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三》叉叉0707

51、第 51 章

　　#51

　　迟奔并没有迎来他预想中的家庭旅行，九寨沟的行程被母亲一拖再拖，终于拖到了熊晓要出国的那一天，而恰恰就在那一天，他接到了舅舅的电话，犹如五脏六腑挨了一拳，这滋味就像小时候挨到父亲酒后的拳打脚踢一样。他以为长大后这些感觉就再也不会有了，至少父亲已经打不过他，但是这个男人即使已经挥不动拳头，对他们母子的暴力却没有停止。
　　熊晓的机票是迟奔帮忙订的，他精挑细选了性价比和时间最完美的航班。票订完之后，所有的日子就指向这最后一天，两个人数着指头看着倒计时的生活，腻在一起不知疲倦，一切仿佛都有仪式感起来，他们互相做饭，一起去天文馆，做一切情侣能想到的浪漫的事，反而当最后一天终于来临时，却不知道该如何了。
　　一切都匆匆忙忙的，打包行李很匆忙，送别饭吃得很匆忙，□□也很匆忙，似乎一切都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熊晓的行李超重了，迟奔满头大汗的帮她把两个托运的箱子打开来归置，又帮她把手提的行李箱收拾好，办理登机牌的工作人员让他们走到旁边远一点的地方去收拾，影响其他乘客了，迟奔推着一堆行李箱机械的应着，熊晓不停看着表，感觉要过海关和安检时间仿佛有些来不及。
　　箱子在移动的过程中绊倒了，东西撒了一地，就在这忙中出乱的时刻，迟奔的手机响了。
　　原来这一地散落的物品衣服，和迟奔此刻的人生一样，一地鸡毛。
　　迟奔的父亲跑了，赌博终究还是戒不掉的瘾，债主拿着抵押的房产证找上门来，这一切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母亲终究是瞒不住的，舅舅的电话来了，催促他赶紧回老家。
　　行李没收好散落一地，登机时间临近了，舅舅在电话里火烧眉毛。
　　汗流浃背的迟奔把自己随身的背包取下来，掏出里面的钱包放到了自己的外套口袋，把装不下的零碎统统塞了进去，他把背包给了熊晓，在匆匆的Goodbye Kiss之后，孑然一身的买了一张回老家的机票。
　　他看着办好托运的熊晓背着他的大包推着登机箱入了闸口，他呆呆的挥手，而熊晓的背影越来越小，她终究没有回头。
　　迟奔心里空落落的，他打开手机银行看了一下自己的存款余额，脑子里计算着要把股票和基金赎出来多少才能把母亲的房产本拿回来。
　　微信里忽然弹出房产中介的问候：哥，什么时候来看房？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点，他还是那个提着编织袋的，满头黄毛的小镇青年，刚刚从火车上下来，穿着流星花园的T恤，准备迎接大城市里嘲笑的目光。

