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烟雨》沐金昱

24、谢谢你，喜欢你

　　任平笙和夏雨一起走到班上的时候，英语老师刘波已经站在讲台上准备上课了。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教室，班上的几个男生都开始带头起哄，不少女生疯狂地推着自己前后左右的小姐妹，一脸“磕到了”的小表情。
　　故事的高潮发生在某位前排的小姑娘发现了任平笙拉着夏雨的手。
　　任平笙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手腕上蔓延着几根青筋，相比之下，夏雨的手细白光滑，比起任平笙小小的一只。
　　小姑娘看见的那瞬间，就像突然间天雷勾动地火、火星撞上地球，她疯狂地在座位上扭动起来，一脸惊喜地指着他们相连的部位，话已经说不完整：“啊！你……你们快看，‘一笙烟雨’szd！他们是真的！”
　　班上短暂地安静了几秒，随后凳子被撞倒的声音，桌子移动的声音，水笔从桌上滚下去掉在地上的声音……此起彼伏。
　　后排的同学从座位上纷纷站起身，踮着脚看任平笙和夏雨的手。
　　班上的情况越来越混乱，一个中午没有睡午觉的班级，在下午第一节课展现出了惊人的活力，气势盖过了他们的晚读课和早读课。
　　刘老师把胖胖的身体倚在讲台上，用力地拍着讲台，讲台上浮着一层细碎的粉笔灰，在剧烈的震荡中，扬起在空中，刘老师咳嗽了几声，继续声嘶力竭地指着后排那群鼓动气氛的小子：“安静！都给我安静！纪律委员呢？出来管理一下！”
　　纪律委员夏雨同学已经在两个月前提出辞职了，班上也并没有组织竞选新的纪律委员，这个职位暂时空缺着，但英语老师并不知道。
　　“夏雨，你快管一下纪律，课代表你去我办公室给我把小蜜蜂拿过来！”
　　夏雨听见了刘老师喊他的名字，但他没有理会，此时他的脸涨的通红，他用力挣了挣任平笙牵着他的手，但却没能挣脱。他索性推着任平笙的后背走到教室最后排的座位上，自顾自地坐进靠里的座位，把头埋地低低的。
　　英语老师见夏雨没有理他，便开始喊戚风：“班长！班长你管一下纪律！准备上课了！”
　　戚风收敛了些看戏的笑容，拍了两下桌子：“不要说话了！有事下课后说或者课后在班群里问，吵吵闹闹的，嫌我们班上次升旗仪式的道歉不够丢老丁的脸是吗？”
　　戚风的话班上的同学大都是听的，他平时和同学们打成一片，该严肃的时候也非常严肃，他一出声，班上的吵杂声立刻少了一半。
　　这时候，上课铃适时地响起，随着那铃声的渐弱，大家听到了教室后排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低沉且动听，带着些许磁性。
　　“上课了。”
　　话是任平笙说的。
　　任平笙发话了，这是他们既喜爱又害怕的冷酷校霸兼男神笙哥，也是本次吵闹事件的当事人，十八班瞬间安静。
　　所有的男生女生立刻收回了转向教室后排的头，坐得端端正正，等着刘老师开口上课，整齐地像是一群听话的小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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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雨怼了怼任平笙放在桌上的胳膊，压低声音凑了过去：“这纪律委员干脆你来当好了，这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不了，别人的纪律我不想管。”任平笙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上一片阴影，嘴角挂着淡淡的坏笑，这样的任平笙带着致命的吸引力，他说，“我只想管你。”
　　冬天的窗户是关着的，而且班级里的人太多，英语老师带着小蜜蜂站在讲台上口水四溅，带领同学判断着选择题的从句类型，二氧化碳渐渐充斥在教室里，空气稀薄的很。
　　夏雨手忙脚乱地抬手把身边的窗户打开了些，冷风立即从窗口一股一股地灌了进来，引起了靠窗一些同学的不满，他们紧了紧校服，皱着眉挑头看向夏雨的方向，却被任平笙没有情绪的眼神拦住，就只能尴尬地笑笑，悻悻转回头，继续忍者严寒听课。
