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黑眼睛》毕竟六月

3、花开的日子

　　第三章花开的日子

　　肃远一中也有美好的一面。
　　九月的校园，槐花盛开，空气花甜到齁人；紫藤爬满了南墙，结了一串串果实，仿佛是一串串诱惑。
　　校园大部分是泥土的地面，只有主路是水泥路面。于是路边和墙根到处簇拥着各种好奇的小花小草。
　　阳光好的时候，花香、树影、翩飞的蝴蝶，象一座梦中的乐园。
　　这时候，鱼米经常会闭起眼睛走在林荫路上。她发现，一旦闭起眼来，空气立刻凉了一点，甚至还能感受到有细小的风穿过衣服和身体之间的缝隙，轻抚着肌肤。人在走动，不断有碎阳光穿过树叶洒在身上，一明一暗，明暗中有音乐的节奏响起，内心一片宁静。空气里充溢着各种花绿草的纷繁多层的气息，纷纷在说着自己的语言，比睁开眼看到的世界远为丰富。
　　这天，鱼米正闭着眼开心地走着，迎面就跟什么东西撞上了。起初她以为是一棵树，后来她被抓住了双肩，抬头一看，是安夏。
　　他低头教训人：“如果我是一棵树呢？如果有人骑自行车过来呢？”
　　鱼米生活中最美的小确幸被安夏打断，很愤怒地瞪了他一眼。
　　安夏指着林荫路和下面教室所在的平面的落差说：“这么高，你掉下去会摔断腿吧。”鱼米理亏地咬住了嘴唇。
　　所有的蝉突然都不叫了。
　　鱼米看见多种颜色与气味交替着划过安夏的眼眸，他看着鱼米，若有所思，唇边露出了若有若无的的酒窝。走了。
　　鱼米跳下台阶去教室，真的耶，仅仅这样跳，腿和脚就很疼。

　　鱼米是化学课代表，化学老师不喜欢经常来教室，大部分化学练习的答案都让她来跟大家统一公布核对。所以她常常在晚自修的时候站上讲台，用平时不好意思坦然使用的普通话说：“请大家准备好：“练习一，我来念答案。请听我先念完，有问题的同学后面再提。”偶尔她还会停下来，说：这个节奏可以吗？能听得清楚吗？她把B称为BOY,D称为DOG,男孩子们趁机跺着脚抗议，她就抿着嘴笑。
　　每一次她会在核对完毕做个总结，有模有样，落落大方。
　　鱼米私底下是个被动拘谨的人，但是一上台就自带光芒，天然知道在哪一刻该说什么话，小课堂的节奏和氛围好极了。男生们更喜欢她来给大家讲题目，答案讲完后自由提问特别多，鱼米将之归结为男孩子们爱闹的天性。
　　教室中始终有一双眼睛是那么热烈，鱼米不看也能感觉到。

