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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Chapter 31 ...

  •   已近深夜,整座城市都渐渐安静下来。远处的霓虹仍在闪烁,斑斓的灯,从久远的时代承继下来,不时投在床边的落地窗上,照亮两人各怀心事的脸。

      “周柏你放开我。”不知过了多久以后,傅松笙道。
      “我不会放的。” 周柏干脆地回。
      傅松笙无奈:“你到底想怎么样?”

      周柏没有说话,好像一下子被问住了,好像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

      有一会,才闷闷应了一句:“我不放,我一放你就跑了。我现在生着病,身边连个指望的人都没有,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傅松笙明知道他在胡搅蛮缠,懒怠再跟他打嘴炮,只是说:“你先放手……”话落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不走。”

      周柏怔了一怔,低头看了她一眼,还在犹疑之间,她已趁机掰开了他的手,从他怀中脱身出来。

      紧接着,一避三丈远,退到墙根处站定,理理自己因为他动手动脚而凌乱的衣服,才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

      她忽然脱身,周柏两臂之间一下子空了,他抬头看了看那个缩在墙角、语气中有些懊恼的黑影,良久,才放下虚张的手。

      见她躲的那么干脆,他忽然觉得没劲,往身后的床上一倒,“你走吧。”
      傅松笙微怔,看了床上的他一眼,没再多话,直接往外走。

      周柏没有看她,自嘲着一笑,听着她渐渐远离的高跟鞋声,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为什么他忽然会沉不住气说那些话?
      他明明会控制人心、吊人胃口的小技巧。
      他明明知道和她这样的性格周旋,应该文火慢炖才对。
      可怎么就忽然心浮气躁了呢?

      周柏重重一拳捶在被子上。屋外适时发出“砰”地一声响,是她关门的声音。

      四周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空气,他感觉自己漂浮在一个失重的环境中,脑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烧嗡嗡作响,自己整个人似乎翻转了过来。

      而下一瞬,在这个真空的环境中,有一个趿着拖鞋的声音慢慢逼近。
      他以为是幻听,没有睁眼。

      “起来,把药吃了。”声音到了窗前,它的主人开了口,居高临下道。

      周柏心头一跳,好一会才睁开眼,眼底有一种不确信的迷茫,半晌,哑着嗓子徐徐开口:“你不是走了吗?”
      “谁跟你说我走了?”傅松笙道:“高跟鞋穿一天累死了,我去换双鞋。”

      周柏低头觑了眼她脚下的鞋,反应前所未有的缓慢,好半天,才宿醉似地缓缓一笑:“早让你少穿高跟鞋,又没人嫌弃你矮。”

      傅松笙就势坐到他床边:“你没听说过吗?高跟鞋就像女人的爱情,虽然偶尔会有点疼,但更多时候会让人昂首挺胸,自信骄傲[1]……我这个人没心,只能装模作样地把爱情穿在脚上。”

      “没心”这句话是他刚才指控她的,然而现在从她自己嘴里再说出来却莫名有种赌气的意味。

      周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乖乖坐起来,顺着她手吃下药,又喝了口水,才囫囵从嗓子里低低挤出三个字:“小心眼。”

      傅松笙没理会他,低头收碗,起身将去厨房,忽然道:“周柏,我们都到不了彼此认知以外的地方。你的问题我没有答案,更没办法说服你……”

      “所以呢……”周柏愣了好一会,才有些茫然地吐出三个字。

      傅松笙低头沉默片刻,轻哒吧了下唇:“我去隔壁客房睡,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有什么需要打我电话,我不调静音。”

      话落不待他答,便出了门,去厨房放了个碗一转身,却差点撞进他怀里。

      “你怎么跟过来了?!”

      周柏眼睛晶亮,看起来很是诚恳:“客房的床没收拾过,连床褥子都没有。”

      傅松笙狐疑觑他,快步去客房扫了一眼,那个房间的确没有收拾过,完全没有住人的痕迹,一张空荡荡的床板,上面仿佛还蒙着一层灰。

      其实也不奇怪,周柏才搬过来几天,中间还往返了趟瑞士,能收拾出片自己坐卧的地方已算是效率很高了。

      傅松笙在客房门口站了不到一分钟,周柏已紧随了过来。

      “那我睡客厅沙发,你有多余的被子借我一床。”傅松笙回到客厅,干脆往沙发上一坐。

      周柏立刻印随一般跟过来:“被子也没有多的。”

      傅松笙白了他一眼,直接起身走进他卧室,在柜子前翻找了一下,找出一条还未拆封的夏被。

      周柏连忙道:“夜里凉,你盖这个会冻着的。”抬手蹭了下自己鼻尖又补了句:“你还要照顾我这个病人呢,自己冻着了我怎么办?”

