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三》叉叉0707

28、第 28 章

　　#28

　　18岁以前的人生，总是很漫长的，李小波时常能回忆起自己的幼年时代，坐在小院子的葡萄架下，玩一只甲虫能玩上一整天，玩到他自己都觉得时间是不是太长了，是不是该睡觉了，戴着围裙的妈妈才会从屋子里探出头来说：小波，吃午饭了。
　　如果说18岁以前的人生，时间就像是一块静止的小石子，那么18岁到22岁的人生，就仿佛是把这块石子推到了深渊的边缘，一毕业，这块石子就掉了下去，所有人几乎都能感受到时间在他们身边开始加速，并且越来越快。复读了两年的李小波把加速的时间往后延迟了两年，然而还是挡不住的被卷入了飞速的洪流，他感到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漩涡，漩涡的底部是什么却都是未知的，生活和工作在无形的日日夜夜中吞噬着一切。
　　李小波今年不过也才25岁，但是他感觉自己脸上似乎开始有点岁月的痕迹了。他看着玻璃窗上的反光，一个戴着眼镜的偏分头男子，熬夜加班的憔悴面容上映着电脑屏幕的荧光。飞鸽金融策划的工作强度不是一般的大，他和迟奔毕业一年来早已飞速的适应了这个节奏，就像此时，他做完一个方案，还是能够有精力把电脑里的word打开，改一改自己给杂志专栏的供稿。
　　李小波的杂文写得颇有点味道，但是出版的书，除了在大一后半期完成的那一本之外，激起来一点小水花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一直都还没有新的作品。也许一件事情拥有了好的开端，就一定会给人后面都会好的这样的惯性幻觉，但是成年人的生活，没有一天是容易的。
　　李小波每天敲击自己的键盘，已经到了25岁，文学梦想似乎还是没有怎么太实现。但是给杂志写写杂文，赚几个零花钱也是不错的消遣方式，而另一个消遣方式，就是写信给远在欧洲的林晓鸽。
　　林晓鸽没有给他确切的回答，在模棱两可似有似乎的暧昧中，两个人还是保持着通信，现在大多数时候都用Email和视频的方式来沟通，偶尔他们也互通书信，用这种最传统的浪漫来弥补漫长的等待。
　　林晓鸽也许明天会回国，也许永远都不会回国。
　　隔壁屋里若有若无的声音打断了李小波的思绪，他扬了扬眉毛，早已习以为常，李小波喝了一口水，继续在电脑键盘上敲打。
　　和朱晨这样的北京孩子不同，外地孩子李小波和迟奔不得不在租房上多下功夫，经过和各类中介斗智斗勇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离地铁还算近的一室一厅，3200的房租，李小波付1200住客厅，迟奔和张静怡付2000住卧室，对于毕业起薪只有3000来块的工作新鲜人而言，这样的房租已经是很大一笔开销。好在飞鸽金融策划加班虽然凶猛，但是周末加班还是有加班工资的，算下来，李小波和迟奔每月到手仍有4000左右，张静怡在一个听起来响当当名头的国际电脑公司里当销售支持，一个月到手3500出头，每天过着表格录入和协助排期的工作，稳稳当当，中规中矩，下班时间稳定，能给两个加班没点儿的大男人一口热饭吃，李小波对此心怀感激，所以从来不曾介意她和迟奔经常制造噪音这回事，比如此时此刻。
　　这是一个大开间改成的一室一厅，墙壁并不太隔音，总是猝不及防的，全方位全时段的向单身处男李小波展示热恋小情侣的温馨日常，或者情色日常。
　　李小波心无旁骛，手指敲打键盘的速度更快了。
　　不知过了多久，迟奔穿着大短裤，顶着毛绒绒的乱发出门喝水上厕所。
　　“小波还没睡啊？” 除了黑眼圈和李小波一样明显之外，今年23岁的迟奔和一年前相比变化并不大。
