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渡》青衫何妨

1、单方面重逢

　　六月，江南进入梅雨季。几天连续的阴雨让这个城市变得潮湿而压抑，就连早上的天都灰蒙蒙的，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江川就这样站在窗前，眉目间冷冽的像是结了霜，气氛安静地可怕。久久，江川才回头对助理说：“备车吧。”
　　等一切收拾妥当，江川抱着花走在陵园中时，已经九点钟了，雨又大了不少。墓碑被雨水冲刷的干净，连带着上面的照片都清晰了几分，恍惚间故人还在眼前。江川半跪在墓前，旁边已经摆了花，新鲜的白菊连花纸都还未湿透。江川盯着那花怔愣了半晌，才恍恍惚惚地明白过来有人来过，，，他伸手抚着墓碑上的名字，思绪跟着那束白菊飘远了。
　　十年前的A市，雾霾没有现在严重，连雨也没有这么令人烦闷，那个时候，江凡两家是世交，他与凡易渡从小玩在一起，可以算做情同手足的兄弟。他八岁，还是一派孩子心性，突发奇想要去郊外的树林里探险，便拉了自己的小凡哥哥一起。两个人一路小跑欣喜跳跃，没有注意到天上层层积累的乌云。等到瓢泼大雨下起来，两个人已经在森林里兜兜转转了很久，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在原地踏了多少步，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树洞躲进去。
　　那树洞洞口虽然豁亮，洞内却逼仄，两个小孩挤在一起，手稍稍一伸便能碰到另一面洞壁。江川浑身都湿透了，冻得缩成小小的一团，凡易渡见他冷，便把自己的外套脱了递给他。两个小孩儿紧紧的依偎在一起取暖。江川缩在凡易渡的怀里看他，才知道凡易渡发烧了。他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去碰他的额头，凡易渡却一把把他的手从自己头上拿开，开着玩笑说：“江小孩儿，你长得这么秀气，跟个奶包子似的，不如长大之后给我做媳妇儿吧。”江川瞬间由担心变成气恼，用手推他：“我是个男孩！男孩！”却又停下来想一想，一脸认真地问他：“凡哥哥，如果长大后我做你的媳妇，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啦！”凡易渡摸了摸他的头发，乐不可支，有气无力地答道：“那当然了。”江川看到身边人的体力越来越虚弱，心里也越来越紧张害怕，只能一遍遍的喊他的名字，想尽办法的逗他开心，还用缝在袖口的小刀在洞壁上刻下一行字‘江川和凡易渡要一直在一起’。刚一写完，凡易渡便笑道：“丑死了。”小奶包子气呼呼地不想理他，空气霎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凡易渡更加粗重的呼吸，惹得小江川昏昏欲睡。忽然之间，树林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两个人顿时有了精神，以为是有人来找他们，互相拖着拽着就要出来。谁知道刚刚走出树洞，被人捂住口鼻后颈一痛就晕了过去。等到江川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椅子上，小屋的门虚掩着，绑他们的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小屋子在风雨里摇摇欲坠，也没有电，旁边的桌子上点着一根蜡烛，半死不活地晃。凡易渡绑在他身边，还昏睡着，自己喊他他也不答应。江川小心翼翼地用袖口的刀子划开麻绳，又解开了凡易渡的束缚，低声喊着：“凡哥哥，凡哥哥。。。”
　　雨下得越发大起来，江川却还在墓碑前，不知道想到些什么，手中的雨伞骤然滑落，雨点就啪啪地打在他身上。
　　“凡哥哥，你醒醒呀，他们不在，我背你走呀。”
　　江川轻轻晃着凡易渡的胳膊，终于把凡易渡摇醒：“江小孩儿，你听我说，趁着他们还没回来，你赶快跑，出去找人来救我，我现在发着烧，跑不动的，等他们回来，我们一个都跑不掉！”
　　“我不！”
　　“听话，快走！”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快走，要不然以后我不跟你玩了。”
　　江川一咬牙，转身推开门，冲进了雨幕里。夜色已深，小孩儿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能朝着一个方向，边跑边用刀子在树上刻记号。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好法子，但是在当时的状况下已经是他用这个八岁的小脑子想出来的唯一的方法了。雨越下越大，小孩儿拼了命的往前跑，将鞋子也跑掉了，脚丫硌在石头上，渗出血来。
　　等到天蒙蒙亮，江才跑出林子，和来找他们的警察相遇。
　　江川踉踉跄跄地扑到警察的怀里，含含混混的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便一头栽到了地上。
　　后来，，，，后来的事情江川就不记得了，只是醒过来之后便听说凡易渡救出来了，但是凡叔叔却去世了。
　　江川轻轻抚在墓碑上，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来，砸在大理石板上。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凡叔叔，对不起。”
　　江川终于站了起来，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雨伞，头发上的雨水顺着脖子流下来，滑进紧扣着的衬衫里，带着微微的窒息感。
　　凡易渡站在江川后面的一个拐角处，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走远，兀自笑出了声音：“江小孩儿，长大了呢。”然后在自己另一束百合里面抽出一支，放在了自己脚边的墓碑旁：“在这站了好一会儿，打扰了，老先生。”
　　江川静静地坐在车子里，也没有换衣服，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任由内心的情绪四处翻腾，连同紧缚在身上的、湿透了的衬衣一起，把他淹没。其实没有人会怪罪一个八岁的孩子，更何况此事错本来就不在他身上。但他偏偏就钻了牛角尖，妄图幻想当时自己能做出不同的选择，自责和负罪感扑面而来，仿佛夹带着十二月北方的寒风，销魂蚀骨要人命。
　　江川越想越乱，一时没有绷住自己的情绪，“砰”的一拳砸在了车座上，惊得前面开车的助理一哆嗦，助理透过后视镜看他，喊了一声老板。
　　“没事，你继续开车。”
　　“对了，老板，您的通知书到了，不过为什么是文学系？您不是学的理科吗？”
　　“好好开车。”
　　行吧，言下之意就是让他闭嘴。不过，老板，你再这么想下去容易走火入魔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