      这一晚上下来,傅松笙已熟悉了他胡搅蛮缠的路数,一句话未说,摸到桌上的遥控器,干脆利落地按开了空调,将温度调到舒适的度数。
      接着往沙发上一躺,笑道:“晚安周总,记得一会帮我关个灯。”

      周柏不屈不挠地在沙发边站了一会,终于道:“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你睡沙发,你进去吧,我睡这!”见她抬眸看着自己,不语,忍不住犹抱琵琶地又添了一句:“当然我觉得你应该也不忍心我委屈在这沙发上,所以我建议……”
      傅松笙:“你还有力气跟我争论这个,我觉得你烧的大概也不是很厉害,晚上估计不需要我照顾。你既然不忍心我睡沙发,我还是回自己家睡吧……”
      不等她话落,周柏恨恨转身,不发一语回了自己卧室,房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摔上。

      傅松笙轻笑,起身关了灯,重新躺倒。

      周柏的沙发很大,几乎是崭新的;垫子软且有弹性,睡在上面很舒服。她躺倒在沙发上,一时还没有困意,忍不住打量起整个客厅。

      还有几天就是中秋,月色正亮,从敞开的客厅洒进来,伴着因风而起的纱帘,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味道。

      她微微仰起头,看到了身后那个被重剑戳成千疮百孔的假人。

      那假人她进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是以此刻倒也不怎么惊讶。只是这一瞬,她不觉想起了周柏办公室中的巨大异形,和那个VR眼镜中酷肖苏黎世湖边的景象。

      如果说那时候她还有疑虑,那么此刻她心中已基本确定了下来。

      周柏,阿柏。
      那个盛夏近似荒唐的一场贪欢,原来不仅存在她的记忆里。

      他说自己没有心,不会爱。

      其实在那个夏天结束之前,她也曾经这么以为过自己。和郁舸在一起的时间里,她像做题一样尽着做女朋友的义务。在外人眼中,她温柔漂亮贤惠懂事,她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她从小就是好孩子,是所谓的“小镇做题家”,对于生活中的一切都有种做题的思维,选择好公式,代入数据,有必要时,再画条辅助线——那是她恰如其分的额外关心。
      除此以外,她也会期待两人的约会,却不是后来一想到那人便会莫名热血上涌、甚至傻笑的状态。她期待的,更多的是做好一道“题目”的自我满足与完成感。
      就算后来郁舸劈腿,她感受到的羞辱也远比伤心多。

      这和后来与周柏分开时的感受……
      是截然两样的。

      想着,傅松笙对着纱帘后的朦胧月光,笑了笑。

      而就在这一刻,房门忽然打开,她心中冷不丁一动,下意识闭上眼。

      趿着拖鞋的声音缓缓靠近。然而,就在离沙发两三步远的地方,那声音忽然往另一个方向一折,转去了卫生间。

      短暂的停顿和马桶冲水声之后,那声音又回了房间。
      房门“砰”的一声重新关上。

      傅松笙这才睁开眼。恰好手机设的提醒自己上床睡觉的闹铃滴滴哒哒响了几声,她伸手将闹铃关掉,看时候不早,再次闭上眼,准备入睡。

      明天是礼拜天,但她最好还是给小李打个电话安抚一下。周柏这边白脸唱够了,也该到她唱红脸了。

      还有周柏今天下午提醒她了,医疗器械确实是个不错的投资方向,国内这两年肯在医疗保健上花钱的人越来越多,这慢慢一定会变成一个风口。今天下午的资料当中就有发展势头正健的公司。

      不过这个行业有一定的壁垒,而且垄断相当严重,她们这样贸然进去肯定很难,连周柏都得借别人的东风,她们肯定更要……

      这么想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困意,正要入睡,只听吱呀一声门响,周柏的拖鞋声又响起在身后……

