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三》叉叉0707

41、第 41 章

　　#41

　　迟奔在朱强手下才不过半天，就体会到了加班的滋味。
　　他办完手续还来不及和新同事打招呼，就来到朱强会议室，旁听他和史总的会，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十一点。
　　史总名字叫史东阳，山西人，出生在贫困县里最贫困的一个村儿，遍地盐碱，不长庄稼，但地里有煤。以前的开采交易权都被国有企业垄断，但八十年代后，权力下放，多少有眼光的农民土方炮制，在煤层浅的地方背着一个背篓就敢下矿，催生了一代煤老板的传奇。
　　史东阳就赶上了这样一股东风，先是自己挖煤，后来借钱开了焦化厂，一吨一吨的焦炭烧好之后运去全国各地的发电厂，发电厂像怪物一样每日吞下这些农民焦黑的血汗，再吐出白花花的钞票，史东阳阴差阳错赶上了时代发展的顺风车，瓢满钵满直到整个煤老板的时代落幕，他拥有的现金握在手里发烫，总思考着要再做点什么。
　　史东阳没读过多少书，但是他信读书人，传说他穷得连裤子都穿不上的时候，赶借钱办焦化厂就是听了村里唯一一个高中生的建议，高中生自己不敢，史东阳敢，该他当老板。
　　会议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西装男在和朱强说，史东阳大部分时间只认真听，他看起来眼神很空洞，不知道是真的在听还是在发呆，但是每到他听不明白的地方都会打断问一下。
　　不同于其他煤老板没完没了的在北京囤房或者投资影视业，史东阳好几年前就开始关注金融行业，一开始他只是简单的理解成自己有钱就能做放贷的事儿，经过几年琢磨和小小的试水，玩了几年大型工厂机器的融资租赁，赚了一点钱，他开始有了新的思路。
　　于是他找了一家咨询公司，请了有穿西装有学位的读书人来给他出谋划策。
　　这些背景信息是迟奔之后才听朱强说的，所以全程迟奔都不是特别清楚情况，只听到几个人一直在讨论一个网贷公司的模式和产品，以及银行存管的细节。
　　网贷模式并不新鲜，2011年到2012年一大批平台爆发，少说也有几千家，迟奔自己私下也研究过一些，作为对钱特别敏感的他来说，炒股、基金、黄金期货、网贷理财他都没少研究，尤其和张静怡分开后，还大胆炒了一把股，有赚有赔，陪他度过了一段最难熬的时光。
　　失恋的人都应该去炒股，虽然盈利不足以冲淡失恋的悲伤，但是赔钱一定能转移人的焦虑。
　　总的算来赔的多赚的少，现在迟奔有点余钱就老实放在银行理财了，网贷平台最多不存超过3个月的，见好就收。
　　“比如美国的Prosper，依靠的模式现在也达到了几十万的会员，国内目前有的类似平台，最大的是融易金和贷宝贝，排在第二阵营的是借财通和财，财……”西装男在小白板上画了不少篇幅，本是滔滔不绝，但讲到这里忽然有点卡壳。
　　迟奔晚饭没吃，会议上自己又参与不了什么，饥肠辘辘，百无聊赖，听到这里他下意识的补了一句：“借财宝和财富通。”说完他就后悔了，老大没指示他自己在这瞎发个什么劲儿的言，还指出西装男的口误，毕竟是客户，不太礼貌。
　　果不其然，朱强立刻冷眼甩来，迟奔心领神会，连忙低头喝水。
　　“对，是借财宝和财富通……”西装男看了迟奔一眼，继续发言。
　　这时史东阳突然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转头问迟奔：“你对网贷平台有研究？”
　　迟奔一口水差点呛到，赶忙放下纸杯：“谈不上，谈不上研究，就是自己用过几个……”
　　“你都用过哪些？最喜欢哪个？”史东阳来了兴趣。
　　迟奔看了一眼朱强，朱强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说，于是迟奔放下心来，“刚才说的我基本都用过，我最喜欢的是借财宝。”
　　“为什么，因为收益高吗？”
　　迟奔摇摇头，“因为可以用信用卡投资，最短期限有一个月的产品，返回本金时可以信用卡套现，而且他们平台的抵押品资质我去查了……”作为一个贼抠门儿的攒钱达人，迟奔自然不会让信用卡公司拿走自己的一分钱利息，不仅如此，他还很会用信用卡套信用卡宽限自己的还款时间，打出时间差用来理财，收益虽小，但是他绝不浪费任何一分。
