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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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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公务员的工作其实并不如很多想象的那般轻松,在某些部门和职位,公务员工作的强度甚至大于不少日企。
许知行再检查了一遍文档,终于在邮件栏点击了发送。他在晚上十点的空荡办公室里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随即打开私人邮箱,看看邱爽今天有没有分配给他什么工作,可以怎样讨论一下案情。
这时,一个敦实的中年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李处,您也没回家呢?”许知行关掉私人邮箱页面,站起来说。
“嗯,一会儿就回了。”
“后天要用的发言稿我刚已经检查过发您邮箱了,明天您看一下如果定稿了我提前帮您打印出来。”
“嗯嗯好。”李处长点头,在办公室找到了自己要的资料,装好之后准备走出去。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对许知行说:“小许啊,上次的考试结果下来了,你的笔试成绩很好,排名是第一。”
许知行眼睛一亮,但是李处长又继续补充到:“但是你争取的那个职位,其实已经有内定人选了,面试也就是走个过场,锻炼一下……”
许知行的表情掩饰不住失望,但是只持续了半秒,他又换上了一脸笑容,说:“本来也就是去锻炼一下,谢谢李处的照顾。”
李处长点点头,“其实你已经算升职很快了,从副主任科员到主任科员只用了一年,升科长也就是时间问题,步子不用迈太大,有好多人一辈子也就是个科长,或者到副处就到头了……”
“李处您说的是,我跟着您学习,稳扎稳打。”
目送完李处长走出去,许知行终于松懈下来,瘫倒在椅子上继续打开他的私人邮箱。在工作中许知行总是时刻紧绷的,呈现出来的状态永远精神积极,毕竟追上父亲曾经的步伐才是他的终极目标,光追上还不够,还要超越。
但是实际上,现在这种瘫在椅子上和喜欢的人写邮件,才是他最本我的生活状态,放松而惬意。
他和邱爽其实邮件里甚少聊天,基本都是在就事论事的讨论案情,很偶尔的,才会在正文里调侃个一两句,邱爽也是看心情,偶尔回偶尔不回,但是每每回复也都是能够和许知行合上节拍的抖机灵,两个人的笑点和幽默感其实都出奇的一致,每逢回复一个妙语,许知行都会忍不住截图下来晒到他和迟奔及李小波的三人群中。
不过今天,邱爽发过来的案子让许知行格外的注意,里面提到了一个人——史东阳。
他打开附件认真的看起来。
史东阳熟练的用他那把镀金的雪茄剪剪好了一根上好的古巴雪茄,递给迟奔。
迟奔连连摆手,表示不用了,但是史东阳很坚持,迟奔接下雪茄,生疏的在史东阳的帮助下把雪茄点燃。
不一会儿,一股浓重的烟味儿和雪茄特有的香气在昂贵的私人会所里蔓延开来,迟奔觉得很呛,但强忍着没有咳嗽。
“怎么样小伙子,是不是比中华好抽多了?”史东阳一边说话一边从口腔里喷出一股浓烟,迟奔一瞬间觉得坐在他跟前的,分明就是一条刚刚喷完火的恶龙。
史东阳喜欢叫迟奔小伙子,迟奔只得尴尬的笑笑,然后机械的道谢。他和史东阳已经算不上生疏了,工作中接触颇多,光会都开了不下二十次了。史东阳和他们正面交流的时间也不多,大部分时间只是听,不过迟奔总是在发言的时候忍不住偷偷打量史东阳,也许是门童事件给自己的阴影太深,他总觉得史东阳的眼神不怀好意。
史东阳雪茄抽得熟练,隐约中迟奔想起了朱强对土豪老板抽雪茄像抽旱烟的吐槽,现在想来,朱强之前嘴巴里所说的大部分土豪事迹,都能和史东阳的传奇人生合上。
“怎么样,加入我们贷一贷吧,你来负责北京片区的市场。”史东阳说。
迟奔的汗立马下来了,原本只是应客户需求来送个文件,却想不到被架进了史东阳的私人酒窖,文件的事儿没说多少,反而是史东阳拉着迟奔看东看西,看他收藏的雪茄,看他收藏的红酒。
史东阳本人不喝酒,但是不代表他不懂酒,他得意的告诉迟奔这是哪年哪年的收藏,然而迟奔云里雾里并不懂,迟奔只知道拉菲,82年的,这类从网络段子里学到的知识。
