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生香》林半月

5、第五回 华清水风窥密语

　　长安四年，长安城西华清山庄。
　　话说林采恩觉得身体飘忽如雾，迷迷糊糊得不知多久，终于感到知觉恢复了些。她睁开眼，见自己正睡在一张铺着锦被的雕花木床上，此床显然已不是之前那禅房的床了。她四下打量一番，这房内装饰着帘幕绣纬，屏风小榻错落而置，墙角镜台上摆着大小妆盒，地中间还陈列着琴箫棋坪。
　　她听见自己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前途未卜而担心，还是此时的静寂让她孤单落寞。她刚才睁眼前，还隐隐希望这一切是个梦，以为自己一觉醒来就会回到地铁里，下车回家，吃妈妈做的饭，赶那该死的毕业论文，日月不换，生活照旧。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把它当成一个漫长的梦吧，只盼着能早些完成未了之事，早早醒来。
　　此刻正是夜晚，四周没有人声。她起身下地，来到窗边，信手将木窗掀开一条缝儿，如练月光倾泻而入，透过窗缝向外看时，见外面是个有水池的花园，原来这房间临水而立，难怪不时有淡淡水香伴着清冽晚风吹进来。
　　她忽觉这景似曾相识，突然心上一颤，……这不正是那梦中的莲池吗。在那梦里，有一个小女孩被人失手掉落在地，撞了头，肿了个偌大的包。……那梦里还有个美丽的红衣少年，总一副孤傲不可一世的面容，他那飘飞而去的背影好似盛放的红莲。……想到这里，她登时灵光一动，竟把那日梦境中的场景记起了大半。……她豁然顿悟，这带莲池的园子，应该就是华清山庄了，而自己就是梦中的小女孩——华清山庄的小姐芙蓉！细看自己身型，已是十五六岁光景，想来自那时起，时光已过去了好几年。她抬手抚头，那肿包已然不见了，触手的却是嫩滑已极的肌肤。再一细看自己两只手臂，滑嫩净白，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马上让她想起上学时学的一句诗，好像叫做甚么“口若含朱丹，指若削葱根”。
　　林采恩心脏仿佛就要跳出胸口，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到镜台前。只见镜中映出一个陌生古装女子面孔，她素衣长发，不施脂粉，模样极美，几如天人。她看了这人，竟呆住了。哎呀，她知道要附在别人身体上，也知道有可能是个美人，但实在想不到，这美人竟美到如此地步！她当下又喜又惊，七颠八倒，她看得痴了，晕了，胃里一阵绞动，心脏也不堪重负，晃了几晃，几欲跌倒。她此时完全没有变成美女的惊喜，只觉得六神无主难以置信，又想到自己霸着这样美丽的身体，却恐怕没有能与“天人外表”相匹配的“天人之姿”，哪怕稍微行动一下都是暴殄天物，一时之间，竟连动一下也不敢动了。
　　若说林采恩以前大小也算个美女，可眼前这种美绝人寰的容貌，怕是任凭她发挥所有想象力全力杜撰也决然想不出的殊色。转而一想，这女子想是附着了香积菩萨的魂魄，既非凡人，再怎么美也不算离谱了。她遂又忆及那男子说自己是香积菩萨的转世，几乎被扫荡一空的自信登时又回来了一些，“好歹我也是菩萨转世哪，”她比划了一个“一小撮”的手势，一本正经的对镜中美人说道：“而且我告诉你哦，你才是她魂魄的十二分之一，我可是整个的！”
　　她这样想着，自觉颇有道理，顿时觉得心下无比畅快，释然一笑，“任你什么美人仙人，现在我既成了你，我就照着我自己的法儿过！”她大摇大摆的在地中间晃了一圈，立刻恢复了常态，观其得意形状，则可见此女的抗打击能力实是非同一般。
　　从此刻起，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华芙蓉，没有林采恩了。
　　“这园子里的人都在哪里？”芙蓉推开了门，沿着园中回廊走起来。走了不知多久，忽见不远处一间房屋亮着灯，似有说话声。她便前去探看。
　　这是间正房，屋里头一男一女正在聊天，听来像是对中年夫妻。芙蓉立在窗边悄不作声，细细听他们说话。只听那男人十分恼怒。
　　“此番摇花宫竟敢公然广发帖子，向武林中招募白莲座主的候选人，真是大胆包天，简直不识廉耻为何物！他们怎的就能狂妄至此，竟不把武林正派放在眼里？”
　　“你也莫要生气，”女人不慌不忙的接道，“我自从嫁你，早与江湖脱了干系。你也同我说好再不理那些江湖纷争，又何必这样挂心？摇花宫虽阴毒狡诈，与华清山庄却并无过节，此番只怕是针对雪影山庄去的，”说到此处，她冷笑一声，“难道你对苏璎珞那个贱人还存有怜惜之意，怕她受累？”
　　“你胡说什么！”男人大吼一声，随即又黯然低落下去，换了温和态度，“阿香，十多年了，我与她再无瓜葛，你不是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为什么总拿这个话头来揶我……”
　　女人仍不理会，高声说道：“华至，你也不用在这里装模作样，那时我受了怎样的委屈，你也尽数看在眼里。就算是现在，我仍要日日对着你和那贱人的孩子，你道我心里好过么！”
　　“阿香……，你要恨就恨我罢，不要恨她，她自小一心把你当作生身母亲般敬爱，你纵然不爱她，也不要把怨气撒在一个孩子身上……”男人的声音低落下去，已在苦苦哀求。
　　“我就知道，以前我比不上苏璎珞，你爱她容貌比我美丽，现在这贱人和你的孽种，竟比她娘还漂亮几分，你见了她想起她娘，自然喜欢得紧！”她说着，也自呜咽起来。
　　原来这屋里争吵的二人正是华清山庄庄主和夫人。华至不懂武功，林生香以前是峨嵋派弟子，只是适才气愤已极，委屈难忍，这时说到伤心处又哭泣起来，并没有发觉有人在外偷听。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窗外人心下大骇，如此说来，芙蓉竟是华至跟雪影山庄前庄主夫人苏璎珞的私生女！
　　这芙蓉既是华夫人情敌所生，也难怪华夫人素来不喜欢她。华夫人恨别人比她美丽，时常鞭打女婢，也是因为她年轻时被其他美貌女子夺去所爱，落下了心病。可见这世间的可狠之人，也必有其可怜之处的。
　　芙蓉原路折回房内，回想那夫妻二人说的摇花宫招募白莲座候选人之事，不由得心中一动。梦里那个和自己在莲池畔谈话的红衣少年就是摇花宫的红莲座。此人似与芙蓉大有羁绊，一个月的时间不多，自己应该积极出动，亲自去瞧个明白。如此思来想去，芙蓉便拿定主意，这招募大会她是定要去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