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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论述类文本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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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这个侠客没当多久。
他虽然跟着罗节生活了很久,但骨子里和罗节其实是两类人。他学不来罗节那样的洒脱不羁,随遇而安。当然,他也没准备学,当初离开,不过是觉得斯人已去,不想独留原地。
但是出门转了两年,张永才发现,留在原地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起码有个小院子挡风避雨,不用每天发愁在哪落脚。
所以漂了几年,他就在一个叫水云县的地方留下来了,为了置办个住处,还差点把随身带着的药箱卖了。当然,因为买了药箱钱也凑不齐,最后还是没卖,靠着行医赚钱,攒了一段时间,还是买下了那处和罗家小院看着差不多的地方。
这一住,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沧海桑田,张永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夫,娶了亲,生了子,又丧了偶,连张家小子都到了快能参加高考的年纪了。祁千风他,还是个木头箱子。
祁千风一点也不着急,一来是他根本就不信所谓穿越,他宁愿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二来是因为他在这个时空感受不到时空变化,这二十年在他眼里就像是被拉了进度条,没有太大的感触。三是,三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从醒来变成木头箱子的那一刻,心底仿佛就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不用担心自己怎么了,不用担心能不能回去,一直到现在,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很安心,就好像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只是看了一场3D电影。
所以即便张永扬言要为了个破房子把自己卖了,还嘲笑自己不值钱,今天还大清早把自己拎出来,他也勉强选择原谅了。
张永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单方面原谅了,他刚看完诊准备离开。
“张大夫,你真的不打算留下来专门为我母亲看病吗?你放心,只要你愿意,酬劳我必定给的足足的,包你满意。”自从佟全节调任到云水县当县令,就时不时请张永来看看他母亲的心疾。每次张永来看诊,县令佟老爷若有闲暇,必定亲自送出门。
张永笑着摆摆手,从佟全节手里拎过药箱。
佟全节也笑,半抱怨半玩笑地说:“当年疫病所,罗先生高义,救过我父亲一命,他的弟子我是信得过的呀。只是没想到先生瞧不上我。”
祁千风对这个虚情假意的客套丝毫不感兴趣,百无聊赖地看着院外。
几个五六岁小孩子在院外打闹,好像是为了抢什么东西。一个小孩子争不过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气愤地指着身边那个小孩儿,“你欺负我,我回去要告诉我爹,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祁千风觉得好笑,失了面子的时候说这种自我胜利的话,就是在小孩子中间,也是要被瞧不起的。
果不其然,周围的孩子都在做鬼脸嘘他。祁千风正看的津津有味,张永和佟全节的客套却已经结束,准备要离开了。
祁千风正感觉有些遗憾,结果罗节转身的时候孩子的爹杀到了。祁千风深表佩服,这孩子还是有些召唤术在身上的,一哭就能召唤到爹。他就不行,小的时候和其他孩子闹着玩,受委屈了从来没有召唤到自己老爹过,倒是每次都能召来任执歌。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寸,他小时候打架很少打输,但是每次打架打输都能正好被任执歌碰见。虽然任执歌从来不嘲笑他,只会温温柔柔地笑着对其他人说“他是我罩着的哦”然后把自己领回家。甚至还帮自己在老爹面前圆谎。但是祁千风还是觉得很丢人。
当然了,当着小伙伴面声称自己召唤爹的小朋友是不会感觉丢人的,很大声地说:“他们欺负我!”
连张永都听到了,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给儿子撑腰的爹似乎注意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朝着这边望过来,和善的笑了笑,然后俯下身子,对自己的儿子说:“乖,想要什么,爹给你买,别跟这些人争,不值当。”
祁千风还没能进门,好好在桌上歇歇,张永那个不着调的儿子就撞过来了。当然,张永有先见之明地躲了一下。
“爹,我想出趟门。”
张永把祁千风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去吧。”
“爹你都不问我去哪?”
“去哪都成,只要你喜欢。”张永看看自己的儿子,露出欣赏的笑容,“我也不是水云县人,也是远游过来的。想去哪都成,人啊,都有自己的际遇。”
张供感激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喜笑颜开,“好,那我这就给东耳兄回信。”
张永随性地摆摆手,让张供回去,过了一会儿才有点奇怪,转向祁千风,“冬耳?他这个朋友是个卖木耳的?”