“史总,您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一个小职员,而且我现在也不负责市场了……”
“不不不,我从来不抬举谁,我只是爱才。”史东阳今天少见的没有穿Polo衫,而是穿着三件套的西装,倒是很符合酒窖会所的氛围,人靠衣装,梳了大油头的史东阳看起来也并没有之前迟奔还是门童时那种土到不可描述的庸俗感了,“我觉得你很有想法,开会的时候提出的见解接地气,梳理问题的思路也很清楚,最关键的是,我觉得你的性格,很隐忍。”
说到隐忍二字,迟奔觉得自己的手心又灼热的痛了一下。
“我也能忍,但是酒会坏事,会破坏自己控制情绪的能力……”史东阳说着似乎若有所思。
“我喜欢你的性格,为了目标能忍,能干大事。”史东阳继续说,“不过你得对自己再狠一点,你还差那么一点狠劲儿,比如现在,就应该当机立断,加入成长中的贷一贷,小伙子,银行不能待一辈子,薪酬的话,你提,翻个两三倍没有大问题。”
迟奔听到两三倍这几个字的时候,明显心动了一下,但是这也确实太突然了,他要是迅速跳槽,也是在帮张川渝打朱强的脸。
差不多过了两个小时,迟奔才稀里糊涂的走出了酒窖,他回望了一眼这外表低调内部奢华的建筑,想到里面随处可见的羚羊头或者野牛头装饰,再想到里面任何一瓶都能超过自己一个月薪水的酒,顿时感到一种遥不可及的空虚感。
他最后的理智并没有被击垮,没有被史东阳的大饼和奢华的环境击垮,他说他需要考虑一下,在以后合适的时机会愿意加入,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
史东阳也不着急,只是说时机永远都会有合适的时候,并扔给了迟奔一个新的产品文件,请迟奔帮忙规划优化一下。
迟奔默默的走在路上,一边招手打车,一边想着还是需要约李小波和许知行一起商量一下。
人生的一大半都是在焦虑和抉择中痛苦度过的,迟奔现在的心情便是如此,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一直压在他心头的事,像大石头一样不停挤压他的心脏,无法释怀。
朱晨一直觉得李小波的跳槽对他来说是双赢决策,一来李小波来到金鸡银行负责了相关市场工作,二来他被调到金鸡银行组直接对接曾经的同事和同学李小波,职位上升迁了,工作上也方便许多。
但是这并没有降低工作上该有的难度,旷日持久的提案和没完没了的会议依然充斥了他的生活,而且也经常面对李小波和迟奔,这感觉有点像大学生活的延伸。最近金鸡银行开展了互联网金融事业部后,多了不少相关工作压到飞鸽金融策划上来,朱晨觉得自己现在见到李小波的频率,可能远远高于了老在外面跑新闻的李小波室友朱宇。
又是一个大会,想到后面冗长的过程和繁杂的参与部门,朱晨感到头大,他和Chris跨进金鸡银行会议室的时候,虽然会议还未正式开始,但他明显感到了会议室里不同于往常的紧张气氛。
张川渝和朱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两人坐在紧挨的座位上,身体弧度却都是向着相互之间的反方向倾斜,聊的话题一开始还关乎工作,后来却扯到了迟奔身上。
迟奔少有的,今日并未出席。
“这个项目你们部门的主负责迟奔今天都没来,说细节的东西朱总你也不懂,这会我看是开得毫无效率。”张川渝不顾外人Chris等还在场,讲话丝毫不给朱强留面子。
朱强也不甘示弱,大大咧咧的坐在座位上,语气里满不在乎:“我们部门所有的主负责都是我,张总不喜欢和同级对接,反而喜欢和下级对接不知道是什么习惯。”
“会议通知的主参会人之一都不来参加,我们市场部门也非常忙的好吗,要聚齐这么多人得协调多久,下次要修改会议时间请赶早。”
Chris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连忙补刀:“张总也不要生气,员工缺席总是有些意外情况,比如生病啊请假啊,出去面试其它工作啊……”
张川渝一听乐了,和Chris默契的相视一笑,似乎都因为被迟奔坑过而结成了受害者同盟,让坐在同一个会议室的李小波和朱晨都忍不住感到尴尬。
朱强倒是面不改色,悠悠的说开始会议吧,右手却拿着手机不动声色的在微信里狠狠的打了几个字——你他妈死到哪儿去了?回来开会!
