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论情》谢堂前u

21、墨牢

　　入夜之后，天光沉黑，星斗灿烂。
　　南华山石径如羊肠，巉岩如犬齿，一路上来，眼见榛芜碧树，连绵一片，耳听松涛浩荡，狐唳幽凄。
　　翻过峰岭，一条小道进入深谷，谷中万籁俱寂，唯闻溪流潺潺，泉水幽咽。跨石桥，过小溪，在岔道口极目远眺，尽头一间草堂隐于簇簇绿叶之中。沿岔道前行，拨荆棘，穿草丛，来到一间竹门门首。草堂外围篱笆参差，篱内芳草萋萋，野卉寂寞。回头张望，来路已被云雾遮隔，茫茫一片。
　　门前忽地闪现一个苍白人影，身态飘忽，袂裾朦胧。
　　云缝破开，一轮明月朗照，白光倾泻满洒，一扫此间阴森寒寂之气，顿显山外隐居地之静谧恬淡。
　　既不叩门，亦不推开柴扉，人影不问自入，直接穿门而过。
　　左右也算一小国漆园吏居所，其时漆甚金贵奢华，价十倍于青铜，为王侯士族所垄断，可进门后审视四周，家中萧索，四壁疏阔，竟无一件漆器摆设。
　　幽幽一声长叹，却并没有惊醒竹榻上睡梦中的人。
　　来访之客扬袖点燃一盏豆灯，整座草堂登时裹进一团青烟微光里，纵然神灵张开天眼，亦难窥见内里乾坤。
　　鹤发老者侧卧榻上，双目轻合，呼吸平顺，一手屈臂安枕，一手握物胸前，宽袖遮覆其上，不知是何事物。榻边一卷竹简半摊，似是睡前正在阅读，精力渐渐不支，就此囫囵而眠。
　　来客俯身拣起书简，如簇孤灯映照其面，竟是洞灵上仙。
　　“庚桑，楚。”
　　洞灵仙君一字一字念出册名，正迟疑间，墨字忽然扭动成旋，人也身不由己地被一股力拽入书中。
　　书简中的世界，竹影融融，绿晖曈曈。
　　洞灵仙君举目四顾，眼前仿佛罩了一层青纱，什么也看不清，影影绰绰，如堕梦中。
　　洞灵仙君不明所以，转身欲抽身出去，不知何处弹跳出几道细丝般的黑线，瞬间锁住四肢，把他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定睛一瞧，这黑线隐约有流动光泽，竟似墨汁凝就。
　　书简中的世界仿如有上古神祗设下结界，洞灵仙君身处其间，半点灵力仙法也施展不出，只能被几缕纤细墨线控制，言行不由自主，真正成了一只提线傀儡。
　　洞灵仙君垂眸看看自己，粗布衣裳，逍遥头巾，已换作守藏学宫时的弟子装束，不禁诧异自问：“莫非我是……庚桑楚？”
　　墨线未动，傀儡的嘴自是发不出声，但其心中所思所想，却如晴天一道响雷，以极高声量，朗朗传扬于凌云碧空。
　　“什么鬼祟……”
　　又是同样的心声，宛如书中话外之音，放大上万倍后，字字回荡九霄，响彻寰宇。
　　傀儡震惊无比。幸亏书简中的世界并无别人，否则，更是尴尬万分，羞赧无地。好一阵发憷后，他收摄神思，再也不敢随便胡思乱想。
　　庚桑楚慢吞吞迈出一步，脚下瞬间延伸出三条路径，去向迥异，迢迢不知终点在何。于是，第二步便悬在半空，久久迈不出去，似乎是这墨线操纵者也在犹豫不决，该当何去何从。
　　停顿太久，久到连傀儡都有些不耐，默念提示：“不如走最左一条路。”
　　空中高声重复一遍，未等多时，那墨线竟从善如流，引着庚桑楚的脚落在最左一条路上。
　　周围雾起，迷蒙中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忽远忽近，若隐若现。
　　“黄粱犹未熟，一梦到华胥。”
　　雾气消散，眼前放着一张案台，上面摆着一壶黄粱酒，一只双耳杯。庚桑楚坐下倒酒满饮一杯，须臾间，忽觉困倦上涌，哈欠连连，便笑道：“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随即支颐趴下，枕案假寐。
　　梦中岁月悠悠，恍恍惚惚，转瞬过去春秋几何，世间已是大不相同。
　　“百年大争，统归于秦，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叹问今是何世……”庚桑楚笔耕不辍，洋洋洒洒数千余言，半个时辰立刻写就，交卷敬呈，京试考官无不赞赏备至。继而皇帝朱批钦点，进士及第，凭借天子门生之身，投入官场晋升之路。
　　“天幸生于大唐盛世，寒门学子，亦可科举取士，一朝龙门飞升，顿时身价百倍。”庚桑楚打马游长安街，一时志得意满，春风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