祁千风虽然回答不了他,但也很想点头表示认同,这名字起得也太随便了。
过了几日,张供打点好了行李,出了门,有人找了过来。
是那天给孩子撑腰的召唤爹。
那两人在正厅谈话,祁千风被放在了卧房,声音隐隐约约投过来,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几个词,什么“自小时就”,什么“从未”,什么“佟大人说”。祁千风听不出来前因后果,只能猜到这人是来看病的。
好在张永十分贴心,去哪里都知道带着自己。等到跟着这位“召唤爹”到了一处三进三出的大院子,进了南北通透的一间大屋子,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人,祁千风就知道,生病的,大概是那天喊着找自己爹撑腰的小孩儿。
张永在病床前呆了很久,还问了很多问题,才面色凝重地得出结论,“是血症。”
“召唤爹”也不关心其他的,只问了一句话,“你能治好吗?”
张永如实回答,“这很难说,我只能尽力。”
对方像是并不满意这个回答,沉默着盯着张永看。过了好久,久到祁千风都快感到窒息的时候,他才缓缓咧开一个微笑,“我只看结果。”
回去的路上祁千风对这个笑面虎一样的男人已经在心里完成了国骂三千字小作文。祁千风在这个阶级分明的世界跟着罗节和张永见了很多人,也见过很多很讨厌的人。但没有一个像这个男人一样让人心里发毛,这种不舒服的程度在祁千风心里仅排在用指甲刮玻璃之后。
一直到回到张永家祁千风心里都不舒服,结果还没缓过来又看见一个人。
佟全节。
佟全节不是来看病的,是来提醒张永的。
提醒他小心上午这个找他给儿子看病的男人。
他姓钟,当朝宠臣钟却许的钟。钟却许,是他的亲哥哥。
钟却允的儿子从小就患有血症,这病不好治,连宫里太医都请过,但作用不大。京城的大夫找遍了之后,钟却允或许是觉得高手在民间,于是派人在各处找会治血症的民间神医。
这和张永有什么关系?他跟着张永从南飘到北,也不知道张永在血症上很有一手啊。祁千风觉得,他和当年的罗节一样,更偏向于全科医生,什么都能治一点,而且医术不差,但是对某一领域的高精尖研究显然还是差一点。
“因为他手下的人打听到,你的师父是罗节,你可能不知道,罗节当年,师从莫佰川。”担心张永没听过莫佰川,佟全节还特意补了一句,“莫佰川曾经医好了钟却允表姑姑的血症。”
合着钟却允儿子的这个血症还是家族遗传的。
张永可能也觉得这段关系过于曲折,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本来以钟却允的身份,打听到你之后应该是直接让你把你弄……把你请到京城的,恰巧钟却许犯了点事儿被贬了,钟却允为了避风头,就到这边儿来了。”佟全节叹口气,“也是凑巧,他那天上门找我,还正好撞见你了。”
张永听完前因后果,默然半天,“他今天跟我说,他只看结果。如果结果不好,我会怎么样?”
佟全节摇摇头,“我不知道,方才那些事儿,也是那日钟却允上门时告诉我的,我之前从未见过他,并不知道他为人如何。”
张永沉默着送走了佟全节,回到屋里,从书房的架子上抽出一个木匣,那里头罗节临死前交给张永的那封信。搬到这里来之后,祁千风亲眼看着张永放进去,此后二十年,从未动过。
张永打开木匣,取出那些信纸,静静地看着,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此后两月,张永隔日就上钟家去。他也并非多情愿,主要是钟却允请人的手法略显强硬,直接派人上门来堵,张永想不去也没机会。
七月十四,钟却允又派了人上门,这次比之前更加强硬,张永甚至没有来得及带上自己随身带着的药箱,来的人说,钟却允的儿子瞧着是不太行了。
血症本就难治,又是这么小的孩子,从京城大老远车马劳顿,出了什么事儿都难免。
张永到了钟宅,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孩子怕是很难撑过今晚了。他对着立在床前脸色铁青的钟却允说:“我有个法子,但是很冒险,不一定能成功,但是不试的话,他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钟却允不管这些,他一把攥住张永的脖子,一字一顿地说:“需要什么,我这里都有,我要你救活他,救好他。”
张永放弃和钟却允交流,掰开他的手准备救人。
这个法子太过冒险,钟却允的表姑姑能挺过去,这么小的孩子就很难说了。但是救,还有一线生机,不救就是必死无疑,他没有其他选择。
一天一夜,张永不眠不休,还是没把这个年幼的孩子从死亡线上拉回来。黎明,天光乍亮,这个幼小的,尚且没有学会遇事自己解决的孩子,永远留在独属自己的黑暗之中。
看到儿子死去,钟却允双眼满是血色,声音嘶哑,几乎发不出声音,“我让你救活他。”
张永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也不是第一次没有救活自己的病人,但他还是有些难过,“我尽力了。”
钟却允跪在儿子床头,把脸埋进盖着儿子的被子里,声音透过被子传出,带着冷意,“我,要,你,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