　　“窗户关起来。”任平笙看了一眼夏雨敞开的校服，伸手拽过了他的衣服下摆。
　　“你干什么？”夏雨显然还没适应这样的任平笙，声音一下子没压得住。
　　班上的同学再次窸窸窣窣地转头，看向他们的方位。
　　夏雨害羞地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
　　随后，“刺啦”一声，在全班同学的见证下，任平笙给夏雨拉上了校服拉链，然后转头逼回了那几十道八卦的视线。
　　我的天哪，霸道校草和他的温柔小娇妻！这剧本、这颜值，简直天造地设。
　　十八班的女生表面上都在认真听着英语课，实际上桌底下暗流涌动，手放在抽屉里疯狂敲击屏幕。若是年级主任这时候突然出现，他一定能搜刮不少赃物，再去校长那儿告老丁一状。
　　没有等到那节课结束，淮塘八中的贴吧里，一条题为“一笙烟雨szd”的帖子冲上了热度榜首，以十八班为首的一波女生，纷纷盖楼。
　　那天一整个下午，一直到吃晚饭前，夏雨都不敢把头抬起来，他不断地用笔在书本上写写画画。但他仍然能感觉到，在他和任平笙并肩走在吃完晚饭的路上的时候，会有不少女生指着他们激动地窃窃私语。
　　明明王雅南和戚风也和他们一起在走！为什么只看到他和任平笙！

　　第二节晚自习，数学老师一发完数学试卷就有事离开了，委托课代表代管班级，班上静悄悄的。
　　戚风鬼鬼祟祟地把后背“咚”地一声靠到任平笙桌上，桌子再次移位，任平笙手上的笔，在试卷上滑了出去，留下长长的一道黑色水笔印记。
　　但戚风看不见，他一只手把自己的手机悄悄地递到后桌。
　　夏雨看了任平笙一眼，见他没有不开心的意思，才把手伸过去接手机，压低声音抱怨了句：“你下次往后靠轻点！”
　　戚风点头。
　　戚风的手机界面停留在备忘录上，上面是他打着的一行字：“雨啊，你快看看咱们学校的贴吧！”
　　夏雨直接切到戚风的手机后台，果然贴吧界面还没有滑除，他点开界面。
　　标题上大大的“一笙烟雨szd”格外醒目，下面的楼已经盖到了八千多层。
　　8376楼：“啊啊啊啊！是真的！是真的！我磕的cp是真的！”
　　8377楼：“只要你和我磕同一对cp！那我们就是好姐妹！啊啊啊啊！”
　　8378楼：“虽然我一无是处，但我磕cp厉害啊！”下面还附了一张任平笙和夏雨的Q版漫画。
　　漫画上作者把两人拟化成了动物，夏雨的脸肉嘟嘟的，长长的卷毛蓬在脑袋上，两边还耷拉着一对小耳朵，是只可爱的泰迪。任平笙则是一只帅气的小狼，一脸宠溺地低头看着头枕在他一条腿上的夏雨，他另一条腿微微屈起，坐靠在墙上，一只手摸着夏雨的脸，嘴角挂着坏笑。
　　画的不错。
　　夏雨偷偷保存了这张照片，用戚风的微信发到自己手机上。
　　8379楼：“啊啊啊啊！楼上的姐妹！我爱你！这也太可爱了吧！”
　　8380楼：“求楼主多多发两人的小日常！一楼的姐妹含泪云磕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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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雨刷新了一下，楼层还在不断增加。就这么一会儿，又增加了几百层。
　　这些人都不上晚自习的吗？数学试卷完成地这么迅速吗？
　　夏雨在桌子下面，轻轻戳了一下任平笙的腿，却被任平笙反手捉住手指。任平笙就这样一只手握着夏雨的食指，嘴角又挂上了熟悉的坏笑。
　　他逗夏雨的时候总是这样，不停地散发魅力。
　　夏雨斜睨了一眼任平笙，把身子倾过去，小声说：“你别拽着我，你看一下学校的贴吧！”
　　“哦。”任平笙点头应了一声，就着抓着夏雨手的姿势，从兜里掏出手机，开始下载软件。
　　“诶，你连软件都没有？你直接看戚风这个。”夏雨把戚风的手机递了过去。
　　首先映入任平笙眼帘的就是那幅Q版的漫画，任平笙的眉毛皱了皱，夏雨有些紧张。
　　学校的同学知道他喜欢任平笙的时候，任平笙早已经离开八中了，甚至任平笙到现在也没有发现杜娟其实已经转学离开了。