　　“马上就睡了，你不也还没睡吗？”李小波头也不抬，继续敲键盘。
　　“我……原本是打算早睡的。”
　　“都快三点了，你和静怡真是……好体力。” 虽然不介意，但是李小波却是很乐于吐槽这件事。
　　“哪里有……”
　　“说谎烂下面啊。”
　　“哎，我们从大学时期复杂丰富的男女关系，已经变成了纯洁简单的□□关系，即便明天就要出差提案，拖欠的公粮也不得不交……哎，你咋知道的？我们很绅士淑女的咬紧牙关没发出半点声音啊？”迟奔的不知耻在李小波面前表现得尤为出众，他坐到李小波的桌子上，拿着水杯光着上身满脸完全没有半点害臊的模样。
　　“虽然嘴里没声音，但是Body撞击的声音还是有的，我当了你们一年的听众，完全可以从各种细小的音质变化来判断你们的体位，求求你快进去不要打扰我写东西了。”在面对无耻这件事上，李小波永远是遇强则强。
　　“李小波你变了，这些话你从前是说不出的。”迟奔惊呼。
　　“写作让我变坏，工作让我变态，和你们住一起让我变本加厉。”
　　迟奔捞起李小波桌子上的信纸，上面写着李小波行云流水的娟秀行楷，“是长期的得不到与压抑让你变本加厉……”
　　李小波一把从迟奔手中抽回信纸，“拿回来，我还没写完。”
　　迟奔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李小波的信是写给谁的，在这个年代，还保留着书信沟通这份旧浪漫的，唯有此二人。
　　“那你方案都改完了吗？我看看。”
　　李小波点开笔记本桌面上的PPT，让迟奔猫在他身后一起看。
　　“哟，我初稿里的部分内容你怎么删了啊？”迟奔嚷嚷起来。
　　“太恶俗。”
　　“恶俗啥啊，一个名字就叫金鸡的Local银行，找了一个名字对仗的飞鸽Local乙方，不就是为了接地气吗？而且你想想，他们银行的产品线名字更是恶俗得令人发指，上次的理财有‘银富’系列，这次主推的基金Slogan又叫‘让基飞翔’，听起来就很猥琐，我们多给开发点‘银当’啊，‘银鸾’啊，‘简富银富’的主题才能符合黄姐的口味……”
　　“虽然黄姐上次确实很欣赏你给做的策划……姑且叫做策划吧，但是这次提案有张川渝参加，风格上还是不要那么……粗放。”
　　金鸡银行作为一家总部地理位置靠近北京的准二线城市银行，近几年来借助城市发展的东风迅速成长，已经算得上是飞鸽排名前五的大客户。这些步子迈得太大的地方银行，和外资银行的风格完全不同，刚开始时，负责市场部网络营销口这种新增部门的人员很多都是之前其它部门遗留下来的，比如黄姐，就是一个四十好几会计出身的老大姐，对市场可谓一窍不通，稀里糊涂就被安排了进来还混了个小领导当，这些年听的案子多了，见的世面广了，可就不好忽悠了，固执的思维加上一知半解的知识，让她的难伺候程度呈指数上升。
　　然而是人，就会有缺点。黄姐有一颗热诚的老大姐的心，偏爱乙方的诚恳小伙儿，常常提案一完就换下刚才还在辱骂乙方的嘴脸，一脸慈祥的拉着小伙儿给人说媒，当然这媒大部分时间也仅限嘴上说说，但是满足了女性原始的三八快感，从而释放了黄姐的工作压力，让提案更易通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Chris才从一堆毕业生中精挑细选了两个个子高长相顺的小伙儿入职。
　　个子高长相顺的李小波和迟奔第一次见黄姐的时候，部门小组长都快被骂哭，唯独对李小波和迟奔这两个新人，黄姐给予了老甲方的关怀，从此对金鸡银行的提案Chris必让李小波和迟奔参加，所以尚在实习期时二人就是金鸡组的成员，为了黄姐他们熬了无数个夜，黄姐这个女人，远比林晓鸽和张静怡要磨人和销魂，她时而让李小波和迟奔彻夜难眠，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时而又让他们喜笑颜开，精神振奋，兴高采烈。
