童吧。”
　　陈熙接话道：“你是为了让他给咱撑场面的吧？”
　　“你别这么说嘛，你对子冀是有救命之恩，但他又不是你们家的仆人。他以后早晚是要成家立业的，现在多看书学习，对以后有好处，是吧？子冀！”
　　子冀呆在一旁不说话，半晌，默默的说：“我听四殿下吩咐”。
　　这俩人一会讨论太学的趣事，一会八卦朝中的要闻，一会闲聊军中的事物。不知不觉的喝了二斤酒，待到天黑时，陆放才摇摇晃晃的回家。
　　子冀就跟往常一样，服侍四殿下歇息。她小心翼翼的取下四殿下的发带，生怕弄疼了他。再用羊角梳，重新帮四殿下打理好头发，期间，他又闻到了那熟悉的薄荷香，是四殿下身上发出来的。四殿下懂得医理，这薄荷香是提神醒脑用的，有时候太忙太累了，身旁就会带着。但是此时，这薄荷的香气，再配上房间内烛光的暗影。忽然就传到了他的心里。子冀不禁心神一荡，梳头发的手顿了一顿。
　　四殿下忽然回过头来，吓得子冀眼神一震，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但随即四殿下开口说：“我觉得陆二说的也很对，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去学习吧。学好了，将来可以考科举，或者说有个一技之长以后也好养家呀。嗯，你觉得呢？如果你不想去，我也不会勉强。”
　　听到四殿下的吩咐，子冀并没有做太多的挣扎，脱口就道：“我去，我愿意去给你们当书童，全凭殿下吩咐！”
　　“好，不过也不要勉强自己，太学里面纨绔子弟众多，可能会有诸多刁难。如果你不愿意学，随时可以回来。”
　　“子冀懂得分寸，不会给您们添麻烦的，如果真的有人恶意刁难，我躲着他们就是了。”
　　陈熙掏出荷包，拿出了点碎银给子冀，说道：“明天去做两件新衣服吧，别穿麻衣了”然后拍拍他的肩，示意让他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