　　今天下午任平笙虽然对班级同学的热情没有产生很大的反感情绪，但夏雨也不确定任平笙在得知他们的事情已经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之后，会不会介意。
　　他有些担心地盯着任平笙的脸，手机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投射出一圈亮光，他皱起的眉眼格外醒目。
　　“笙哥……如果你介意，我可以联系楼主删了这条帖子。”夏雨忍不住开口。
　　任平笙转头看了看夏雨，轻轻哼了一声：“这帖子不错。但这漫画，不好看。我有这么……可爱？你倒是蛮好看的，你改天自己画一张发上去吧。”
　　任平笙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说可爱两个字的时候尾音微微上扬。倒真显出几分可爱来。
　　说完，他熄灭了手机屏幕，扔还给了戚风。

　　那天晚上，那条种满香樟树的人行道再次迎来了久违的两人一车，他们不断散发着淡雅的清香，欢迎着故人的归来。
　　快走到单元门门口的时候，任平笙才打破了寂静。
　　“小雨，我没有地方去了。”
　　“啊？”
　　“我没有申请宿舍，所以我今天，没有地方可以去睡觉。”
　　这么明显地暗示着夏雨收留自己。
　　“那要不，你睡在我家？”
　　即使微小的声音也能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自行车与地面摩擦，风与树叶嬉戏，我邀请你回家。
　　“我可以……和你一起住吗？我可以交房租，我打工可以挣到钱。”任平笙永远保持着清冷的音色，不论是表白时，还是说要和夏雨一起住时，他始终波澜不惊。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个房子只有一个房间。”
　　黑夜照不亮他们的脸，但脸上突然腾起的热意像火一样阻挡了冬天的风。
　　房间里没有安装空调，原本寒冷的屋子也变得拥挤且温暖起来，贴着任平笙的背，夏雨格外地安心。他试着深呼吸了几次都没有吸到足够多的氧气，被子里暖烘烘地，带着男孩洗澡后的清香，带着香樟的气味。
　　“笙哥，你不想问问，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吗？”
　　他们背靠着背，谁也没有转过头。
　　身体里冒出的滚滚燥热，和已经安耐不住的冲动，在两人身上来回萦绕。在这个冬季的夜里，年轻的孩子用绝对的理智克服了疯狂的本能，谁也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他们比谁都更想保护好对方。
　　“嗯。”任平笙呼出的气冗长而粗重，他轻轻应了一声。
　　“笙哥，谢谢你。”
　　“谢什么？”
　　“我都知道了。杜娟都告诉我了。”
　　夏雨能感觉得任平笙背上的肌肉僵硬了一瞬间，过了半分钟，旁边的任平笙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没了声音。
　　寂静的夜里，北风呼啸。
　　“我不是都让老丁……不要告诉你们了嘛。”
　　黑暗里，他把手轻轻覆盖到眼睛上，过了很久才叹了一口气。
　　“老丁没有说。笙哥，有些真相，是会自己走出来的，这怪不了任何人。”
　　“杜娟呢？今天好像没有看到她。”
　　“她转学了。”
　　“嗯。”
　　夏雨也轻轻转过身，和任平笙并肩躺在床上。黑暗里，他们靠近的两只手牵在一起，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尽管那里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笙哥，这不怪你。”夏雨转过头，借着窗外的路灯看着任平笙的眼睛。
　　“我知道。但是……是我让她误会了。还是觉得……欠她一句抱歉吧。”
　　夏雨伸出手，抱住了身边的任平笙。
　　这个傻瓜，这个世界对你那么不好，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你又为什么，还是这么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呢。
