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烟雨》沐金昱

15、视频

　　任平笙每天晚上给夏雨涂完药之后，都会骑着夏雨的单车回宿舍。
　　不再是他需要躺在长长的布艺沙发上，他也并没有机会再感受冰凉的触感划过后背，然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他开始习惯观察留意身后走着的每一个人，他心里一直记着那群对夏雨恶言相向、拳脚相加的社会渣滓。
　　任平笙一旦记恨上某些人，那些人就必然要付出代价。
　　几天的观察，任平笙没有发现那群人的身影。那些人究竟是故意避开自己，还是这几天真的没有出现，任平笙不得而知。但既然他们没有自己出现，那任平笙就打算主动寻找。
　　他给周婕发了微信。
　　-姐姐，这周有空吗？
　　-什么事？
　　-想让你帮忙查些人。
　　-你说吧，我最近店里事情蛮多的，走不太开，你直接和我说，我帮你安排下去。
　　-就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前几天晚上被人打了。
　　-行，时间地点具体的你发我微信上。
　　-谢谢姐姐。
　　周婕第二天就把查到的监控录像发给了任平笙，她是一个很有门路的女人。
　　录像没有记录到打斗的画面，但能清楚地看到是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由于是夜晚，人的脸看得并不真切，但那个女孩子身上的八中校服却是一眼就能辨认出。三个男人穿着和天气格格不入的黑短袖，露出胳膊上的大片纹身，为首的男人手插在裤兜里，根据裤子凸起的形状，那里应该是装着一把弹簧刀。
　　任平笙一眼就能看出来，因为曾经他的裤兜里也一直装着一把。
　　另外两个男人各持一根棒球棍，摇摇摆摆地跟着夏雨。
　　任平笙从他们出现在监控里的一瞬间，眉头就紧紧地结在一起，握着手机的手由于用力快速地颤抖着，直到一行四个人完全消失在监控里，他才熄灭了手机屏幕。
　　夏雨眉毛上的伤口显然是那把弹簧刀划的，其他的青紫应该是钝器也就是那两根棒球棍造成的。那个女孩子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夏雨到底又因何得罪了她呢？
　　周婕的电话来的很快，几乎是任平笙刚熄灭了手机屏幕，就又立刻亮了起来。
　　“小笙，那个最前面的男孩子是你朋友？他得罪谁了？”
　　“我不知道。他说不认识。”
　　“这几个人一看就是社会上的，你要怎么处理？”
　　“可以找到他们动手的视频吗？”
　　周婕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任平笙的意思。
　　每一刀，每一棍，每一拳，每一脚，打在夏雨什么地方，用了多大的气力，任平笙就要还给他们多大的伤口。
　　这是一种充满了江湖气的行为，但与任平笙十七岁的少年模样完美契合。
　　周婕猛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从任平笙嘴里听到“朋友”两个字，不同于“同学”、“室友”，“朋友”是有温度的，是有羁绊的，或许，是一辈子的。
　　这也是第一次任平笙主动请自己帮忙，这个男孩子不再把自己困在充满迷雾的森林里，似乎那个所谓的“朋友”成为了他新的指南针。
　　“可以，我这两天安排人找。”
　　“再帮我查查他们是谁吧。”
　　“……好。我能知道，你为什么不报警吗？”周婕犹豫了一下说。
　　电话那头陷入了寂静。
　　周婕移开手机，确定了电话还在接通状态。
　　“小笙，这不该是同学间的玩笑。那些人，他们敢动刀动棍，他们的社会关系纷繁复杂，他们甚至是不要命的。”
　　这是周婕曾经最为熟悉的日子，遇到荣哥之前，她每天都活得胆战心惊，如果可以，她不想任平笙淌这趟浑水。
　　“姐姐，等我处理好了这些人，我就告诉你。”任平笙说的很平静，没有因为自己的这番话有任何害怕的情绪。
　　“他叫什么？那个男孩子。”
　　“夏雨，夏天的夏，雨天的雨。”
　　这样的任平笙是她没有见过的，一直以来，似乎只有徐柔可以让他的情绪有很大的波动。
　　这个叫夏雨的男孩子很特别。
　　“那……小笙，别出意外。”
　　“好。”
　　她挂断了任平笙的电话，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电话“嘟嘟”地响了许久，快要自动挂断时，才被人接起。