　　在鱼米此后的一生中，再也没有看见过比这更好看的眼睛，它们专注而饱含深情，一如它们的主人。安夏既不起哄也不提问。
　　每当她在调动视线时不可避免地撞到安夏的眼神，心会立刻突突地跳起来，两颊绯红。
　　少女鱼米认为男孩眼睛里的电波就像太阳在晴天里发光一样是自然现象，并不见得是因为自己。
　　再说安夏从来就是这样大胆而热烈的人，永远地春风满面准备拥抱整个世界。
　　爱是什么？爱太深奥了，不可轻易触碰。
　　每个月食堂的餐费都很难凑够，作业应付不过来，生活如一团乱麻缠绕着她。活着够烦的，鱼米不想再给自己增添任何难题。
　　别人是怎样恋爱的？唉，不知道，总之别人跟我是由完全不同的材料制成的，鱼米想。
　　高一六班最漂亮的楚霞同学失踪了，听说就在校门口被拖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失联已经两天了。学校不让同学们议论这事，要求不信谣，不传谣。但是各班都已经开过紧急班会，所有住校学生近期一律不得出校门，在校内女生也一定要结伴行走。
　　安夏看鱼米一个人从卫生间回来，在教室门口叫住了她：“你怎么还一个人呢？找同学一起去洗手间啊。”
　　“有什么关系啊，我没有什么可抢的东西，我又不漂亮。”鱼米不以为然地说。
　　“谁说的？千万别再闭着眼睛走路！”
　　安夏说：“听说六班的楚霞被□□了，学生里也有人参与，你们女孩子以后更要各种小心，你要保证安全，别不当回事。”
　　“楚霞找到了吗？”鱼米问。
　　“找到了，听说住院去了，学校正在私下处理，估计最后大家也都不会知道处理结果。这是包庇犯罪！”安夏气愤地说，鱼米还是第一次看到安夏生气。
　　有一双眼睛在长睫毛后面愤怒地看着鱼米的胸部，它们随着她的跳动而热烈地抖动，鱼米早就过了穿小背心的年龄，小背心有时候连□□的形状都遮盖不住，可她没有钱买胸罩，她连饭也吃不饱。
　　第二天，班里最高的女孩袁伊宁就来找鱼米了，她是班里的宣传委员，也是安夏初中的同班同学。伊宁一来就拉住了鱼米的手，鱼米有点意外。
　　伊宁浅浅笑着说：“我从一进学校就注意你啦，越来越喜欢你，安夏今天跟我说，你也喜欢诗歌呀，我家里有很多这方面的书，我们做好朋友吧？”
　　伊宁这一点跟安夏一样，总是把热络的话讲得得体不唐突，鱼米觉得这是城里孩子明显的优势。
　　鱼米喜欢伊宁这样淡淡的紫罗兰一样的女孩，她朗读英语课文象吐葡萄皮那么轻快。她点点头，却不知说什么好，于是问：“伊宁，你有多高呀？”伊宁笑了，说：“我一米七二。”鱼米吐吐舌头说：“我只有一米六二哎。”
　　伊宁笑着揽过鱼米的肩膀，鱼米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对伊宁的亲近她一点不像对安夏那样处处设防，因为伊宁是个女孩子嘛。
　　鱼米跟伊宁走路时总是鱼米搂着伊宁的腰，伊宁手揽着鱼米的肩头。伊宁说鱼米给人小鸟依人的感觉。鱼米说：“哦，小鸟依人不是指情侣之间吗？”正说着，安夏站在教室门口用火辣辣的眼神看着他们。伊宁一脸坏笑地说：“对啊，指情侣之间，我正在扮演安夏，你知道吗？他找我让我关心你的。”伊宁凑到鱼米耳边，小声说：“你不觉得他在妒忌我吗？他可想过来取代我了。”鱼米脸全红了，在伊宁后背上拼命捶打。

　　安夏站在家中宽大的浴室中对着镜子穿衣服，却不由想起了鱼米，笑出声来。
　　这样的笑他以前并未经历过，仿佛一个泡泡，先由湖底生成，惊动了栖息在水草下面的鱼儿，它们轻轻晃动尾巴游走了。泡泡浮上水面，发出轻轻地“卜”的一声，水下的涟漪也一层层传递上来，在水面上一圈圈荡漾开来，一直传递到湖的最边缘，轻轻抚着水边的芦苇。芦苇一定就象我此刻这样心旌摇荡，安夏想。
　　而这时鸟儿轻轻鸣叫，空气中有各种花的香，芬芳蕴满天地之间。
　　他靠在门上，看着镜子，却并不是看自己，而是一个缥缈的身影。她不在身边，却处处触碰得到。
　　安夏甚至伸伸手，去触摸那并不存在的长发，仅仅在意念之中，感觉就如此真实而美妙。
　　这个姑娘，笨拙而奇怪，却又冰雪聪明。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仿佛理解别人每一刻的念头想法，她才思敏捷却又敏感多疑，拒人千里之外却又瞬间可冰雪融化，只要她轻轻一笑。
　　她仿佛很自卑但又很骄傲，至于她自己拥有的让何人难以忘怀的美，她倒是从不知道。她的穿着打扮很简单，不是黑衣就是白衣，没有一点女孩子的花花草草的装饰。
　　安夏以前一直想象不出，古代美女秦罗敷究竟该是什么样子，直到他看见鱼米。开学第一天无助哭泣的鱼米。之前他也很难理解崔护写“人面桃花相映红”，写“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惆怅。现在他知道了，他叹了口气，任凭他怎样得眉目传情，她就是那样的不解风情，他觉得她是故意的。那么冰雪聪明的人，怎么会感觉不到？
　　这甜蜜的负担让他忘记了自己进浴室究竟是干什么来了。
　　母亲白梅在门口看到安夏一会儿自顾自笑，一会儿叹气，不由担忧地说：“儿子，你这副傻样儿是恋爱了吧？”
　　“恋爱是啥样？”安夏反问。
　　“你是想起来哪个人了吧，人家不在你还想得起来，想得又是笑又是叹气，这不是单相思就是恋爱，说，你是哪样？”
　　安夏心里面狂喜，原来这是爱！那就对了，我是爱上鱼米了。
　　他并不回答，在母亲背后抱一把，说了句“谢谢妈”，就拎起一本要借给鱼米的书往学校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