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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Chapter 19 ...

  •   会场除了主席台,别处都很暗,因而衬的门口投进来的光格外的亮,像黢黑甬道尽头的微光。

      周柏撂下四个字,向门口走去。

      傅松笙望着那颀长背影,不知是不是因还陷于旧事中有些恍惚,竟莫名觉得那背影之后的光带了点神性,有启示的意味。

      那光的确给了她点启示。

      眼见周柏将要走出会场,她连忙追过来:“周总……”
      “嗯?”周柏顿步转身。
      “那个……”

      周柏自上而下觑了她一眼,触到她那孤注一掷的眼神,挑了挑眉:“还想知道岳平和杨骋之间的事?”

      傅松笙下意识捏了捏手,下定决心:“嗯。”知道了才能判断有些事……值不值得去做。

      刚起身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熟人,还没来得及过去打招呼。

      周柏听到这个“嗯”,短促的笑了一声,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直截了当道:“岳平的女朋友是杨骋的学生,博士读了六年,一拖再拖,始终没法毕业。这六年活干了不少,可一到收名捞利的时候就被杨骋一臂拦下。她最近已诊断出来有重度抑郁,几次有轻生倾向,好在被岳平及时发现了……岳平闹上学校找杨骋,杨骋冠冕堂皇地说她学术成果未达标……杨骋为人精明,从来不逮着一只羊薅毛,就连论文都拆分给几块让不同学生写,这六年来,她虽然活一天没少干,但正经有份量的学术成果却一样也拿不出来,就算闹到学校,杨骋名声固然会受到一定影响,她自己也一定会毕业无望……”

      傅松笙并非初出茅庐,周柏告诉她论文并非杨骋亲笔时,她已猜到了大概。但在听到“重度抑郁”四个字时,还是不觉咬了咬唇。

      这世上的规则并非尽善尽美,只要有利益驱使,总有人前仆后继地去尝试绕开它、突破它。而位高权重者要做到这些,更容易点,且并不一定会受到处罚。

      那些因此受害的人,有些不会立刻甚至永远不会被发现,有些成了被迫的失语者,就像岳平的女友。

      六年,昂贵的沉没成本,让“放弃”两个字变得无比沉重。没有多少人有鱼死网破的勇气。

      傅松笙低头片刻,再扬起:“周总想不想路见不平的更彻底点?”

      周柏好整以暇地打量她一眼:“怎么更彻底?”

      傅松笙故作神秘地一笑:“周总知道我奔波了一天为的是什么。”

      她其实还真挺佩服自己的。昨天早上被谭晓阳砸过来一项目的时候她还在略带怜悯地担心着他时下的境遇,今天早上出门前还暗暗发誓这辈子最后擦昨晚那一回肩、此生不复再见,紧接着受命运捉弄,被迫同了一次车、吃了一顿饭、开了一场会,她居然就接受了眼前斗转星移的身份转变,接受了自己的窘迫和卑微,和他的高高在上与叱咤风云。

      此刻还能这么没皮没脸地和他谈条件,能屈能伸,真大丈夫耳。

      大丈夫本夫不知道自己说话时因为微微仰着头,下颌收紧出姣好的线条。周柏的目光在那上面短暂停留了一瞬,移开:“说说看。”

      傅松笙当他默认了自己的条件,当即一笑,得意地向靠在门边的一个女人扬了扬下巴:“我认识《新视野》的主编。”

      对失语者最好的救赎,就是给他一个“喉舌”。

      干投资这两年,她和各路神妖没少打交道,因而手里也或多或少攥了些人脉。媒体人嗅觉灵敏信息通达,是她名单上的vvvvvip,不差是当菩萨供着。

      逢年过节,该上的供一点没少过,也该显回灵了。

      “你不怕得罪杨骋?他政/府里可不少熟人。”周柏闻言挑了挑眉。

      “有你……有周总在,我怕得罪谁!?”傅松笙谄媚笑,自忖马屁拍的春风化雨、不落痕迹。

      周柏觑她一眼,笑笑,往外走。

      走出几步,傅松笙听到几个字从近门口处传来:“你试试……”难掩轻快。

      后面还有三个字,她没有听清。事后回想,似乎是“我兜着”——她深刻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当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和周柏谈好条件,傅松笙立刻干劲十足,还生出一种莫名的好胜心,三两步快走越过他,远远朝靠在门边的女人示威式地招了招手。

      而在她身后,周柏亦朝同一个方向做了个手势。她看不见。

      《新视野》是覆盖华东、华南地区首屈一指的媒体,虽是私人运营,但其财力、影响力在这一带较之官媒只强不弱。

      主编许欢是个三十五六的中年女人,一身撞色的拼接长裙,身材高挑,走路带风,细长眉眼高高挑起,有一种别有风情的漂亮。

      许欢行事作风泼辣、为人有一股混不吝的冲劲,胆气足,不怕得罪权贵,在业界颇受人称道,人送外号“狂欢”。

      傅松笙将岳平拉到狂欢面前,狂欢明显怔了一下,但很快,她显露出对岳平浓厚的兴趣。

      她开始主动找话题攀谈,聊岳平的研究和专业,聊科技的发展,甚至聊会场的环境,却只字不提刚才讲座上的插曲。

      傅松笙几次要往那上面引,她也没有接茬。

      傅松笙极力维持着面上的从容,心里却有些焦躁。就在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打开局面,狂欢手机一亮,她低头扫了一眼。