　　咨询公司的人虽然研究了各类海外高大上平台，国内的平台也熟读了各种数据，但总比不上迟奔这个实操家来得熟练，迟奔几句话就把他用过的十几个网贷平台的特点、收益情况、模式情况说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末了还加了几句自己的观点。
　　“……所以我觉得直接收购一个平台最方便，现在有很多家产品和模块底子都不错，但是流量太少，他们的资金量也拼不起来，可以买下来改造改造。”
　　西装男点头，“本来也是有这个打算。”
　　朱强全程一直在偷偷观察史东阳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不满意，朱强也就放心了，正想继续说下去，忽然就听到“咕”的一声，迟奔的肚子叫得响亮清脆。
　　刚还意气风发的迟奔满脸尴尬，但是毕竟生理反应，忍耐不住。
　　“朱总，今天时间也不早了，耽误你那么多时间，过意不去，出去一起吃个便饭吧。”史东阳提议。
　　朱强笑嘻嘻的说哪里哪里的推脱了几下，也就应允了。
　　迟奔也松了一口气。
　　说是便饭，四个人却在史东阳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家高端粤菜。史东阳要了两只龙虾，一只虾尾做了刺身，头拿来煲粥，一只做了咖喱，又点了一条三斤重的石斑和几个小菜。
　　迟奔偷偷看了一眼菜单的价格，不禁乍舌，一顿饭迟奔半个月工资没了。
　　出去洗手的功夫，朱强告诉迟奔，你这个肚子叫的甚是及时，不然不知道要扯到几点去了。
　　“我的高端老客户，对我很是信任，有点啥想法都爱找我聊，一聊就是一天，聊完就请吃顿好饭，多少年的习惯了。”
　　“感觉气质有点，浮夸……”迟奔斟酌着说。
　　“你是想说土吧？土不是重点，他手下帮忙做事儿的气质好的多了去了。”
　　不土也就不会是朱强的忠实客户了，迟奔心里想，这年头有点闲钱的人不算少，折腾来折腾去啥都搞不成的也不算少，尤其这种看起来人傻钱多的货。
　　朱强在卫生间的镜子前一边擦手，一边说：“我知道你脑子里在想啥，但是我花不花时间在一个客户身上，只取决于他钱多不多，其余都是次要的。”
　　“史总这个项目要是真做起来了，也是有很多点可以合作的……”
　　“能做，肯定能做。”
　　“因为他钱多吗？”
　　“因为他心狠。”朱强说，“钱多，心狠，万事乃成。”

　　席间，迟奔对着满座的好菜有一点拘谨，看着酒上了，连忙帮史东阳倒酒，史东阳却摆手回绝了。
　　“史总今天不喝？”迟奔尴尬的把手收了回来，又帮史东阳倒茶。
　　“史总从来不喝。”朱强嘿嘿一笑的补充。
　　史东阳拿出一支烟，西装男熟练的帮他点上。
　　“抽烟清醒，喝酒坏事。”史东阳说着，接下了服务员递过来的一碗白面。
　　白面前整整齐齐的放着几碟葱花、醋、盐、蒜瓣，史东阳拿起一个蒜瓣，又把剩下几碟拌进去，滋溜滋溜的吃了起来。
　　朱强和西装男也不客气，大家桌上不敬酒也不多说，都在认真埋头吃饭。
　　迟奔本想察言观色，看史东阳动哪个菜了他再夹，后来也放弃了，因为史东阳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吃那满桌的珍馐佳肴，他钟爱的，只是面前的那碗白面而已。
　　因为没有敬酒的环节，饭局结束得很快，大家像是干净利落的只是单纯来吃了一顿晚饭而已，喝酒的人自斟自饮喝两盅，不喝酒的人喝茶吃面也津津有味。临了没吃完的东西朱强甚至还张罗着打包，自然也都落到了迟奔手里。
　　高档餐厅的打包袋都甚是精致，迟奔感觉自己像是拧着一包奢侈品，这打包纸袋的质量也过于好了一些。
　　迟奔脑子里想着没吃完的龙虾粥正好可以当明天的早饭，没了张静怡他的日子过得甚是粗糙，尤其饮食上，一年下来感觉自己瘦了不少。
　　“小伙子可怜可怜我吧……”
　　准备过天桥打车的迟奔停下了脚步，看到天桥上一个老婆婆跪在几张报纸上乞讨，一张破硬纸板上歪歪斜斜的写着老伴儿得了癌症希望得到社会救助之类的字。
　　秋天的夜晚已经有些凉了，但是老婆婆穿得很单薄，花白的头发稀疏的盘在脑后，被风吹得和它的主人一样无依无靠。
　　迟奔忽然觉得眼眶一热，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迟奔摸摸兜里，没有零钱，于是她把手上的打包袋轻轻放到了老婆婆的身边。
　　“小伙子，谢谢你，给点儿钱吧……”