　　史东阳邀请迟奔吃饭，这样的饭局并不新鲜，史东阳总是定期开早餐会讨论工作。一般是在五星级酒店找个餐厅包间，几个业务和技术骨干按照时间表轮流进来给他汇报工作，早餐从西点到中式小吃摆满一桌，从早上七点吃到中午十一点是常有的事，然而普通人一般是吃不上几口的，和史东阳的见面压力总是巨大，史东阳对工作细节的要求非常严苛。
　　迟奔也算进入了史东阳团队的核心圈子，但是不算正式员工，所以相处起来压力相对较小，和史东阳吃饭还真的能谈上是吃饭，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史东阳喜欢约迟奔开早餐会。
　　迟奔由于年少时的经历，在吃相上不算好看，有时甚至是狼吞虎咽，和史东阳的早餐局虽已有所收敛，但看起来仍然吃得很香。焦香四溢的葱油面，热气腾腾的云吞，晶莹剔透的虾饺，在迟奔的唇齿间滋溜滋溜，呼噜呼噜，史东阳看迟奔吃得津津有味，让自己面前的白粥也变得更有滋味了一些。史东阳中午爱吃白面，早上爱喝白粥，顶多就一点儿咸菜和咸鸭蛋，再加上不喝酒，给人营造出一种极度低调的错觉。
　　而迟奔清楚，史东阳的脾气阴晴不定，十年前那个拿烟头烫他手的史东阳只是个普通的张狂煤老板，这十年来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现在的史东阳虽然外表收敛了很多，但是他并不是故意要低调，他从不故意藏拙，面对自己不懂的东西，他从不掩饰自己两眼的迷茫，面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掩饰自己两眼的凶光，眼底有股狠劲儿也是该露就露，经常做出一些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来，前一秒可能还在赞叹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下一秒可能就掀了桌子大骂你这个傻逼坏了我的事儿。有时候在不必要的场合也突然发狠，这一点倒是和十年前没什么区别。
　　“你最近缺钱。”史东阳这话不是疑问句，而是在陈述。
　　迟奔咽下最后一口虾饺，“没有。”
　　“你缺钱的时候，干活儿会比较快。”史东阳笃定的说，悠闲的吹着眼前的白粥。
　　迟奔没说话，伸手去拿茶壶给史东阳添茶，也给自己添上。
　　“你紧张的时候就会找东西喝，而且你说假话的时候不敢看我的眼睛。”史东阳今天的粥喝得慢条斯理，而且他看起来也并不想聊工作的样子，“人就像车，有的车好有的车不好，成长的环境就像路，有的人走高速，有的人生来就是走砂石路，但是能不能遇到贵人很重要，贵人就是给你加油的，我就是你的贵人。”
　　迟奔果然如史东阳所说，一紧张就开始喝茶，他紧握茶杯，看着史东阳的眼睛，猜想他下一句可能又要开始忽悠他进贷易贷了。
　　“你这台车，钢板还算结实，前面的路烂点儿也算开过去了，现在上了大道，正是需要踩油门儿的时候，错过这个加油站，漫漫长路，就不知道下一个在哪里了，你的职位我给你留太久了，我随时都可能找到更合适的人顶上，这话我不说第二次，你自己考虑。”史东阳说完挥挥手，示意迟奔可以走了。
　　迟奔点点头，一边用餐巾纸抹嘴一边起身穿外套，正准备往外走，忽然被史东阳叫住。
　　“对了，兼职的事后面都找我秘书交接一下，愿意来上班了再找我。”
　　迟奔愣了一下，心里面虽然不舍这份不菲的收入，但同时又有点如释重负，他微微颔首，“多谢史总这些年的照顾。”
　　“你不想问我为什么吗？”
　　“我想史总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哦，我不是说工作，我是指，你不想问我为什么只吃白面和白粥吗？”
　　迟奔被这个问题问得有点不知该如何回答，“您……的习惯？”
　　“很多年前我也和你一样，吃什么都香，也好酒，后来我请一个人吃饭，他让我把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和上等好酒都吃完了，吃得一点不剩，喝得我胃穿孔，在医院躺了三天才醒，从此我就再也喝不了酒了，吃所有的好东西都没味儿，都难受，你猜这个人是谁？”
　　迟奔看着眼前这个史东阳，分明感觉到衣冠楚楚下，当年那个戴金链子耍横的煤老板又回来了，迟奔觉得手心发烫，反倒不怵了，迟奔转身冷冷道：“你的贵人？”
　　史东阳哈哈大笑，“我就喜欢你这点小聪明劲儿！”他掏出雪茄剪开始摆弄他随身携带的古巴雪茄，“这个人是一个陌生人了，因为我祈求他的原谅，希望他不要变成我的敌人，他原本可以成为我的贵人。”
　　咔嚓一声，茄帽干净利落的从雪茄剪上弹了出去。