　　但是总体而言，李小波和迟奔在黄姐面前所受的压力，还是要比其它员工好一些，毕竟黄姐舍不得当面辱骂他们，哪怕内心里觉得金鸡的方案像坨屎，也会温柔的让此二人改一百遍再来见她。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矮矮胖胖的朱晨本来也在金鸡组，一年后就跳槽去了一家做汽车广告的公司，时不时还和李小波迟奔有些联系，名片上赫然写着“xx奔驰组”，听起来就洋气，毕竟“飞鸽金鸡组”这样的字样都不好意思印到名片上，发出去外行人可能会觉得两个大好青年正在从事什么家禽生意。
　　基因中就有点乡土气息的金鸡银行业务逐渐壮大，市场部今年也有了新的领导，空降了留洋归来的张川渝张总做市场部领导，一来就被飞鸽和金鸡这些年来磨合出的乡土风格方案呛了一口土，几次提案都在大骂没档次，扬言合同期过后就要重新比稿找供应商，吓得老总黄鸽都赶紧从台湾回来和Chris一起去公关了好几次，最近才稍有缓和。
　　“刚朱晨也在□□上说他在加班，但是吧，我和朱晨的距离，就是人家工作对着奔驰，我工作对着迟奔。”李小波合上电脑，伸了伸懒腰也准备去洗漱睡觉了。
　　“一入广告深似海，我什么时候才能开得上奔驰啊，它上面可真的写着我的名字。”迟奔一边哀嚎着一边往房间走。
　　“对，虽然是倒着写的。”李小波吐槽。
　　“你快睡觉吧，内心已经很变态了，身体一定要健康啊。”迟奔反击，话音未落，就听到房间里传来张静怡不满的骂声：“死鬼你还睡不睡觉了，你明早出差赶高铁要是吵醒我我跟你没完！”
　　迟奔嘴里应着“来了来了”一路小跑着一溜烟儿闪进了他的温柔乡。李小波看着他的背影有一些出神，同样的辛苦工作，同样的清苦生活，同样的狭小空间，同样的熬夜失眠，但是迟奔身边有了张静怡，就变得不一样了，一个人吃饭是活着，两个人吃饭就是生活，李小波心中忽然暗生羡慕，他看了一眼桌上写了一半的信纸，他其实也不算从来就是一个人，但是那个人，什么时候才能从纸中走出来呢？
　　李小波把信纸收进电脑包，出差的时候，也要接着把信写完。

　　“……因此，此次活动的主题，就是‘金鸡独利’，通过刚才提到的互联网、报纸杂志、户外媒体等全方位的夹击，扩大金鸡银行的知名度，增加储户的信任感，并争取到更多的新开卡用户……”李小波穿着全套的灰色西装，领带紧紧扎在脖子上，细黑框眼镜让他看起来斯文而专业，他本身声音条件就自带点男低音，提案中款款而谈，根本看不出是一个刚毕业一年的新人，因此Chris在梳理完大方案框架后，也有意把更多的细节部分都让给李小波来讲。今天有张川渝出席，Chris不得不来，他代替原本小组长的工作，做了开场白和提纲介绍。
　　这是飞鸽对金鸡银行年底客户回馈系列活动的策划案，虽然案子不大，但是关乎着能不能从今年原本的预算中多批出来一笔给到飞鸽，对明年的预算分配也有极大的帮助，因此飞鸽金融策划的金鸡组小团队从上到下都对此次提案十分重视，Chris已经发话，要是让客户接受了比原计划高15%的预算方案，明年初就给金鸡组全体加薪，年底多发奖金并批预算给全组出国开年会。
　　黄姐坐在椭圆会议桌的另一端，脸上还是那副看李小波这样的年轻小伙儿说话时一贯的慈祥表情，这个方案之前已经和黄姐过了几次，大方向黄姐已经指导过调整过，理论上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是坐在她一旁的张川渝张总从头到尾还是一脸严肃，冷若冰霜，看不出喜怒与否，从他的脸上读不出半点满意，也读不出半点不满意。
