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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软烟阁说书·俞舟离 齐落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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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江湖的大多都知道,作为一等一的杀手组织,影门有个特别的规矩:不杀软烟阁的人,不接官府的生意,不做赔本的买卖。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门规,若是想要离开影门,便要与护法过上三招,若是保得一条性命,便从此不再与影门有任何瓜葛。
这规矩中提了我软烟阁,是沾了阿萝的光。我虽然与影门门主不过几面之缘,却也知道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这门主之位,也不知是踏了多少人的尸体得来的。
我原想着,若是影门的人想要安然离开,只要和这护法关系微妙,侥幸全身而退应不是什么难事,可是阿萝却摇了摇头,告诉我影门的护法从来都只听门主一人派令,连她都没见过护法的模样,更何况是门中小辈。
我不由得有些钦佩这护法,无朋无友,孤身一人,是怎么熬过这茫茫岁月的。
直到那日影门门主造访了我软烟阁,一人在院中饮了一夜的酒,我从阿萝那里知晓,影门的护法竟也离开了影门。
“做了他几年的护法,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训练和孤独,这个人肯定很苦吧。”在我看来,当是不惜命的人才会做这般营生。
阿萝难得笑得温婉,与我道:“阁主觉得这江南第一财庄的少庄主命道如何?”
“什么?”我差点被点心呛了嗓子。
“影门护法便是俞舟离,”阿萝说着,递给我一个红色的请帖,“这是今晨云落斋的伙计送点心时一并送来的。”
我迟疑地接过,还没从俞舟离的身份中缓过神来。
“齐落西的孩子都满月了?还是和俞舟离的孩子?”我惊地叫出了声。
我认识云落斋掌柜齐落西两年了,她也是两年前刚好来了京城,开了个点心铺。
有次说书突逢大雨,我便收了摊子随处找了个地儿躲雨,恰巧就是她的铺子前。
她遣了伙计唤我进去,还好心地给了我茶点让我饱腹。
她穿着打扮都不甚富贵,头上也没什么首饰点缀,只一根木簪煞是别致,衬得她整个人有种令人舒服的温和之感。
我见过太多或美或艳的姑娘,唯独齐落西,因为柔和令我印象深刻。如果不是她是这点心铺的掌柜,我倒觉得诗书琴棋更为适合她。
她看出了我是女扮男装,却还是领我去了内室,给了我男装换下。
“我这里都是粗布衣裳,姑娘不要嫌弃。”她对我浅浅地笑着,像是招待着熟人一般。
我摸着衣服上细密的针脚,猜到这大抵是她亲手所做,日后定要还了她这份情。
我吃了些她亲手做的点心,觉得很是香甜,临走时便允诺要帮她将这点心铺做大了去。
我也没有食言,回了软烟阁就把这事吩咐了下去,不出月余,小小的点心铺便成了如今的云落斋的模样。
齐落西为了感谢我,每每制出了新的点心,都会叫我先尝。只是我常年奔波在外,倒是便宜了软烟阁的姑娘们,个个都盼着云落斋伙计提来的食盒。
我从未与她谈论过她的生平和过去,她也没有与外人说道过说书人与软烟阁的联系,偶尔写封书信,说的也是些平常的小事,我说着路上的奇闻,她诉着院子里的花果。
我极为喜欢齐落西的性子,许是因为她的温柔令我消了倦意,敛了苦闷。
所以当我看到齐落西的请帖,实在惊讶,齐落西到底是怎么和俞舟离扯到一起的,而且俞舟离还曾是影门前护法?