      再抬头时明显状态两样。话题三两下被引到了讲座上的问题——饶是狂放如狂欢,手脚上亦难免有镣铐。而那一条消息,想必是解开镣铐的钥匙。

      狂欢频频发问,问题刁钻而精准,相当专业,傅松笙觉得自己像看了场无形的剑舞,松了口气。

      几步之外同样焦躁的另一人一口气却越提越高。杨骋在和一位IT公司的人交谈,目光却忍不住一直往这边瞥。

      就在傅松笙几人又爆发出一声其乐融融的大笑时,杨骋终于忍无可忍,和身旁的人道声抱歉,欲快步冲过来。可他刚转个身,就被一只手打横拦住。

      “杨教授您好,我是深白科技的周柏,是岳平他们团队的投资人。”

      这句简短的介绍已足以说明一切。杨骋顿住脚,转身打量一眼面前的年轻人,眼底寒光乍起,嘴侧咬肌轻轻动了动,片刻,直接问:“周总想要什么?”

      茶歇很快结束,诸人回到会场。下一场第一个报告人就是周柏。

      傅松笙回到位子上,见台上一切就绪,才想起来他的讲稿还握在自己手里,连忙起身朝那边招手。

      周柏却扫都未往这边扫一眼,在主持人的介绍下,步履从容地走向讲台。大长腿姿态优雅,如一只舒展身体的猛兽。

      傅松笙捏着一把汗,茫茫然站着,纠结这种时候是应该干脆冲上去,还是继续装死兼将那讲稿毁尸灭迹。

      身后男生拍了她一下,示意她坐下。

      傅松笙失去了选择的机会,周柏开始说话。

      “大家好,我叫周柏。”他的声音清澈明亮,在整个会场回响。

      傅松笙想起很久之前不知在什么地方看过的一个词——“如击玉罄”。她一直无法想象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声音,直到那个欧洲盛夏的傍晚。

      她蹲在地上哭,他走过来,她霍然起立,利落地给了他一脚,转身就跑。

      疯了般的跑。耳畔风声呼啸,吹散她心头积压的沉郁,她感觉到一种天赐般地畅快。

      而于这畅快之中,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他似乎还说了一句话。

      “嗳,你怎么了?”

      就是这如击玉罄般的声音。

      周柏这一句简短的介绍,像水星子溅进了油锅里,会场忽然骚动,自原本有些慵懒的安静中炸开。

      傅松笙听见前排一个年轻女孩问:“谁啊这是?大家怎么这么大反应……”

      “你没听说过?深白科技的头,以前从来没在公众面前露过面。”女孩身旁的人解释:“别的不说,深白的智能家居你总听说过吧?”

      “啊!”女孩恍然状:“我们家前不久装修用的温控系统就是他们的。”

      深白科技原先登记的报告人是沈会,临时换人,主持人的报幕单还是旧的,因此周柏这一声,无异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片窸窣声中,周柏旁若无人地开始了他的报告,姿态从容。

      而从容也是一种强大的气场,会场的观众很快安静下来,有一瞬,傅松笙甚至觉得,他们就像夏日陡然被切了腹的蝉。

      想到这,她忍不住笑了笑。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到一本正经做着报告的周柏似乎也笑了笑。

      下一瞬,他转向PPT,面向观众的这半边脸严肃冰冷。

      果然是眼花了。

      傅松笙低下头,在会场安静的氛围下,开始注意起他的报告。

      对了,报告!

      报告的稿子语气谦逊内容泛泛,谈及人工智能的各个领域,自动驾驶、智能家居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即兴能讲到这个程度也不错了。

      傅松笙忍不住摊开手中的稿子,想看看沈会原本为他准备的内容究竟是什么样的。

      可只看了两行,她整个人不由一僵。

      除了一些过渡的零碎话,周柏的报告和这纸面上的内容大差不差。可她明明上一场茶歇前才将稿件拿给他,而上一场报告,他还在忙着给岳平写台词……

      傅松笙忽然想起当年她要接待国内的一个画家客户,还是在他的监督之下背下了半本美术史。那时候他躺在沙发上,捧着一本《西方美术通史》,有一搭没一搭地纠正着她的错误。

      后来她过来取水的时候,那本书已盖在了他的脸上。

      她那时候就应该意识到他记忆力不同凡人!

      周柏已经讲到了“自动驾驶”,傅松笙翻到第二页。看到那上面的内容,差点笑出了声。

      一整段高谈阔论被圈了起来,上方信手绘着一只飘过的乌鸦,乌鸦嘎嘎飞过,底下有只两眼冒圈的猴子,旁边一朵爆炸云的对话气泡,气泡里随手写着一个潦草的单词,加三个巨大的惊叹号。

      “Langweilig(无聊)!!!”

      还真是连自己的报告都不放过啊。

      傅松笙想起他那正襟危坐的样子,再对比眼前的这副涂鸦,忍不住想笑。然而嘴唇刚牵动,忽然想到刚才抬头间那个令人恍惚的错觉,鬼使神差的,将手中的稿子竖了起来,然后躲在那后面,放肆的、开怀的笑了起来。

      有一瞬,她有一种回到高中、躲在后排偷吃泡面的隐秘而刺激的快感。

      然而这快感只维持了短暂的几秒钟,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属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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