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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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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你在十八岁时是否想过三十岁的自己会是怎样?
功成名就?富可敌国?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但当你真切地走到了人生第三十个年头的门口——
这道门槛,意味着你要与一切幻想真正挥手告别,接受人生所有的真相与责任。
而此时,你点检自己所有。
尚未获得的,与全然失去的;
不可再来的,与永不抵达的……
积沙成山,然后散落于时间。
漆黑的天台上,伫立着形单影只的落寞与绝望。
远处是北京繁华的CBD,川流不息的汽车和灯火通明的大厦亘古不变,如同他十八岁初次来到这座城市时一样,繁华而清冷,耀眼而冰凉。
他直接对着酒瓶喝了一口酒,昂贵的红色液体因为存放过久氧化过度,已经又酸又苦。
他轻轻的哼着“祝你生日快乐”,点燃了手中的打火机。古旧的Zippo上一点小小的火蔟映亮了他的脸,依然年轻但是沧桑,依然俊朗但是已经失去了光芒。
他点燃了一纸文件,燃烧的纸张飘进铁桶中更多的文件中,火光渐亮。
欲望像一堆火,放大了他的影子,而火熄灭以后,在巨大的城市里,他必须认清自己只是生活的一个小角色。
如果一切都能从十八岁那一年重来,或许他的选择会截然不同。
他扔掉酒瓶,蹒跚着挪动到天台边缘。那小半瓶他曾经总也舍不得喝的佳酿,在地上滚了几滚,暗红的绝望随着酒精味染了一地。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他从楼顶一跃而下——
在下坠的一瞬间,这个刚刚渡过三十岁第一秒的男人,看到自己的前二十九年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飞过。
他闭上了眼睛。
#1
“同学,同学……醒醒!”
不知道喊到第几遍,躺在下铺酣睡的男生终于皱了一下眉头,从迷糊中醒来。
宿醉的许知行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身上还是昨天刚到学校时的T恤牛仔,连鞋都没脱。他把脚放到床下,踢翻了几个空啤酒罐,叮叮咚咚的滚到来人的脚边。
许知行顺着空啤酒罐,目光落在一旁的集满泥尘的帆布大包上,这种近乎牛仔粗布做成的帆布大包十分常见,通常会出现在北京西站里涌出的外来务工者肩上。
大包的主人脚踩一双阿迪王,一条皱成一团的帆布裤子,最醒目的还要属那件松垮垮的白色体恤,拙劣的印着四个长发飘飘的男人头像,并上书四个大字——流星花园。
首都财经大学和北京所有的高校一样,开学的时间都在这几天。作为大一新鲜人,昨天早一天来入学的许知行已经见识过校园里千篇一律的学生和千姿百态的家长。
想来民工家庭养育出能够考上首财的学子不易,总是要大包小包的买站票也要到北京来送。
“叔叔不好意思……什么事?”
