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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写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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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段文打算去山东这件事儿是任执歌和祁千风都没有想到的。毕竟他们都清楚,几年以后在山东会发生什么。但是任执歌没办法阻止,或许冥冥之中自有指引,任执歌只能尊重段文的想法。
但是段文决定把祁千风带走这件事儿,任执歌就很不想尊重段文的决定了。其实段文自己心里也很犹豫。当年段家的东西,都在那一场动荡里悉数变卖,只留下这么一块儿铁疙瘩,还是因为不值什么钱才能留下来的。
段文摇头苦笑,谁能想到,当年父亲为了这么个东西,也是废了好些力气,花了不少钱才弄来的。到如今什么都不剩了,也就这么个东西姑且能做个传家宝了。
当初出国算是落荒而逃,并不知道自己命运怎样,也不敢随便把这东西带出国。万一……自己有什么意外,回不来了,这东西岂不是也要流落海外,连故土都回不了。所以他临走之前才托宋先生带自己保存。
但是现在,列强虎视眈眈,山东未必太平。但是,段文无声叹息,这里有能好到哪里去吗?国家羸弱,哪里都不是个好去处。段文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把铁轨碎块带走。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自己死的时候还能有点儿段家的标志。
正这样想着,任执歌推来了段文的门,走了进来。任执歌是来给他送行的。
“准备什么时候动身?”任执歌问道。
段文想了想,“朋友给介绍的生计是下月十六上任,但是那边许多事情都尚未安排好,未免到时不妥当,我准备后日就动身。”
任执歌点点头,在桌子旁边坐下,段文一向是个周全仔细的人,提前去安排打理再正常不过,这也都在任执歌意料之中。只是,任执歌看看桌子上黑黝黝的小木盒子,略感心酸地想,能见祁千风的时间更少了。
祁千风也觉得有点儿郁闷,主要问题不在能不能见任执歌,能不能见他其实并不打紧,祁千风预感自己很快就可以离开了,到时候回了家,想怎么见任执歌就怎么见任执歌,没人打扰。问题是,段文这个家伙,为表尊重一定要把他放到盒子里头。这就很过分了。
祁千风环顾四周,也就盒子缝里能露出点儿光进来,还得看运气,未免太让人不爽了。但是不爽归不爽,祁千风也没别的办法,只能隔着一层木板。听任执歌和段文聊天。
“行李什么的都准备好了?”任执歌醉翁之意不在酒。
段文不知任执歌的心思,仍然一板一眼地老实回答,“都收拾好了,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就几身贴身换洗的衣裳,一点儿碎银子,再带上这个,也就够了。其他的等到了地方再置办。”
任执歌顺着段文手指的方向看向桌上的木头盒子,心里发苦,但也不能说什么。其实他比祁千风更清楚自己不久就可以见到真实的,完整的祁千风,而不是一个声音,但他还是有些舍不得。可他没办法,自己造的孽,后果就得自己来收拾。他只能清清发干的嗓子,然后说,“如果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和我说,不必客气。”
段文感激地看着任执歌,语气十分动容,“先生放心,我若有难,必然告知先生。到时还望先生相助。”
说完这话,段文就佐着二两酒睡过去。醒来之后,段文打点好自己的东西,深深看了一眼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就登船离去了。
任执歌在码头相送,他舍不得祁千风,也担心段文。这一去,锦书难托,再相见不知是何年月,动荡年代里,也不知是否还能安好。
段文就这么带着祁千风到了山东,他以前从来没到过这里,一下船就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还好友人来码头接他,把他带到了提前租好的公寓。
“这房子这么大?”段文进了门,放下行李就开始感慨。
身边的友人索平笑了笑,“这算什么大,比原先你们家的宅子可差远了。”
段文也笑,“那怎么能是一回事,家里的宅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又不是我父亲自己得来的。我看这儿房子新,还是西式的建筑,房东是什么人?”
“我想着你在美国住了五年,怕你住西式的房子更习惯些,就托人寻了这个。房东是位意大利老太太,早些年跟着丈夫儿子搬来中国的,后来丈夫去世了,她就回了国,但是儿子还在中国,所以房子也没卖,托在中国的朋友代租。”
段文疑惑地看着索平,“她儿子既然还在中国,这房子怎么她儿子不住?”