　　周婕率先开口。
　　“老鬼，还是要麻烦你，找一下那几个人动手的视频。顺便帮我查查视频里那几个人，尤其是被打的那个，小笙说叫夏雨。”
　　“嫂子，什么时候要？”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
　　“尽快吧。”
　　“好嘞。”叫老鬼的男人停顿了一会儿，犹豫着还是补充了一句，“嫂子，荣哥平安。”
　　“嗯。知道了。”
　　周婕放下手机，点上一根烟。
　　烟头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那颗思念着的心起起伏伏。
　　任平笙挂断了电话，深吸了一口气。
　　周婕的办事效率很快，答应了自己能办好的事情就不会有意外发生。但他却陷入了疯狂的纠结,因为他认出了视频里那个穿着校服的女孩。
　　视频的像素极低，倘若不是认识的人，很难辨认出那几张脸是什么样，那个女孩披散着头发，只微微露出鼻尖，任平笙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因为她靠近监控的一侧书包拉链上挂着一个小熊挂件。
　　夏雨曾经在某天放学，指着那个女孩的书包说：“笙哥，那个挂件好可爱啊。”
　　任平笙记住了那个随着女孩步伐左右晃动的棕色小熊。
　　女孩是十八班的，叫杜娟，相貌平平毫不起眼，在班上寡言寡语，存在感极低。
　　为什么呢？夏雨做了什么让她要这样？她又是怎么认识校外的那些人的呢？
　　任平笙久违地失眠了，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熟悉又陌生的日光灯，直到凌晨三四点才浅浅睡去，闹钟响起的时候，他能感受到头昏昏沉沉，他少见的旷了早训，睡到七点半才起床赶去了教室。
　　夏雨身上和脸上的青紫在慢慢消退，只有眉毛上那四截黑色的尼龙线依旧显眼。
　　任平笙下意识的在班上寻找起杜娟的身影，她坐在前排的最角落，离夏雨最远的地方。
　　时间还是照旧地流淌着。
　　他喝了夏雨带的牛奶，看了塑料盒里新的小纸片，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似乎又有什么即将要改变了。
　　周婕的视频是在两天后的中午发来的，视频很长，夏雨是在楼下那条种满香樟的人行道上被那三个男人拖到了楼道里，老旧的楼道积满了灰尘，任平笙能看到夏雨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漫天的尘土飞扬而起，仿佛穿过屏幕迷住了他的眼睛。棒球棍一下又一下，击在夏雨的膝盖上、肚子上、手臂上，男人的拳头卯足了力气，狠狠地落在夏雨头部，当那把弹簧刀出现的时候，任平笙忍不住退出了视频。
　　他转头看着夏雨安静午睡的脸，偷偷伸出手，手低低地悬在空中，隔着空气描绘着夏雨脸上的伤口。
　　当时……一定很疼吧。
　　夏雨只是蜷在地上，面对三个高大的男人，无力还击，他用纤细的手臂抱住头，将自己努力缩小在夜色里。
　　任平笙没看到，视频的末尾，三个男人离开后，夏雨从地上有些艰难得爬起来，他只是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尘土，捡起被踢到一旁的书包，眉角流下的鲜血染了一身，他面色如常地走出楼道，沿着那条人行道往家的方向走去。
　　路灯短暂地照亮了夏雨的脸，那里流淌着不断涌出的血和因为疼痛而溢出的汗，但唯独没有眼泪。
　　那个曾经因为任平笙拒绝了表白就坐在地板上哭泣的男孩子，和视频里判若两人。
　　整个视频那个女孩子都没有露脸，只有三个社会男人出现在了监控里。
　　-小笙，那三个男的不是本地人，但最近还在淮塘，住在你们学校后面的那家招待所。万事小心。
　　-谢谢姐。
　　-千万别出意外。
　　-好。
　　任平笙没有告诉夏雨这些事情，他一个人默默地了解了一切，然后着手准备。他把弹簧刀重新揣进裤兜里，把胶棍重新塞进背包里，像以前一样把危险带在身边。
　　但这次，是为了夏雨。
　　他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旷了所有的课。
　　没有和老丁请假，没有和夏雨解释，就这样突然地，消失了一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