许知行一边揉眼睛,一边问。
空气忽然就安静了。
许知行抬头,看到流星花园一张稚气年轻的脸,浓眉大眼平头正脸的长相,眼角有点下垂的内双眼睑颇为讨喜,但一结合那一头卷曲的黄色烟花烫小卷儿,顿觉城乡结合部的杀马特压迫感扑面而来。
流星花园的脸部肌肉明显抽动了一下,“同学,我不是叔叔,我是你室友。”
许知行和他四目相对,在惊讶中强行憋笑,脑中一时词穷。
“你睡的是我的床。“流星花园指了指床架上贴的铺位分配表,补充道。
首都财经大学市场营销系的新生宿舍,条件比起其他高校的六人间八人间要好上许多,是规规矩矩的四人间,可惜空间狭小,仍然是上下铺的配置,屋子中央摆放了一张共享大书桌。
许知行站起身来,看到铺位分配表上,分两行的四个名字分别是:迟奔、许知行;王彩龙、李小波。但是并没有标注详细的上下铺分配。
“王彩龙是下铺,所以我也应该是下铺。“可能是看出了许知行的疑惑,流星花园解释说。
许知行这才注意到正在对面淅淅索索收拾床铺的男生,可能是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王彩龙转身点了下头,脚踩一双黄胶鞋的王彩龙同学满脸质朴,才是正经的民工打扮。
许知行扶额,一时幻觉自己不是来读大学,而是进了一个建筑工地。
许知行相信自己身上这件白色的CK基础款T恤,大概比这两个室友的全身行头加起来都贵。他从小家境优越,身边的朋友都是非富即贵,和所谓底层人民相处不太多。
“迟奔同学,我昨天一来就睡了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你看咱俩换一下行不行?”许知行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对面这位皮肤呈小麦色的杀马特男子,他怪异的衣着打扮明显不太合身,就算是城乡结合部的杀马特潮流,他也没能完全跟上。
179cm的许知行在南方人里不算矮了,但迟奔还是比他高出小半个头,身材透着北方人特有的结实。
许知行用商量的目光看着迟奔。
迟奔看着对面这个叫做许知行的人,一股不舒服的感受涌上心头。
许知行在迟奔眼里只能用四个字形容:一身贵气。鞋子不是耐克阿迪这样迟奔认得的牌子货,但是一看就很贵,许知行眼睛不小,但是轮廓分明的单眼皮,导致他眼中对自己的戏谑和讥笑一览无余。
“不行。”迟奔回答得斩钉截铁。
许知行没有料到这样简单的要求会被拒绝,不由皱了一下眉头,“迟奔同学,分配表上只写了床的分组,并没有标注上下铺,你怎么就断定王彩龙和你就一定是下铺呢?”
许知行满脸的自信和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傲气让迟奔的不适感加重了。
迟奔把原本背在肩上的迷彩背包放在了桌上,“你就说你让不让吧。”动作在无形中透出了一丝威胁的意味。
许知行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了,但良好的家教让他压抑了自己吵架的冲动。
沉默对峙了两秒,许知行表情放松下来,转头开始收拾被褥。他一把把被褥扔到了上铺,对着迟奔斜眼一笑,目光落在迟奔的T恤上说:“下铺是你的了,道明寺少爷,请。”
下一秒,许知行只觉得左脸一痛,然后就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在了床上。
许知行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被打,迟奔就紧接着上前一把揪住了许知行的领口。
操!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儿至于吗!
许知行暴怒,他也不是好惹的角色,猛的起身就把迟奔重重的推了一把,两个人缠斗在一起。
王彩龙在一旁慌了神,尝试去拉架,但他这170cm不到的小身板儿又不敢,只能弱弱的说两句“你们别打了”。王彩龙那厢劝架劝得细若蚊蝇,许知行迟奔这厢打得却是越发欲罢不能。
迟奔中学时常年混迹于游戏厅和台球桌,也算他们苏北小城市的一只小地头蛇,人高马大打架自然弱不了。但是许知行从小学起就固定上高端俱乐部的跆拳道课程,打架颇有一些套路。一时间两个人不分伯仲。
不过比起势均力敌这个形容来,两败俱伤更加贴切一些。
许知行一脚踢中了迟奔的面门,鼻血流到了流星花园的T恤上,迟奔一拳砸到了许知行的下颌,让许知行瞬间嘴角红肿满口甜腥。
跆拳道的精髓是踢,手是两扇门,全凭脚打人。无奈寝室里空间狭小,许知行有技施展不开,逐渐败入下风。眼瞅着迟奔一记铁拳又要往许知行脸上招呼,许知行本能的闭眼往后一躲闪。他听到拳头砸到面门的顿响,脸上却没有任何感觉。
许知行睁眼,只见一个白色衬衫的男生横在他倆中间,一手挡着许知行,一手抓住了迟奔的右手。
“你倆,缓一缓。”低沉的男中音不紧不慢的说。
迟奔和许知行喘着粗气,动作都同时停了下来。
因为第三方的强势介入,更因为这个第三方已经被误伤。
迟奔收回了手,略带惊讶的望着对方。
白衬衫和许知行差不多身量,他摘下自己碎了一半镜片的细黑框眼镜,露出一双细长的眉眼,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他摸摸眼角,渗出一点血来。
“刚才是谁在打架呢?”还没等三个人搞清楚状况,穿着蓝色工装的宿管大叔忽然就气势汹汹的夺门而入,身后还跟着探头探脑的王彩龙。
许知行翻了个白眼,想不到这厮还跑去告状了。
“开学第一天就打架,是想被记过处分,还是想退学?“宿管大叔拿着一个记名簿,一边翻开一边继续说,”都什么名字,我通报你们系辅导员来处理一下。“
迟奔和许知行一时语塞。
“老师,都是误会,我们在齐心协力搬桌子。“白衬衫指着已经被推得东倒西歪的书桌说,” 就是想改变一下宿舍的布局,动静儿有点大,同学们就误会了,你们说是不是?”