　　明明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他摸了摸任平笙柔软的头发，拍了拍他的背，没再说话。
　　“这段时间，有人找过你麻烦么？”任平笙把头埋在夏雨怀里，瓮声瓮气地。
　　“有啊，怎么没有。”
　　夏雨的本意是想撒个娇，谁知道任平笙却突然抬起头，握着的手也突然使劲，皱着眉头问夏雨是谁。
　　夏雨有些好笑地松开任平笙，重新仰躺在床上，把另一只手枕在脑袋下面，露出好看的笑容：“都怪你啊，突然离开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是谁找你麻烦的？”任平笙继续追问，他撑起半边身子，一只手越过夏雨撑在床边，把夏雨笼罩在自己身下，声音也逐渐低沉。
　　夏雨见他真的要生气的样子，急忙解释：“逗你呢。杜娟那事儿不是闹得蛮厉害的嘛，年级上都传遍了，然后就有不少人加我微信，只有少数几个是骂我的，我都删掉啦。而且女生大都不会在意啊，你今天也看到啦，那些介意的男生躲着我还来不及呢。”
　　“嗯，那你有问题一定要和我说。”任平笙闻言才重新躺回去，“第一个告诉我。”
　　“知道啦，知道啦！”
　　夏雨像孩子“咯咯”的笑起来，清脆悦耳的声音成了任平笙在这淮塘冬夜里最美的梦。
　　任平笙看着他，也跟着笑了两声。
　　笑声逐渐小了下去，他们依然牵在一起的手此时愈发烫人，两人有些尴尬地继续并肩躺在床上，却谁也没有闭眼。
　　“那个……笙哥。你为什么今天突然……”
　　夏雨的话没说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回忆今天下午和晚上发生的一切。明明主动的人一直是自己，怎么现在终于在一起了，自己反而扭捏了起来。
　　“也不突然。我大概也是一直喜欢你的吧。”任平笙停顿了一会儿，“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可能是第一次见面那天吧。你和别人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你很特别，小雨，你对我来说，是最特别的一个。”
　　“那之前……”
　　“之前，我不敢。我没有谈过恋爱，我这辈子遇到的、和喜欢搭边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我也没有见到过爱情的样子，妈妈没有教过我。但，等待，并不好受。我试过，所以，我不想让你也难受。”
　　他曾经在那里等待了整整两天一夜，那种不断流逝的失望和不断增加的恐惧，让他不愿回想。
　　“那你，确定你可以喜欢男生吗？”
　　任平笙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开始回忆，回忆过去的一点一滴。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有仔细考虑过，上次周婕问他是不是喜欢男生的时候，他说他不知道。但他不想这样敷衍夏雨，他得找到个答案。
　　就在夏雨有些尴尬地想跳过这个问题时，任平笙才开了口。
　　“我可以。但我应该，只可以喜欢你，这和你是不是男生没有关系。”
　　这世上，我喜欢的人，不过一个你，和性别无关，一眼万年。
　　“笙哥。”
　　“嗯？”
　　“谢谢你。”
　　“我也，谢谢你。”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长久的思念，在这个冬夜，被胸口的一团火烧为灰烬。
　　少年人轻狂的一场欢喜，不过融于这淡淡一句“我也，喜欢你”。
　　他们曾经放下尊严、放下固执、放下个性，却终究没能放下一个他。
　　漫漫的长风吹散了过往，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笙哥，晚安。”
　　“晚安。”
　　从这一刻起，任平笙的夜才慢慢地开始黑。
　　很久了，没有睡过如此舒服的床，如此安稳的觉，没有闻到过如此好闻的香，没有见到过这么好看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