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海浪沙滩》蜜酒酿

2、第 2 章

　　海上的天气变幻无常。

　　上一秒明明还晴空万里，可下一刻，却已经阴云密布。

　　乌压压的黑云卷着隐隐的雷声，在天空中拉上了灰黑色的幕布。海与天空，一黑一蓝，镜对称的滚滚翻涌着。天地间颜色转瞬间阴沉下来，浪声愈发脆响。

　　海水灌进嘴里，又不由分说冲进食道，整个胃都泛着冰冷的咸味，撑涨得难受。

　　苏客寒惊惶害怕，胡乱的扑腾一气。可越是挣扎，越往下沉。

　　海水在顺着脸颊往上走，一点一点吞没他苍白的皮肤。等漫过双耳时，苏客寒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了碎浪拍打的哗哗声，只有寂静的水声，深沉压抑，与世隔绝。

　　这种感觉，竟是似曾相识。

　　他花费了十三年的时间去学会忘记，可等到死亡来临时，原来一切都是假象。

　　那天的绝望与无力深深刻在他的记忆中，苏客寒永远都忘不掉。

　　同样汹涌的巨浪，同样冰冷的海水，爸爸和妈妈都已经被海浪卷走，还有他的小妹妹，只在一瞬间，人全都不见了。

　　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汪洋。

　　只剩外婆还紧紧拉住自己。

　　她说：“别怕啊，阿暖，有外婆在呢。”

　　滔天的巨浪像高墙一样，从几十米的高处往下倒，一浪高过一浪。最后，三四层的楼房在海浪脚下，看起来就和小蚂蚁一样。

　　最大的浪头扑下来的时候，外婆还是松手了。

　　苏客寒来不及哭喊，就被海水彻底淹没。海浪不知朝何处翻涌，卷着他一起去向未知。

　　就如同现在一样。

　　沉在海中，苏客寒感觉头痛欲裂。过往的一切放电影一样，在脑中一一浮现。好像很模糊，但细节处却又十分清晰，竟恍如昨日。

　　恍惚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手。在求生的本能下，所有的溺水者都会拼力抓住任何能抓住的东西。苏客寒呛着水，嗓子又酸又疼。他疯了一样，伸手去够。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仅存的最后一丝感觉告诉自己，那东西正带着他往上浮。

　　一直往上，似乎要飘到天空中去......

　　海岛上，细小的雨点已经开始落下，滴答滴答的，打在江城和陈文博冰凉的身上，在沙滩上砸出一个个小坑来。

　　雨势迅速转大，很快就把两人淋了个湿透。老人安静的躺在沙滩上，枪口里灌满了雨水。鲜艳的红色被潮湿洇开来，成了暗红的一抹，粘湿在苍老的白衬衫上。

　　江城跪在他身边，像是死机的机器，目光空洞的看着老师。

　　雨水顺着他笔挺的鼻梁滴滴滑落。好半晌，他才怔怔的抬起手，轻轻抹掉老师脸上的雨水。

　　雨越下越大。海水开始涨到沙滩上，一浪又一浪的冲上江城的脚踝，再哗哗退落下去。

　　突然，江城看见陈文博的衬衫下，露出来一角纸。

　　被雨淋透后，透明的衬衫下还能隐约看见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他微眯起眼，辨认出纸头上的“遗嘱”两字来，浑身一抖，像又重新开了机。他翻身背起老师的尸体，一脚深一脚浅，直往后奔去。

　　沙滩后面是一大片丛林，杂草丛生，乱石成堆。浓密的椰子树成了天然的挡雨板，硕大的叶子劈里啪啦挡住雨珠，在风雨中摇晃着。

　　江城矮身，将背上的尸体轻轻放到地上，躲在挡雨的树叶下，然后重新跪倒在老人身边。

　　他歪偏过头，伸手抽出了那张遗嘱，捧到手上。纸早就被淋湿，软乎乎一张，随时都要烂掉。本就细小潦草的字，被雨水洇开来，都成了黑乎乎的一坨。

　　江城艰难的辨认着字迹。

　　“我早就知道自己会有死于非命的一天。自从开始GOE计划的那一天起，我的生命就不再属于我自己......”

　　GOE计划？

　　江城双眉微蹙，出神的盯着这三个字母。脑海中思绪飘远，仿佛恍然回到一年之前，陈文博把自己单独留下的那天。

　　那天，他们的实验结束的很早。陈文博褪去白色的实验服，一身西装革履。尽管顶着一头有些稀疏的花白头发，可看上去仍像是上层社会的精英。

　　老精英提着皮革的公文包，拉住了江城，悠哉游哉道：“小江啊，陪我去咖啡厅喝杯咖啡吧。”

　　一老一少坐在午后的暖阳里，落地窗前，咖啡的香气氤氲而出。

　　两人的话题从小切入，却是越聊越深，开始有些空泛起来：“小江啊，你学行星地质的时候，老师有没有跟你谈过地球的未来？”