　　张川渝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四川一代的人，除了个子矮点胖点，和许知行的气质倒是有几分挂相，由此第一次见面，迟奔就判断，张川渝在工作上是个难缠的角色，大概在生活上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毕竟他当年和许知行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大打出手。
　　迟奔意识到，李小波淡定轻松的外表下，还是隐藏着许多的紧张和不安，从他本来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中，今天居然好几次都冒出了点西南口音这点就可以看出来。
　　“以上就是今天的提案，不知道黄姐和张总还有什么建议需要我们改进？”Chris一身藏青色西装，中规中矩四平八稳的打扮，就如飞鸽对张川渝的提案，因为不知道张总新官上任有几把火要放，大家都不敢冒进，用着最稳妥的路数进行过招。
　　“方案不错，谢谢Chris总，名字也取得很好，‘金鸡独利’、‘闻鸡起舞’、‘雄鸡夜鸣’，还有……各种鸡，各位真是精心准备查找了不少和鸡相关的成语，黄组长和我都挺感动。”张川渝一番话说得略带阴阳怪气，Chris脸上赔着职业笑，脑门儿上也略紧张得出了点汗，他的高发际线藏不住内心的担忧，这些忧虑变成了液体，从头皮上的毛孔里渗透出来。
　　“但是方案和我们以往的年底客户答谢计划没有大的不同，新瓶老酒，预算方面却提了许多，今年的客户看来确实是更加金贵……”张川渝脸上仍是冷若冰霜，他想挤出点笑意，然而脸上已经习惯了扑克脸的肌肉正在抗议，或许他自己内心中认为自己已经笑了，毕竟他已经努力的扬起了嘴角的肌肉。
　　迟奔坐的位置正好清楚的看清了张川渝的皮笑肉不笑，他感觉自己打了个冷战，迟奔觉得自己今生相处一个许知行就够了，不需要再来一个中年发福版的老许知行变着法儿的吐些破槽给自己听。
　　Chris心里倒是安心了不少，张川渝今天并未刻意刁难，至少证明方案通过了，大方向照此执行没问题，只是新增预算这点受到了一些阻碍，循序渐进，执行方案微调的时候依然可以多争取一些额外的费用。Chris一边听着张川渝讲话，一边脑子里告诉运转着自己的小九九，还时不时的随声附和几句。
　　“您说的是，金鸡以前的老业务板块确实如张总所说，但是今年新增的业务板块我们也感到给客户普及的力度不够，所以……”
　　这句话几乎是Chris的本能反应，每个营销人在面对反驳时，哪怕内心已经接受了甲方爸爸给的现实，嘴巴上还是会稍微挣扎一下，挣扎成了有果子吃，挣扎不成顺带拍拍马屁也不耽误项目。
　　谁知，这一句却让张川渝的脸色真实的垮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我加入金鸡银行的时间不久，也总有人误会我对金鸡的业务不熟练，还是只知道老的一套，但是我来了金鸡银行好歹也是一年有余，和在座有几位贵司的组员大概是同期接触金鸡银行的业务，去年还是实习生，今年就化身专家来告知我去年力度不够，今年要加预算了，李小波你说说这个预算主要加在哪些方面比较好？”
　　张川渝隔山打牛，把矛头对准李小波，实际却是在对Chris表示不满，李小波作为一个毕业一年的营销新人，担当提案细节说明已经是进步神速，一上来就要回答客户大领导的大刁钻问题还接不住招，只能看向Chris求助。
　　“张总，其实……”
　　“Chris总给新人一些机会嘛，让李小波说说。”
　　张川渝话里有话，不让Chris出来打圆场，Chris不好出声，只能用眼神示意让李小波先发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