白衬衫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语气,他用略微红肿的眼角看着两个人。
“嗯。”许知行是个识时务的人,刚入学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他摸着嘴角闷闷的点头。
迟奔光速抹了一把鼻血,也跟着默默点了点头。
“搬桌子搬出鼻血来了?”宿管大叔并不想顺着台阶下去,“流鼻血那个,你跟我来一趟。”
迟奔沉默了一会儿,眼神飘忽。
“老师,北京天太干,所以流了点鼻血。”迟奔找了个笨拙的借口,表情却是一本正经。
宿管大叔用“你以为我傻吗”的眼神看着迟奔,并不言语。
迟奔继续一脸正经,“可能还因为我刚还看了一会儿苍井空……“
宿管大叔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许知行听到这,本来怒气冲冲的情绪不禁转为疑惑,这民工还知道苍井空?
“……和冲田杏梨……”
“谢谢老师的关心,我们真的没事儿,宿舍里现在乱得很,老师您先忙……”白衬衫扶着宿管大叔往外走,免得迟奔继续满嘴跑火车。
宿管大叔看了一眼王彩龙,王彩龙畏畏缩缩的立刻把目光一缩。
“你们好自为之,下不为例啊!”宿管大叔终于把记名簿一收,踱步离开了宿舍。
“刚才对不住,眼镜……我会赔你的。”迟奔扭捏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说。
他揉着自己的手,刚才一拳打在镜架上,还是颇有点痛。
白衬衫咧嘴一笑,一只手伸了过去,“李小波,李银河的李,王小波的波。”
迟奔迟疑了一下,把沾了鼻血的手在T恤上又揩了一把,伸手握住,“迟奔,迟到的迟,奔跑的奔。”
许知行见状,便也大方向李小波伸出手,“多谢你帮忙解围,我叫许知行,知行合一的知行。”李小波也和他握了握手。
然而迟奔和许知行并没有互相握手言和的意思,他们分别向李小波自我介绍完后,就互相不再和对方有目光接触。
“我叫王彩龙,以后咱们就是室友了哈……”王彩龙移回自己的铺位,略显尴尬的和大家说着话。然而迟奔和许知行都没有搭理他,只有小波友好的和王彩龙开始聊天。
迟奔看了一眼自己红了好几大滴的T恤,弯腰拉开了自己的帆布包找衣服换上,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件衣服。
许知行也开始忙着自己的事情,他把寝具都在上铺整理好后,便转身下床。
落到地面时他无意中瞟了一眼迟奔。
许知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迟奔新换上的T恤,上面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头像,也上书四个大字,还珠格格。
迟奔这次没有恼羞成怒,他只是黑着一张脸拿着换下来的T恤和自带的脸盆,默默的走向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