      这样反复了三次之后,到第四次的时候,傅松笙终于怒了。

      自沙发上一弹而起:“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柏站在卧室的门边,扶着卧室的门框无辜的笑:“我上厕所啊——”
      傅松笙:“半小时内都第四次了,你有问题呢?”
      周柏背着光走近一步,露出一副受了欺压的做作表情:“你怎么还骂人了……”又委屈地补了一句:“发烧了要多喝水,我刚水喝多了……”

      傅松笙抱着双臂,以一种“我就看着你编”的冷眼凛凛觑着他。

      周柏原本还言之凿凿,然很快就在她眼底的寒光中败下阵来:“我来看看你是不是睡着了……”
      “我睡着了都被你吵醒了!”
      “骗人!”周柏嘁了一声:“你根本没睡,你睡着了哪有那么斯文……你睡着了嘴巴都张着,头也往后仰,就这样,这样……还有……”笑着做出各种怪相,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傅松笙气得脸红:“闭嘴!”

      周柏立刻见好就收,乖落落站的笔直。

      “你管我睡不睡!”傅松笙强弩之末地咕哝了一声,懒怠理他,重新躺倒。

      有一会,就在她以为他终于不再作妖的时候,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语:“你睡着我就放心了,我怕你一会趁我睡了又溜走。”

      傅松笙愣了一下。好半天,才道:“睡吧,我不走。”

      周柏又在她沙发后面站了一会,才转身回了卧室。

      然而傅松笙却彻底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走了困。
      她仰面看着天花板上前任跑路房客留下来的浮夸吊灯,觉得月光凉的像冰丝。

      室内的安静又浓重了一点,连远处偶尔的车鸣也不再有。

      所以当她听见身后那扇卧室的门再一次打开时,她感觉自己从头到脚的神经都弹了一下,整个人像一个巨大的警报器,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叫。

      身体再一次反应比脑子快,从沙发上一弹而起:“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柏抱着一坨东西站在门口,一脸真诚的无辜:“我有点睡不着,想看看你睡了没有,没有的话……”

      傅松笙看了他一眼,打断他:“我没睡,你过来吧。”这一眼她看清了他怀中抱的东西,是一个睡袋。

      周柏扫了一眼客厅,整个人显见地一松。然而他就像一个擅长观察环境的野兽,连对方最丁点的情绪松动也能成为他趁虚而入的契机。他没有立刻移步过来,舔舔唇,笑道:“其实……卧室更舒服一点,小陈特意给我从国外定的床垫,符合人体工学设计,床单被套也是真丝的……这个沙发是前房东的,我还没来得及换,肯定不如床舒服,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变成了个家居用品推销员,还是极不善言辞的那种。说到这里才意识到一般,顿了一顿,方道:“你放心,我不碰你,我没那么急/色……我睡地板,你看,我有睡袋……我就想看到你在身边……”

      周柏话落傅松笙盯了他一瞬,黑暗让她的眼神带着点咄咄逼人的光,就在周柏以为她要拒绝苦思下一招的时候,傅松笙将盖在腿上的被子一掀:“进去吧。”

      周柏微愕,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让我进去睡吗?改主意了?”

      周柏脸上僵了一瞬,刹那笑开,有些手足无措一般,转身将房门一推至底,站在门边,像恭候女王的侍从。

      傅松笙走到门边,向他一伸手:“给我。”
      “什么?”
      “睡袋。”

      周柏反应过来:“不行!我怎么可能让你睡地上,要睡也是我睡……”
      傅松笙狡黠一笑,夺过他手中的睡袋:“我没说我睡啊,我帮你铺一下。”
      “……”周柏见她真开始往地上铺,追过来:“床这么大,两人都睡上去也挨不到,真要我睡地上吗?”

      见她仍铺着睡袋,又开始打可怜牌:“我发着烧呢,你真忍心我睡地上?”
      “那我睡。”
      周柏沉默,等她铺好,闷着头钻进了睡袋。

      傅松笙抬手关灯。
      短暂的安静之后,周柏从睡袋中探出个头:“你过来一点。”
      “睡觉了!”