疑问太多,我是丝毫没有耽搁地赶去了江南,想听齐落西亲口说说这故事,顺带看看这俞舟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次见齐落西,她倒是水润了许多,兴许这江南风水养人,抑或是日子过得安然,虽打扮依旧素净,却看得出这身份贵重了不少。
“我看你啊,有好些事情待与我说。”我抱着圆头圆脑的娃娃,觉得很是有趣。
齐落西遣走了下人,颇有少庄主夫人的威严。浅笑看我:“我说与你听,你可别转身说进江湖了去。”
我愣了愣,忍不住戏谑:“这还得看你这故事值不值得我说成书。”
齐落西说,她与俞舟离就是在云落斋相遇的,那天,影门护法的俞舟离正在追杀一个叛门之徒。
那人受了重伤,正好落进了云落斋的院子,倚靠在桃树上,鲜血沿着枝条缓缓滴落。
齐落西惊醒,披了件中衣推门出来,看到了捂着伤口的黑衣人,和一个刚从屋顶跳下来戴着面具的人。
“你当真不愿放我走?要杀了我?”黑衣人背对着齐落西,齐落西并未看清他的神色,却听到他话语说得咬牙切齿。
带面具的人没说话,却是慢慢靠近了他。
齐落西当时是有些惧怕的,毕竟两个人都不知来路,自己撞上这杀人灭口的一幕,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齐落西看到黑衣人伸手从怀里掏了什么,突然猛地射向了戴面具的人,却被对方灵巧的闪身躲过,并迅速地冲过来拧住了黑衣人的脖颈。
命悬一线之际,齐落西出了声。“别杀他。”
戴面具的那人偏头看向她,目光瞬间一凝,手一松,黑衣人栽落在地。
齐落西看不清那投过来的眼神,只觉得浑身一冷。
让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真的没有杀这个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也没有找自己的麻烦,而是转身跳离了院子。
她还惊魂未定,地上的人已经爬了起来,转头对着她行了一礼:“多谢姑娘。”
齐落西舒了口气,便回身进了房,关上了房门。
那天之后,齐落西如常打理她的云落斋,只是到了夜晚还是会有些心有余悸。
直到两月后的深夜,戴面具的人再次出现在自己的房门口。
齐落西是在熟睡之中听到敲门的声响,将将醒来就听到“扑通”的撞门声。
她打开门,直接倒进来一个身影,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
齐落西看了看外面确认没有人跟来,便扶了他靠在椅边,问道:“你是受伤了?”
那人伤得似乎很重,呼吸很急促,手上全是血迹。
“我给你拿点药,你等等。”齐落西温声说着,放下烛台跑去找药。
回来的时候发现男人已经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齐落西没有迟疑,将他扶到了自己的床上,顾不得男女之别,看了他的伤势,瞧见了他胸前触目惊心的伤口。
帮他做了简单处理,齐落西也有点累,望着他银色的面具下露出的双眼和嘴角,只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
等到趴在桌边的齐落西醒来,见男人也早已醒了,坐起了身子在看她,眼神依旧有些冰凉。
齐落西被看的有些不自在,理了理发髻,说道:“我看你伤的挺重的,还是去医馆比较好。”
那人还是不发一言,下了床拿起了自己的衣服。
“这衣服脏了,穿这件吧。”齐落西从柜子里拿了件白色的衣衫,递给了他。
他顿了下,还是接了过去,摸了摸自己的面具,仿佛在思索。
“放心吧,我没有碰过你的面具,我也不知你是何模样,你不用担心。”齐落西会意地解了他的担忧,笑道。
说完,齐落西便离开了房间,去了厨房。
齐落西做了清粥小菜,顺带端了盘点心给屋里的人送了去,那人穿着衣裳竟也是出奇的合身,只是脸上的面具着实碍眼。
齐落西觉得他过于安静了些,连吃东西也是。
本来有些害怕他的冷漠,却因为他吃东西的模样分外乖巧,倒觉得他有些有趣。
她挽留他多住几日等伤好些再离开,他没有推辞,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与此同时,吃了一口酥米糕,停了半晌才吃完,齐落西知道,他一定是觉得这点心好吃的紧。
就这么平静地度过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夜里,忽然院里传来了刀剑之声。
齐落西从榻上起身,看到床上空无一人便知道他一定在外面。
正走到门边,忽然有人破窗而入,举剑直接逼向了她,慌张之中,竟忘了如何反应。
烛火中闪进一个白色身影,将她拦腰抱起,躲过了剑尖。
等她看清,来人已经被击倒,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而自己,靠在身旁之人的怀里,距离如此之近,近到能听到他的心跳,以及感受到他有些紧张的呼吸。
“你为什么要杀我?”齐落西看着地上的人问。
可是没等到回答,那人便已丧命。
身旁之人放开了她的身子,从腰间取出一个药瓶,朝尸体上滴了几滴,便捂住她的眼,将她带离了出去。
齐落西本以为,这次的杀手是戴面具的男人招来的,看他的目光多了些复杂。
许是他也感受到了自己给齐落西带来了祸患,便在第二日晚上穿戴整齐,准备离开。
齐落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他打包了些点心和衣物。
面具人走后,云落斋又平静了些时日,可没过多久,官府带了一群人,将她抓走关了起来。
齐落西此时才明白,是自己做的点心送进了宫,滑了宫里娘娘的胎,有人将罪责归在她身上。
她一个普通做生意的老百姓,沾上了皇家的案子,自然是不如变成死人来的简单,那晚来刺杀她的人大概就是宫里派来的。
齐落西忽然在想,那个眼神薄凉,不曾笑过的人,会不会来救她,如若不然,可能真的要难逃此劫了。
齐落西没有想错,当晚,大牢就被人闯入,三两下就劫走了朝廷要犯。
一路跑到城郊,齐落西推开了身侧之人,问道:“你要带我离开这里?”