　　李小波发现，迟奔最近花很多时间在加班上，似乎在弥补朱强之前对他的不满。
　　但是迟奔的加班，又不太专注，经常焦躁的瞟一眼手机再继续敲打键盘。
　　“你在等熊晓的微信吗？”李小波一针见血。
　　迟奔的表情有些难看，憋了半天，终于说：“出去抽根烟？”
　　李小波摘下眼镜点点头，他一边按太阳穴一边和迟奔走出办公室。
　　“史东阳最近有联系你吗？”李小波忽然问，把迟奔问得一惊，好在李小波只是在自问自答，“他最近在疯狂找人，也联系了我，我肯定是一口拒绝了。”李小波接过迟奔的烟，晚上十一点的办公楼只有零星的灯光，两个人站在楼底望天，加完班的缺氧大脑有点眩晕，看起来夜幕似乎要把这些高楼大厦都吞噬掉一样，迟奔看得有些出神。
　　“最近金鸡银行这边也有高层在考虑不和贷易贷继续合作，总是有些预警信号的，朱强当然不愿意，几个部门在PK，张川渝一早就不喜欢朱强，唱反调唱的有点欢……你在听吗？”
　　迟奔终于被李小波拉回了神，“嗯嗯在听……”
　　“夜幕神圣而神秘的降下，甜蜜如亲昵的手爱抚，其他人有一天会安息在他的胸口……今天晚上的天空是挺美的。”李小波舒服的吐出一口烟圈，现在正是不冷不热的时节，夏天马上就要到了。
　　“这什么诗啊，怪不吉利的。”迟奔赶紧找着机会把话题从史东阳身上岔开。
　　“最近晓鸽晚上的睡前诗集，我在看，拉美诗人么，都是丧丧的，不过诗很美。”
　　“你跟你的大诗人最近感情怎么样？”
　　“不怎么样，老是吵。”李小波叹了一口气，“一起读诗的感觉和一起过日子的感觉差距还是有点大。”
　　“是不贤惠吗？”
　　“不是贤不贤惠的问题，家务我都可以自己干，我不需要一个女人来帮我做家务照顾我什么的，我只求……只求不作，我给你讲过‘闰年’那个梗吧？”
　　提起这个事儿两个人都笑了。
　　“晓鸽的心态过于敏感，上次因为我俩聊天谈起大学时候的事，聊起李菲菲我顺带夸奖了她几句大学在社交和学习方面都挺优秀，她又怄半天气，说我在映射她不会社交……你呢？和你的熊老师最近感情怎么样？”
　　迟奔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嗯，感觉很奇怪，不能见面的话，恋人之间的感觉就变了，有时觉得她对我冷淡了，微信半天不回，有时又觉得她很依赖我，和我视频聊天都会哭。”
　　“我倒是觉得，见面了的话，恋人之间的感觉就变了，我和晓鸽书信往来的那几年还是很美好的。”
　　“等林晓鸽回信的时候你会想什么？等待微信回复对我满难熬的，我知道她有时差有课要忙，但是有时我觉得她明明看到我发的信息了，就是不回，也有时候我听到提醒就一阵慌，点来来看却是朱强，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了。”
　　李小波笑了起来，“你是高中生谈恋爱吗，想让对方回复就去问啊。”
　　“不想去，显得我太在乎了。”
　　“你就是太在乎了，对比起来熊晓就是奔三的大老爷们儿，你才是心思纠结的女大学生。”
　　“不提这个了，知行最近和邱爽怎么样啊？”
　　“我看也不怎么样，他最近飞那个兰博基尼富二代的醋，飞得有点过，邱爽对他很有些意见。”
　　“那我们仨最近都不太好，你的生日赶紧到咱们赶紧出去浪一下放松吧。”
　　“你和知行给我挑了啥礼物？我好好奇啊。”
　　“你别问我，我这辈子除了擅长挑情趣用品其余什么都不会挑。”
　　李小波和迟奔都笑了起来，话题转到了老关和大学时代的趣事，李小波是真开心，而迟奔脸上笑着，心里却被许多事占据了内心，史东阳、熊晓，还有家里，他感觉自己内心空空的，就像自己现在几乎空空荡荡的银行卡一样。
　　迟奔望了一眼天空，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李小波念的诗：安息在夜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