　　迟奔内心挣扎了一下，起身走了。联想到母亲确实心酸，但是也不至于莫名的花出去一百块，迟奔一边走一边掏出钱包翻了翻，别说一块两块，一张十块二十的都没有，剩下几张粉红色迟奔还是舍不得的。
　　已经下完天桥的楼梯后，迟奔才从钱包的缝隙里找到了一张五十。他犹豫了两秒，还是转身小跑过去把五十塞给了还一脸没有反应过来的老婆婆。老婆婆连连道谢，迟奔倒是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赶紧跑掉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蠢，有点想尽快逃离那个局面。
　　然而事与愿违，他一下天桥，一辆大众就缓缓的停在了他面前，后车窗摇下来，是史东阳那张看起来有些虚胖的脸。
　　“上车吧小兄弟，送你一程。”话音未落，车门已经打开，不容拒绝。
　　迟奔道谢后有点拘谨的上了车，不安中只觉得这后排座位也过于宽。副驾驶坐着咨询公司的西装男，司机看起来是史东阳的专职司机，恭敬的问迟奔要去什么地方。
　　迟奔说了地址，史东阳搭话问：“租的买的？”
　　“租的，史总您说笑呢，我哪里买得起北京的房子。”
　　“刚才那个老乞丐说不定在北京有房子。”
　　“……啊？”迟奔有点尴尬，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显然刚才那一幕史东阳是都看在眼里了。
　　“我小时候出生的那个村，盐碱地都不长庄稼，穷，没得吃，就有爷爷奶奶辈儿就带着孙辈儿出去要饭，隔壁老马家生了个男孩儿天生没有腿，他爷奶把他带到大城市去要饭，没两年回来了，就给家里盖了楼，后来村里的人都争先效仿，哪个孩子要是兔唇了都争着借来要饭，卖老的，卖穷的，都不如卖残疾的来得可怜，就有人把捡来的孩子弄残了去要饭，那个年代在路边捡一两个女娃还是比较容易……”史东阳自顾自的说着，像是说给整车人听，又像是只说给他自己听，“要不是后来可以挖煤了，可能整村的人都会去要饭……我经常来这里吃饭，天桥上那个老阿婆，有时是老伴儿病了，有时是儿子病了，还有时带着一个假孕妇，她赚得比你多，吃得比你好，可能是不会要你打包的菜……”史东阳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副驾驶的西装男也跟着应和一起笑。
　　迟奔笑不出来，只好尴尬的扬了扬嘴角。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迟奔，迟到的迟，奔跑的奔。”
　　“哦，挺有意思，我记住了……”史东阳点点头，脸上涌起一丝怪异的笑，“小兄弟，手给我一下。”
　　迟奔莫名的伸出手，史东阳打开后座车灯，一枚很浅的疤几乎不可察觉的横在迟奔的右手掌心，“我觉得我们挺有缘。”
　　史东阳眉心的痣忽然像火星一样，勾起了迟奔尘封已久的记忆，这火星落在了迟奔的掌心，让他幻觉自己手心灼热。
　　虽然没了大金链子，但是这Polo衫，这眉心的痣，这油光泛滥的脸，这不就是当年用烟头烫一头黄毛的小门童迟奔的土老板吗！
　　震惊过后，便是长久的尴尬。
　　已经过去七八年的事儿，虽然想起来还是生气，但是此时此刻，迟奔要做何种表情来面对？更何况这还是迟奔新老板的大客户。
　　“迟先生，您到了。”司机的一句话帮迟奔解了围。
　　“哦，嗯，那我下车了……”迟奔拉开车门，连谢都忘了道，但是这种情况下，说谢谢又未免太奇怪。
　　“你还有什么话想问我吗？”史东阳开口。
　　迟奔关门的手愣了一下，迟疑着问：“所以史总送我回来，是想表达……歉意？”
　　史东阳哈哈大笑，“我只是想证明一下我记性好，没别的，还有，我这人，从不道歉。”
　　关上门后，大众呼啸而去，迟奔待立风中，才想起来这等莫名其妙的八卦一定要和李小波和许知行分享一下。
　　他兴冲冲的在微信群里发了好几段长语音，但是直到他到家洗完澡后都没有回音。
　　于是迟奔继续在微信群里补充细节，说那个土豪很奇怪，居然没有开奔驰宝马啥的，开了个帕萨特，还有司机。
　　这时许知行终于回复了，让迟奔描述了一下车的外型和内饰。
　　迟奔说完，只见许知行回复了六个字——
　　傻逼，那是辉腾。
　　若干年后，当迟奔又一次在同样的天桥看到了类似的乞讨老者时，他的脑子里总会浮现这一晚的场景，只是那个时候的心情，难以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