索平笑起来,“哎呦我的老弟,谁规定一家只能盖一个房子了,就是你段家鼎盛的时候,不也是各处买田地,置办房产。”
段文沉默起来,段家的财产虽然后来都变卖充公,但没出事前,的确是各处都有田产祖业。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谁家都是这样的。只是后来出了事儿,自己见到了人情冷暖,后来出国,为了一顿饭钱斤斤计较之后,才觉得当初很不应该。
多占一处的地,就可能有一家人无屋可住,无粮可吃,而高高在上的人却觉得自己施舍的一饭一蔬是多么大的恩惠。
索平看到段文一直不说话,也觉得自己是说错话了,有些尴尬地打哈哈,“走走走老弟,我带你到楼上去看看。”
时过境迁,多想无益。段文点点头,跟着索平到楼上去了。
适应了几天段文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本来生活习惯什么的差异也不是很大,再加上段文适应性强,只要在中国的国土上,哪里都是好的。段文没事儿就在街上闲逛,一直待到上工的日子。
但快乐是段文的,祁千风只有寂寞。毕竟段文可以到街上闲逛,而祁千风只能待在小黑盒子里吃灰尘。
好在可能是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原因,段文也开始时不时地把自己拿出来,絮絮叨叨说一些自己的见闻。
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是说一些工作上的事儿,后来也说些报纸上的新闻。祁千风就当是复习近代史了,听着还觉得挺有趣。只是近来听得最多的是都是朝鲜,中堂,协商。祁千风在心里暗暗算了算日子,大抵也是时候了。
好在段文不上战场,做的工作也与军工无关,应该不会被波及到,就是不知道任执歌一个人在那边会怎么样。祁千风有点儿担心,但是想了想,任执歌是有男主光环的人,肯定不会怎么样的,他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和段文吧。
祁千风预测的没有错,两个月之后,大新闻就传遍了整个中国,祁千风决定自己待在屋子里都能听到外面整条街都在议论。
但是段文什么话都没有说,他一如既往回到住处,除下外套,到厨房做了些简单的饭菜,自己一个人吃完,然后洗漱完毕,半躺在床上看书。
只是手里的书页,半天没有翻动。过了许久许久,就到月色都要倦了,段文才近乎喃喃自语地说:“还是国家太弱了啊。”
这之后,许多人就战败一时议论纷纷,有说官员不办事只知道贪污的,有说到底是个女人执政只能祸害干不了好事儿的,也有阴谋论说当时不是战败是被别人算计了的。段文每日进进出出,也常听到这些言论,但他什么都不说,任由外边议论,从来没发表过自己的看法。
但是段文的家,从此进进出出,多了很多朋友。祁千风叹口气,他就知道会走到这一步,段文从年轻的时候就思想激进,这些年是生生让各种变故磨平的,但他还有热血,还有志向,还有抱负,不可能一直就这么坐以待毙。
祁千风有些担心段文,但是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段文在各种人之间不断周旋。一年后,有一群人联名上书,做了无数中国人想做的事情。消息传来的时候,段文的住处来了很多人。大家都比较高兴,只有段文心事重重,显得和其他人有些格格不入。
“段文,你在那想什么呢?”索平见段文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把他拉到了人群中间,给他倒了一杯酒。
段文摇摇头,抿了口酒,“没什么。”
索平也没有在意,他现在正亢奋,无暇顾及段文的状态。等到大家兴奋够了,陆陆续续散了场,索平才带着三分醉意搂着段文的肩膀,凑在他耳边说:“段文,我打算回北京去。”
段文不解,“回北京做什么?”
索平意气风发,带着点儿得意地说:“偏安一隅是不行的,从前是没人起头,我们虽然心里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如今形式不一样了,我想回去看看,也做些实事儿,不然在这里天天听这些消息,就是憋也憋死了。”
段文没说话,他知道索平是怎么想的,今天晚上来这的人基本都是这么想的,但是段文还是觉得不可靠。段家如今是没了,但是当日也是大门大户,他比其他人更明白,这架机器腐朽到了什么地步。
索平今天晚上一直处在亢奋状态,段文这个不咸不淡地态度让他有点儿没劲儿,他语气里有点儿不耐烦,“怎么样,你怎么想,跟不跟我回去?”
段文想了想,还是回绝了,“我留下再看看情况。”
索平以为段文就是想避祸的意思,毕竟谁都知道求新困难重重,不看好的大有人在,段文这种反应也算正常。祁千风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他的朋友陆陆续续离开了这里,北上活动,留在这里的也都冲在前线摇旗呐喊,唯有段文不动如山。
就这么沉默了几年,直到变革的消息翻山越岭的传来,段文才有了动作。他决定回去。
动身的前一天晚上,段文在烛光下凝视着父亲留给自己的遗物,他问:“明知道一件事是错的,但是有用,还要去做吗?”
祁千风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得到任何答案。但是第二天,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