手机在迟奔的裤子口袋里响了一下,但是就像一滴水滴到音浪汹涌的大海里,瞬间就消失无踪。作为村儿里半个个体企业小名流,张家嫁女儿自然也要当得起瓷砖千金的身份,新郎接新娘一水儿的红色马自达6排开,缓缓行驶的车队后面还跟着一个吹拉弹唱的迎亲班子,锣鼓敲得震耳欲聋,但是和随后爆开的鞭炮声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穿着婚纱的新娘在伴娘的围绕下被新郎从楼上背了下来,伴郎团忙不迭的帮着新郎开门,伴娘团们一边讨要红包一边作势阻拦,周围的乡亲父老们带着孩子看热闹,嬉笑声鞭炮声不绝于耳。
迟奔默默的混在人群中,感受着北方干燥的冷风吹在脸上,他的羽绒服有点薄,呼出的白气和主人的身形一样在人群中随波逐流。
讨要糖果的孩子们在迟奔身边窜来窜去,撞得迟奔好几个趔趄,但是他的目光还是直勾勾的盯着新郎新娘的方向,看新郎怎样把新娘打横抱起,看新郎怎样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亲吻新娘,看一对新人如何带着喜庆的狼狈钻入车中,看红色的马6中新郎新郎摇下车窗和围观的人群招手。
车队开得很慢,新房离娘家房子不过五分钟的步行距离,仪式感却要把这段路拉得比接下来的婚姻本身还要漫长。
新郎是做什么的?新郎没有自己高,新郎没有自己帅,新郎没有自己那双笑起来眼角下垂的眼睛,新郎的外表看起来没有迟奔所拥有的一切,但是新郎却拥有了张静怡。
这场迟到的婚宴总算是如张家所愿,尽管新郎已经不是原定的人选。
可是没有人在乎这点,除了迟奔本人。
伴娘团里迟奔看到了王玉婷,但是王玉婷并没有注意到迟奔,尽管在婚礼前夕王玉婷鬼使神差的把一张婚宴请帖的截图发给了他。
王玉婷万万没有料到,就连迟奔自己也没有料到,他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迟奔身上还穿着昨天上班的衣服,他不知道自己连夜赶来是为了什么,当他接到王玉婷微信后的几个小时似乎凭空从迟奔的脑袋里消失了,他如行尸走肉一般匆匆赶往了北京西站,买了最近的一趟慢车来到了这里,车次太近只有站票了,迟奔蜷缩的坐在列车和列车之间的连接处,在无尽的摇晃和寒冷中试图再一次拨打他脑海中那个已经陌生却从未忘记的电话。
您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他应该知道的,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联系,也早就停机了。
李小波认为他对张静怡其实是真爱,许知行则认为他对张静怡只是意料之外的不甘,但迟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对张静怡究竟是什么。
如果现在看来,那么只是痛楚和怀念。
他怀念张静怡的温柔体贴,怀念她柔软的身体和闹渣渣的撒娇,怀念她的饭菜和她亲自为自己熬制的秃黄油,而这些,却终将属于别人了。
他跟着人群来到了新房的楼下,又是一番鞭炮和如法炮制的伴娘伴郎的打闹,新郎背着新娘,气喘吁吁的向楼里走去,新娘乖巧温顺的趴在新郎的背上,脸上尽是温柔和恬静。
她不像迟奔认识的那个张静怡了,她不再是迟奔的那个张静怡了。
以前那个微胖的热情的外放的张静怡,被现在这个瘦削的冷静的内敛的张静怡所替代,迟奔死死的盯住张静怡的眼睛,却始终没有得到哪怕一个意外中的对视。
直到人群逐渐散去,直到一地的爆竹残片如同迟奔的心碎一样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的热闹终于被寒冷的北风驱赶殆尽。
迟奔终于听到了裤兜里手机的一声轻响。
本能的掏出手机打开屏幕,除了数十个未接来电和几十条未读微信的提示外,一条孤零零的短信提示格外引人注目。
迟奔凭着直觉点开了那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别送了,我到了。”
迟奔淤积在眼眶中的眼泪没有如自己预料的那般决堤,反而似乎慢慢的被眼球吸收了,迟奔的眼睛亮晶晶的,在干燥的空气终于吸干了他眼里最后一点水分后,迟奔惨淡的笑了。
他们之间,终于再无瓜葛。
在回北京的高铁上,迟奔自始至终都没有给朱强回电话,他看着窗外向自己奔来又把自己甩到身后的防风林,如同自己呼啸而去的半个青春。
迟奔不禁幻想,如果自己在北京有足够的物质条件,可以安然无忧的把张静怡留在身边,是不是所有结局就会不一样了。可是事实却是,他连母亲老家的欠债都还没有完全还完,他天生亏欠一个女人,后天又亏欠了另一个女人,似乎永远都是还不完的。
又一条短信提醒打断了迟奔的思绪,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条银行到账提醒。
三万元,迟奔的太阳穴跳了一下。
打款人是史东阳的助手,永远西装革履的那位咨询公司死板男,他现在已经被史东阳完全收入麾下,正如同史东阳对迟奔自己的定位一样,迟早都是要收入囊中的。
不过是一个文档的整理和产品的修改意见,虽然迟奔做得认认真真,但是也并不值三万人民币的天价,刚刚还在巨大的心痛之中的心脏又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激动笼罩。
迟奔一时间五味杂陈。
初恋已经结婚的事实和口袋中忽然多了三万人民币一样没有真实感。
迟奔脑子里忽然响起了当年毕业时在李小波和许知行面前许下的豪言壮语: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