多日不见,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发一言,只是微微点头。
“我不能跟你走,我已经嫁人了。”齐落西拒绝道。
那人目光静静地投向她,缓缓抬手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从未示人的容貌。
齐落西也是极为静默地盯着他的动作,仿佛预料之中一般镇定,只是眼里进了沙,酸酸涩涩的。
“俞舟离,果然是你啊。”
齐落西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成亲了,和江南第一大财庄少庄主俞舟离。
因为齐落西当时还在守着母丧的缘故,没有大操大办,所以少有人知道这件事。
再加上当时庄子里乱糟糟的,俞家上下都没什么心思办喜事。
俞舟离就是最没心思的那个。
除了财庄的人,其实很少有人知道,俞舟离天生就说不了话。
就在成亲当天,他知道了自己母亲一家被灭门的真相,与影门有关,便立马收拾了行装,连新娘子都没看一眼,就出了庄子,一去不返。
齐落西起初还在庄子里等着俞舟离,直到两年前,她也收拾了行囊,来了京城。
对于这个只见过几面的丈夫,齐落西并没有多少感情,只是老庄主病倒,她也是没办法才出来找这个一心复仇的男人。
她一介女流,又没有武功,初到京城时还被一帮坏人骗走了不少银两,于是用剩下的银子开了点心铺。
她惦记着俞舟离,柜子里才会有男人的衣装,那皆是她亲手缝制。
如今心心念念的男人就在眼前,齐落西几年来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想哭却又觉得过分失仪。
俞舟离想要接近她,齐落西却没有搭理,径自回了云落斋,收拾了些衣物,留了封信,交代了把这店铺留给了伙计,自己有事要出远门。
为了躲过官兵,她学了软烟阁阁主的女扮男装,穿着自己缝制的衣衫,除了大小不合适以外,倒是意外的舒适。
俞舟离把面具戴了回去,只有晚上会出现在齐落西的房门口,替她守着一个个漫长的夜。
齐落西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什么身份,做着什么样的营生,只知道他现在杀人如家常便饭,与当年的少庄主相差甚远。
她倒是宁愿相信俞舟离在外面做生意,也不愿相信他变成了地狱的刽子手,这结果,料想老庄主也是接受无能。
一连十天,齐落西都没有与俞舟离说过话,也没有对他笑过,哪怕他刻意进了她睡觉的客栈的房间,齐落西也依旧不喜不怒。
俞舟离吃完了包袱里的点心,望着月亮发呆,也不知是恍了神,还是没了耐心。
突然就闪身到了正准备脱衣就寝的齐落西跟前,在她没出声前就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说不出话,却用急促的呼吸言明了他的心思。
齐落西奋力推开了他,看着他的眸光里溢满了不愉。
他抓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掌心摊开,指尖在她的掌心轻轻划着。
“别生气了。”他一笔一划地用手写着。
掌心的触觉温温凉凉,齐落西竟有些红了脸。
“过几日我带你回家,你等我。”他继续写着。
齐落西看懂了,抬头对上他含笑的眸子,和微扬起的嘴角,刹那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就这么失神了许久,一直被看着的齐落西垂眸抽回手,问道:“那你还楞在这里干什么?”
