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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回 此花颜色何如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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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那女子慢慢走近,面容渐渐清晰起来,殷错眉头皱的越发紧了,眼光里浮起惊诧之色。
那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她一路走来,素衣黑发,步步莲花,好像从偌大的天地间搜集了日月灵光,采撷了四季花树的半生芳菲,滤掉了柔腻脂粉气,掩去了光华灿烂,统统化成一股连绵不绝的灵动,如玉般润,如丝般柔,深浸在那华肤之下,缱绻在那柔骨之间。
她走着走着,一个不小心,把这灵动透出一点点,便教这世界在那刹那之间,竟全然忘却了莺飞草长,春去冬来,山川灵秀,任凭一个小小的妙人将光彩尽然夺去了。而那人自己却浑然不知,仍一派天真态度。
芙蓉径自走到殷错跟前,与他相距不过半尺,两人呼吸几可相闻。她上下打量着那人,他比自己高一个头,肤白唇红,发黑如墨。剑眉淡扫入鬓,凤眼圆睁,羽扇般的长睫遮了一半美目,正低眼看她。芙蓉目光定在他腰间,弯了身去,捧起他玄色束腰上的系着的玉,喃喃道:“你骗不了我……,我,我记得这玉。”
你道这她如何对这细小物件记忆深刻,不能忘怀?
原来上次在华清山庄初见殷错时,在场百十号人,气势逼人。芙蓉年小怕生,由了母亲牵着向前,她母亲偏又和人说了半天话,她无聊的紧,不敢抬头,偶尔左右瞅瞅,目之所及多是人的下半身,自是对人们的腰间佩物看了个仔细,又因她素不喜刀刀剑剑,单寻美丽饰物看,殷错此玉成色上乘,在月光下越发莹白柔润,她心中赞叹,不觉注视良久,玉之模样便如刻在心中一般,四年来未曾淡忘。
古人云:“君子温润如玉”,她想着佩戴之人莫要辱没了这玉才好,大着胆子向那佩玉之人瞧了一眼,于是殷错便成了那日在园中她看清了脸的唯一客人,如此说来,后来她在莲池畔认出他来,便也不觉奇怪。
恰在此时,芙蓉左手忽然一颤,那一直安分隐在腕下的念珠约有荧光闪耀,好像在提示她什么。她先是认定了此人必是殷错无疑,又见念珠显灵,心中澎湃已极,记起香积寺里的那个神秘居士说过,香尘寄主身上必有妙香,她一时欢喜,也不多想,移步向前,直把头深深埋入殷错怀中,细细的嗅起来。
此时殷错怔然立着,一动不动,他素来以狠绝无情闻于江湖,无人敢与他接近。这少女起初几乎贴着他身子,踮脚抻脖,把他上下左右看了个遍,不时发出啧啧的轻叹,又伸出玉手捧起他腰间玉佩细细打量、轻轻摩挲,此刻竟把脸庞贴紧在他的胸口,她心脏的微微跳动和呼吸的起伏清晰可感,温暖的身子纤细柔软。再看她未施粉黛,神情姿态天真烂漫,发梢仍有未干水汽,湿答答的贴在颊上,微敞的衣领下柔肤莹白,隐隐有一阵不俗香气扑鼻而来。
月光清澈如练,美人在水一方,他忽觉此情此景,乃至此香,都仿佛似曾相识,思绪飘忽半晌,却又一时说不上来具体因由。又听那少女低声自语,好像怪他骗她,语气里似有千般不舍,万般委屈,她那伤心样子直教天地失色,花木颓靡。
殷错不由心中一动,不知不觉间早已尽然散了掌中力道,一恍神,抬起右手,向那少女纤弱脊梁抚去。
不料正在此时,那少女猛地从他怀中弹开,他一只悬在半空的手登时没了着落。他回过神来,又惊又怒。怒的是,他平日在这山上,除宫主外,大小宫人皆敬他如神明一般,那少女对他近身相看,又摸又碰,全无怕意;惊的是,即便她这般对他,他竟毫无不适之感,还尽然放下警惕,适才情形,若那女子心怀叵测,攻其不备,他未必不会着了她的道。细想之下,心思紊乱,脸色竟蓦地红了几分。
芙蓉并不晓得殷错心中的这些计较,她刚才在他怀里,只觉浓郁荷香扑面而来,心下明了,那味香尘的寄主便是此人无疑了,只是看他衣着光鲜,面容美丽,武功也不低,实在没有悲惨的样子,不知道他的人生道路怎么就扭曲了。正在纳闷,她见他面上似有薄怒,心下奇怪,又一想,方恍然大悟:“原来这古人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我刚才和他凑得这么近,他是个美人,想必以为我要占他便宜。”她刚要偷笑,又转念一想,“不对不对,这摇花宫全是女子,按说他早阅尽美人无数,整日和美人为伴,怎么会怕我?”
她正想着,见殷错白肤之上早已泛起两团淡红,一张脸像是又怒又羞的模样,又见他比四年前瘦了好些,下颏尖尖,更添几分妖媚姿态,虽为男子,眉目却比女子还要姣好,身体细致柔软,腰肢纤细不盈一握,乍一看去,大有女态。她心中暗道:“难不成他有断袖之癖,这怒的缘故,不是怕我,而是厌我。”
她乱想一气,自己也觉得有些离谱,见殷错一派茫然态度,知他早已不记得芙蓉了。她想逗他一逗,遂信手折了朵树梢上的花儿,比在自己脸颊边,笑嘻嘻的向他问道:“我和这花,谁更美?”
殷错身形一顿,不想这女子没来由的问起这话来,又听这问题甚是幼稚,自不作声。
见他不答,她又问:“那你看,是我美还是你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