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烟雨》沐金昱

22、本能

　　周婕是早上八点敲响了任平笙的房门，她知道不管任平笙晚上会不会睡着，八点他也已经洗漱完毕、整理好自己了。
　　任平笙几秒之后，拉开了房门。
　　“楼下有自助的早餐，一起下去么？”
　　“好。”
　　这家宾馆的早餐并不丰盛，主打西式，并且只供应到早上九点，所以这个时间点人很少，零零散散的几个西装革履的人拿着刀叉，优雅地把沾了黄油的面包塞进嘴里，再喝一杯现磨咖啡，用餐巾抹抹嘴，转身离席。
　　任平笙不喜欢吃这些，他向服务生要了一杯牛奶，坐在周婕对面喝了一口，这个牛奶没有夏雨买的那种好喝，虽然是热的，但喝下去，胃一点舒适感也没有。
　　“你就喝一杯牛奶？”周婕嚼着干巴巴的麦圈。
　　“嗯。”这里的吐司和面包很甜，任平笙不喜欢，这里也不提供食堂里的包子油条，只有西餐。
　　“这早餐一百多块钱一个人，你就给我喝个牛奶？你去拿点东西吃一下。”
　　“我吃不惯。”
　　周婕没有理他，转身喊住了正在四处寻找需要服务顾客的帅气男服务生，男服务生看到她的招手，疾步面带微笑地走来。
　　“您好女士，需要什么？”标准的普通话。
　　“有全麦吐司吗？”
　　“不好意思，全麦吐司已经被顾客取光了，您可以试一下我们的红豆吐司，味道也很棒。”
　　这个服务生的脑子被风吹走了吗？要是想吃红豆吐司叫他干什么？
　　“有中餐吗？”
　　“不好意思，我们的早餐不含中式餐品。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麻烦后厨为您煮一碗面。”
　　周婕转头看着任平笙，用眼神询问他是否需要这碗面。
　　任平笙放下喝空的奶杯，点了点头。
　　“麻烦了。”
　　“好的，不麻烦，请问您有什么忌口吗？”
　　“……你用清水煮完，放一些盐就可以了。”
　　“好的，需要我给您再添一杯牛奶吗？”
　　“不用了。”
　　男服务生弯着腰倒退了几步才转身去了后厨，不一会儿就端了一碗面出来。
　　任平笙看着面条上方飘着的几颗绿色葱花，有些无语。好吧，他不但没脑子，耳朵也是聋的。他很想劝劝这位服务生脑子和耳朵不用的话，就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但他最终还是向服务生点了点头，道了句谢谢，待服务生离开寻找下一个服务目标后，开始用筷子把葱花一点一点往外挑。
　　周婕搁下刀叉的时候，任平笙还在挑葱花。她看着一脸专注的任平笙，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
　　“小笙，你想回去吗？”
　　“嗯，挺想的，淮塘比这里好多了。”
　　“……我的意思是，回八中，回去上学。”
　　任平笙停下了挑葱花的手，睫毛颤抖了两下，他知道周婕问这话的原因，大概是和自己的病有关系。
　　他怎么会不想？回八中就能见到夏雨，回八中就能躲开那个黑暗里的人，回八中就安全了，回八中他的病就好了，一切都变好了。
　　那为什么不回去呢？他慢慢地想起那天在周婕家的餐桌上，他们的对话。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继续留在八中。”
　　“不了吧。”
　　“你想留下，对吗？”
　　“嗯。”
　　“那为什么要走？”
　　“我不敢，我害怕。”
　　“小笙，你要允许别人爱你。”
　　“不了吧，耽误他。”

　　对，他在害怕。明明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在害怕什么？
　　害怕离开。可这次，是他自己先选择的离开。
　　害怕结果。害怕到头来，是自己耽误了夏雨。他没有目标，没有未来，他是个永远活在地下的人，他给不起承诺，他只能说“你再等等，你在等我一段时间”。
　　可一段时间是多久？他不知道。
　　“小笙，你想回八中的对吗？”周婕看着那碗面的汤慢慢地变少，面条逐渐结块成坨。
　　“姐姐，我想他了。”
　　任平笙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慢慢抬起头，眼睛泛红，里面布满了由于睡眠不足产生的大量血丝。
　　他带着哭腔的声音交缠着餐厅里优雅地轻音乐，不经意的思念原来那么痛，梦里梦外，泛滥成灾、翻江倒海。
　　那碗面里面的葱花被任平笙挑了个干净，但最终也没有吃它。周婕拉着任平笙去了离酒店一百多米远的一个包子铺，给他买了两个三丁包，然后回了房间。
　　距离她的一周假期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但事情还一筹莫展，她索性在工作群里给每个人发了一笔年终奖，通知停工。等任平笙吃完两个包子，她才搬了张椅子，坐在了任平笙旁边。
　　她伸手轻轻地摸了两下任平笙的头，这个男孩子低垂着眼帘，他本可以骄傲自负，拥有别人羡慕的家庭条件，衣食无忧，但他现在却需要兼职模特才能够在淮塘这样的小城市生活。
　　“小笙，咱们回去吧。好么？”
　　没有回应。
　　“小笙，你说，你突然离开，夏雨会不会和你一样过的并不如意？”
　　闻言，任平笙抬头，对上了周婕的眼睛，这句话，似乎让他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我想见见他，小笙，带我见见他吧。姐姐知道你害怕，别害怕分离，也别害怕自己会耽误他。夏雨从来没想过离开你不是吗，这次是你选择了分开，可结果你也看到了，你过得并不好，我想，夏雨也是。况且，你问过夏雨，他到底，愿不愿意被你耽误。或许，他愿意呢。”
　　周婕顿了顿，看到任平笙微微皱起的眉毛舒缓了不少，才继续开口：“在这份感情里，你本就是被偏爱的那一个。所以，别让他等你太久了，或许现在这样，你才是耽误了他的一辈子啊。认真喜欢过的人怎么会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呢。”
　　偏爱，任平笙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该有怎么样的运气才能在这不易的人间得到偏爱？夏雨对自己的喜欢，终究被时光刻画在了日常的每一个细节里，被他人熟知。
　　是啊，这世间，事事皆苦，那明目张胆的喜欢，便是救赎。
　　“那就……回去吧。我想快乐一点，我也，不想他难过。”
　　那天晚上，任平笙窝在酒店的沙发上，在凌晨三点进入了睡眠。那是这两个月以来，第一次他没在早晨八点前醒来，也是第一次他没借助药物就慢慢睡着。没有原因，可能因为快要见到夏雨了吧，身体就自然而然的开始适应原先的那段生活模式。
　　这是本能，喜欢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