　　江城记忆力超群，听过的话几乎能一字不差复述出来：“自然。老师说过，人类终有灭亡的一天，地球也必然会走向终结，这没有什么好反驳的，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一结局。”

　　说到这，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落地窗外。

　　窗外是一大片青绿的树木。阳光洒照下来，被浓密的树叶筛过一遍，在茵茵的草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落地窗的玻璃一尘不染，在树林的绿色中，隐约映出师徒二人虚虚浮浮的身影。

　　江城回过头来，抿了口咖啡。咖啡豆浓烈的醇香中，他的笑显得有些冷漠：“不过，那反正是很久之后的结局，以陈教授和我有限的生命，怕是看不到了。我们费什么心呢？”

　　老人闻言，不动声色的问：“如果看得到呢？”

　　江城没想到这句反问，身子一僵，愣在那儿，目光狐疑的看向陈文博。

　　木桌对面，陈文博从手提包里拿出ipad，点开笔记本，只写了三个字母：GOE，然后又迅速擦去。他自始至终没有抬头，一直到收回平板，才交叉双手，撑着下巴，认真的笑起来：“江城啊，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有些话，我想跟你再强调一遍。”

　　老人理了理自己暗红的领结，缓缓开口：“我们搞科研的，太过感性不好。掺杂了情感，很多事情就做不成了。你说是不是？”

　　......

　　阴沉的天空倏然一亮，紧接着传来一声惊雷，把江城从回忆中惊醒。

　　他又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烂纸。字迹已经几乎全部洇开，成了一个个圆乎乎的墨点子。他深深吸了口气，仰起头，脖间青筋根根爆出。

　　叶子上的雨水滚落下来，砸在江城白净的面庞上。

　　......

　　良久，雨终于停了，天空放晴。海岛上的天气趋于极端，在暴晒和暴雨间两头切换。

　　方才湿透的衣服干的嘣脆，迅速带走了江城身上大部分水分。皮肤开始缺水，绷着跌落时的伤口，灼痛起来。

　　江城口干舌燥，浑身火辣辣的疼。他撑着从沙地上站起来，敲了敲跪麻的腿，有些瘸拐的走出去。

　　在树林和沙滩的交界处，有一棵椰子树长得彻底倾斜，叶子很低的垂下。江城身高腿长，扬手折下叶子来，对准了嘴。

　　方才的大雨在叶子上留下不少雨珠，正顺着经络流淌下来，一滴一滴滚进江城嘴里。

　　这是目前海岛上唯一现成的淡水了。江城有些后悔刚刚没趁着下雨储存淡水。

　　如果说枪声刚停的时候，他还指望着有搜救队来就自己的话，那么在看完那份模糊的遗嘱之后，江城已经彻底清醒：不会再有搜救队来找自己了。

　　他们会成为别人口中彻底消失的人。而自己，只是一次暗杀行动中的漏网之鱼，侥幸逃难，却又被困在这种破地方。

　　一切从他们出发前就已经全部预谋好。

　　难怪这次科考会选择从没来过的未开发岛屿，难怪陈文博明明年岁已高，却还是被选定了作为领队，难怪这次带来的科考的学生，几乎都是从家境贫困中的挑选出来。

　　过往的所有细节在江城脑中一一闪现，此刻都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江城在沙滩上快被烤成七分熟了，心里也跟着烦燥起来，窜上来一股无名怒火。自己从来没有反应迟钝过，不论是考试，还是做科研，他永远是最灵敏的一个，这次竟然会后知后觉到如此。

　　他浮着气，心怎么都沉静不下来，人也就越发口干舌燥，暗自捏着拳头走到海边。

　　海水虽然不能直接饮用，但或许他有办法过滤。

　　不，他肯定能想到办法。

　　江城不允许自己失败。

　　天晴时的大洋，看上去一望无际。海水碧清的，像透亮的青蓝色宝石，清楚映着底下的细沙。海风鼓鼓吹过，带着淡淡的海盐味。

　　看上去就像是一幅动极反静的油画，很是赏心悦目。

　　江城不由得放眼多看了几眼。

　　突然，在视野的左下角，有什么东西很突兀的闯进了画里。

　　一小块明黄色的东西浮在海上，卡在了不远处的礁石里，正随着海浪上下起伏。

　　江城只看一眼，便知道是人类的产物——黄的刺眼。

　　能这样浮在海上的，应当是什么塑料垃圾，哪怕不是，也极有可能对自己有用处。

　　如今孤身一人身处荒岛，所有的原始资源他都必须好好利用，更何况是文明社会的东西？

　　江城想着，一脚踩进了浅海里，涉水朝礁石摸过去。

　　越靠近礁石，浪头越大，全都虎着劲扑向那些分明的棱角，然后撞碎成无数白沫，水汽翻腾，叫人看不清楚。

　　以至于直到靠近跟前，江城才发现：

　　那黄色浮板后头，还漂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