俞舟离眨巴了几下眼睛,知道自己得到了准允,便旋身出了屋子。
齐落西以为,他是去和解决一些事情,解决完了便可以和自己回江南财庄,但是没想到俞舟离只剩了半条命回来。
作为影门护法,想要离开影门,自然是和门主过招。
当初入影门,是为了给母亲报仇,当年是有人联合影门的杀手杀害了自己的母亲,他已经手刃了仇人,对门主却是迟迟下不了手,且不说影门的杀手不过是没有感情的武器,更因为门主于他到底是有知遇之恩在的。
他这一身武艺,若不是门主倾囊相授,也不会到这境地。
所以他才心甘情愿在影门如此之久,险些忘了还有个新婚的妻子,被自己忘在了江南。
门主是手下留了情,他才能拖着半条命回到齐落西的身边。
在庄子里将养了许久,俞舟离还是很虚弱,城里的郎中都请来了,说是他心脉耗损,得靠药材续命,不能根治。
齐落西天天出门寻医,某日逢了个江湖郎中名唤秦琛,说是有名的神医。
下人觉得这定是个江湖骗子,齐落西却奉为上宾,日日换着花样做点心,只为他能给俞舟离切一切脉。
如此殷勤便被人传的乱七八糟。
有人说这少庄主夫人想要趁少庄主身子不好红杏出墙,又有人说这个江湖郎中长得丰神俊朗,刚刚还在厨房和少庄主夫人拉拉扯扯,还有人说少庄主的病好不了了,可能命不久矣。
这些话被俞舟离听了去,渐渐入了心。
当夜齐落西来送药时,俞舟离猛灌入口,神情格外的冷漠。
“你怎么了?”齐落西有些不解。
俞舟离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封信,递给了她。
齐落西打开一看,一双秀眉逐渐锁紧。
“你要休我?”她问。
俞舟离双手背于身后,沉默地点点头。
“好啊。”她笑了。
俞舟离看着她的笑,感到分外扎眼。
齐落西合上信,便看也不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半晌后端着点心回来,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做点心,你尝尝看。”
俞舟离看着点心,又看看面无表情的齐落西,只觉得一切都失了味道。
可还是伸手拿了一块,塞进了嘴里。
这次的点心味道有些怪怪的,连带着身子也怪怪的。
齐落西看着他逐渐迷糊的双眼,看着他一步一步靠近自己,看着他面色越来越潮红。
他抑制不住自己抱住了她,却还在尽力地想要将她推开。
“舟离,我在点心里下药了。”
“......”俞舟离呼吸越来越重。
“我想让你知道,我是你的妻。”
“......”俞舟离拉开她,充满情欲的眸子几乎将她锁死。
“如果你真的不想要我,这里有解药。”齐落西拿出了一个药瓶定定地看着他。
俞舟离努力保持着清醒,夺走她手中的药瓶,瞧了她一眼,便将药瓶扔出了屋子,直接打横抱起了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去完成新婚的最后一个步骤。
“齐落西,若你不说,我这辈子也不会想到你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情。”听完故事的我,对面前的少庄主夫人简直佩服到了骨子里。
齐落西哄睡了怀里的婴儿,笑道:“我也是冲动了些,却是不后悔的。”
我点点头,她自然是不后悔,秦琛的医术我可是知晓的。
“那劫狱的事情,还有点心的事情解决了吗?”
“好像是贵妃娘娘查了别的线索,案子重新审了。”
我心下了然。
见了齐落西后我去拜见了少庄主俞舟离,一看他的衣着便知是齐落西的手笔。
我见他时他已经不再戴面具了,有些遗憾,不过看其相貌,也是不俗的。
他的嘴巴说不了话,可是这眼睛倒是很会说话,却也只是在看向齐落西的时候。
听他们府里的下人说,少庄主夫人怀孕的时候,脾气很不好,可是只要少庄主一来,在夫人手里写了什么,夫人就会开心起来,大家不知道他写的内容,却知道对夫人来说极为受用。
私下里我问过齐落西,其实写的东西很简单,不过是一句:
别生气了。
那是不会说话的俞舟离,能想到的,最能哄媳妇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