      周柏静默了一会,两分钟后,傅松笙感觉到一只手伸上了床,搭在了自己腰上。
      傅松笙往床里面欠了欠,那只手又跟着往进了一寸。
      傅松笙终于发作:“你仗着自己手长是吧!”
      周柏探了探手,指尖触到她裙摆的边缘:“不长,到顶了。你别再往里面滚了……”

      傅松笙本来想教训他,不知怎么,听到他这句有点委屈的话,忽然只觉得想笑。依言真的未再往里滚,反而往靠近他的方向轻轻移了移。

      周柏立刻觉察到,手蓄势而起,像个捕猎的豹子一样灵巧搭上她的腰。这一回,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五指收拢,将她牢牢控住。
      还试探性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揽了揽。

      这种小孩般的举动让傅松笙无奈地笑了笑。
      但笑后,突如其来的是一阵空落落的迷茫。

      她一点困意也没有,脑子比两杯咖啡下肚之后还要清醒。
      窗外的月光更明更亮了,洒在窗前的桌子上,像一盏能探查进人心底的射灯。

      “睡不着吗?”不知多久的寂静之后,周柏忽然开口。声音像从极近又极远的地方传过来,傅松笙想起了小时候夜晚的火车声。

      有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

      可是腰上紧贴着她的手心传来的温度却熨烫着她渐渐缥缈的思绪。

      “嗯。”傅松笙闭着眼轻轻应了一声。
      “那我们聊聊天吧。”
      “你睡吧,不用管我。”
      “我也睡不着,刚回来的时候睡了一会。”

      短暂的沉默之后,“那聊吧。”傅松笙道:“聊什么?”
      “聊聊四年前后来发生了什么……”周柏道,短促笑了一声:“聊聊你怎么突然就不要我了……”
      “周柏!”
      “开玩笑的,你紧张什么?”周柏轻笑:“不如我给你说说我创业的事吧……”
      “嗯?”
      “你也是做创投的,不感兴趣?”
      傅松笙沉默了一会,老实道:“感兴趣。”

      周柏和电视里那种自闭式天才不一样,双商皆
      高,总能精准看出她的喜好,并在上面疯狂踩点拿分。

      作为一个半吊子投资人,能这么近距离听创业大佬深度剖析自己心路历程,当然不容错过。

      “我爸还在的时候,我也算是不食人间烟火过。”周柏笑了笑,说:“我有自己的实验室,做出了几项专利。后来我爸没了,公司倒了,实验室也被拿去抵了债……博士毕业之后,我想重组实验室创业,就把当初的专利卖了,换了三十万法郎。不过三十万法郎根本不够组建一个材料实验室,正好赵阳告诉我他认识一些投资人,可以介绍我认识认识,我就去谈,谈了几个,都是些屁都不懂就知道满嘴跑火车的家伙,我当时心高气傲,听到他们那些匪夷所思的要求都想掀桌子。赵阳就趁机劝我,说求人不如求己,干脆自己干,加上他,他也有一些存款,而且他还知道买二手实验设备的门路,便宜不少。我们认识十几年了,从来没想过他会骗我,就信了他,把钱一次性转给了他……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

      傅松笙低低“嗯”了一声。

      周柏继续道:“其实我博士的时候也做出了一些成果,但是对我而言那只是半成品,毕业之后,导师让我回去接着将那成果做完,可没想到我们还没来得及商量接下来的事,他就出车祸去世了……接管实验室的是他曾经的宿敌,和他风格截然相反,惟成果论……我就放弃了,准备自己组建了实验室接着做研发……”

      “被赵阳骗掉三十万法郎之后,我无路可走,只好回学校找那教授,告诉他我需要借实验室完成这项成果,完成之后成果包括署名权都可以归他,但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预支一年的工资……简言之,相当于我提前将自己的成果预售给他,还打了个折扣。他是个聪明人,比任何人都知道我的水平和这项成果可能带来的收益,所以……”

      说到这里傅松笙忽然打断他:“你说的这个,是在我们分、分开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
      “是在我们临近分开的时候?”
      “……嗯。”

      傅松笙忽觉一阵滔天巨浪向自己打来,这巨浪漫过她口鼻,几要将她淹没,让她喘不过气来……

      “周柏……”
      “嗯?”
      “你其实知道我那时候缺钱是不是?”
      周柏沉默,有一会,才模棱两可地低低应了个“唔”。

      “周柏,你去实验室求人要钱,是为了创业,还是……我的事?”

      如果是创业,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天,怎么你到那时候才开始找门路?

      “阿柏,其实那时候我听到你跟人打电话了,我听见你在电话里说,‘我愿意卖’,所以我以为……”

  • 作者有话要说:  [1]辛夷坞,《应许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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