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惊醒沉睡的夏天》倪钦

39、茉莉茶

　　装潢成啤酒桶一样的‘杂货铺子’门前，两个人在沉默的瞬间交换眼神，我弯一只脚倚靠在桶形门框边，目不转睛瞧着面前站得笔直的少年。
　　俞子浩深深地注视着我，黑黢黢的眼睛里跳动黑色火焰，“好，”他声音里包含斩钉截铁意味。
　　我深吸了一口气，“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好，同意的意思，也就是我愿意。”他话语重复相同的意思。
　　“你真的有信心见她？”我抬头看他的反应，“我不会欺瞒家里人，但是也不一定需要让她们知道那个人就是你，刚才的话你当我是开玩笑，这不是件简单轻松的事情。”
　　“难道我会让你一个人冲锋陷阵，而我选择逃避当一个胆小鬼么？我是认真的。”
　　“绵绵，”一听见熟悉的嗓音唤我的名字，我的脊背一下变僵硬，说曹操，曹操到，来人是小姨，她怎么会来‘杂货铺子’，不是说好了下午进货去的吗？
　　“快跑，”我拽一拽俞子浩的胳膊悄悄说，“我们立刻离开逃命还来得及。”
　　“干嘛逃命？”俞子浩注视目瞪口呆的我，他脸上严肃认真的表情不像弄作玩，该不会他已经想好了在长辈面前如何应对。
　　“子浩，你进铺子就装做买东西，我的意思是……等我们准备好了再说……。”我背过身已经想逃跑的举动，但是被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您好，我是绵绵的朋友——俞子浩。”
　　“好，进铺子里坐坐吧！”小姨一边打招呼一边用钥匙的打开店门。
　　我低声嘀咕道：“明明说去进货，怎么半途又打道回府呢？”
　　“很简单啊，因为天气不晴朗，所以没去进货。”小姨半开玩笑用招人误会的措辞，“嗨，年轻人，我有印象咱们上次在局子里见过面吧？”说得好像两个黑色会大佬，我有些停不下来，在铺子里来回走，心里七上八下，上次见面并不是什么好的场合，要不然以俞子浩的俊秀外形应该加不少分数。
　　“你想喝点什么，我这里应该有花茶。”小姨进了店房内隔间鼓捣起招待客人的茶水。
　　在我看来，原先疏懒轻慢的小姨被成功颠覆了变身为殷勤有礼的模范青年，令我大跌眼镜。昨晚虽有点过份，冒充我发的短信应该是她一时的恶作剧。想不到我家小姨是如此有悬念、参不透的一个人，她不是我想象中不通情理，大惊小怪严苛看待未成年人早恋这个问题的家长。幸亏是这样，我的小心脏悬挂在胸口半天没着落，终可以舒一口气了。
　　不一会儿，小姨端出一杯香气四溢的茉莉花茶，我闻了就想喝的那种清冽的花香，忍不住咽口水。
　　“按照我们这里的民风，茶水里加了蜜糖，小俞同学你应该不介意吧？”
　　“不会的，我很喜欢，特别是茉莉的香气。”说这话时俞子浩若有所思看了我一眼，我回想起那个吻想起他说我身上有茉莉的清香，每一根发丝都带有茉莉花香，一想到这儿我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空气里重逢这一芬芳，登时有一种描绘不出的隐秘与甜美。
　　咳咳，小姨故意弄出一些声音，将我们拉回现实。
　　对于我们江苏一带的民风，小一班的人应该没几个了解，只是听说过而已，哪里有机会亲身实践。
　　俞子浩在小姨的示意下，捧起白瓷杯，先吹一吹浮沫，在四对目光殷切关照下，他张嘴喝上一口，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
　　“这茶，味道如何？”
　　“好，”俞子浩再度捧杯喝。
　　小姨满脸惊疑不定，“真的吗？”
　　俞子浩用行动替代回答，杯中茶水消失大半。
　　我瞧着他喝得这么快，咽了一下唾液，觉得自己嗓子干得冒烟。
　　“小姨我也要一样的茶。”
　　“自己去弄。”
　　“不要嘛，俞子浩你的先借我喝一口。”
　　俞子浩与小姨对视了一眼，“这是我的，你还是重新去倒一杯吧。”
　　我嘟起嘴巴怪他，“小气鬼！”眼珠骨碌骨碌转了转我指了指门口，“看！有人被打劫！”
　　趁他们注意力被转移，我拿起桌上那杯传说中神仙也不换的茉莉茶，端起来准备牛饮一翻。
　　“不…要喝，”这是俞子浩的声音。
　　“哦，买尬的，”小姨大叫一声‘我的上帝’，我从茶杯后探出脸，吐一吐舌头问：“不就一杯茶，为什么搞得这么古怪，难道这是一杯‘杀机四伏’、被加了料的茶？”呃，猜测无误，果然有料，我拿着茶杯试探了喝嘴里，又很快被我吐出来，“什么嘛，这简直堪比地中海海水咸十倍的盐水茶，小姨，你做得太过份，这很幼稚诶！”
　　“嘿嘿，好样的，俞同学，刚刚我有忘了提醒你嘛，店里是没有蜂蜜有的是海盐，我用了它替代，你还好吗？”
　　天哪！“子浩，你需不需要抠喉呕吐？”我听了之后不禁颤栗，可怜的俞子浩遭遇的恶女小姨，回想我过去经常遭受她的‘荼毒’，简直一把心酸泪，无人能诉啊。
　　“小姨你真卑鄙，学人家摆鸿门宴，接下去是不是满清十大酷刑伺候着。”
　　“喂，丫头，你在跟谁吼呢？你把小姨当歹毒的侩子手了吗？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童子军测试，连这一点也忍受不住的话，只能证明是意志薄弱，娇生惯养之人，我也不是很想糟蹋那杯茶，为了考验喝下它的人会是哪一种反应，是当场发飚呢或者拿脚走人？但结果出乎意料，俞同学，你真深藏不露啊，几乎连我都被你误导，以为自己真做了杯‘好’茶，你面不改色喝下这么难喝的东西，真叫人咂舌，小小年纪居然令我这个大人也不得不佩服。不过，如果是这样的性格应该很难捉摸，还是……”小姨面色一改，皱着眉头说不下去。
　　“是什么？”她的话说半句留半句，仿佛在考验谁的耐性，不过，我已经受够了，她不想干脆地解答，我同样不想继续纠缠在她的主观意识，人与人之间需要良好的沟通，客观一样重要。
　　“够了没有，小姨你玩够了吧？我和俞子浩是朋友，很亲密的那种男女朋友关系，需要我再进一步说明吗？”
　　“绵绵，”俞子浩温柔的声音阻止我，明明被整的人是他，他竟没有半点愠怒。
　　“阿姨，你一定不记得我了，我是小浩，曾经有一阵子我家跟你们家坐在同一个小区，”
　　小姨觉得不可思议她确认道：“你是说之前住在教工新村的俞家吗？”
　　“是的，我父亲的名字是俞建设，你大概已经想起来——我们举家迁往南京，是二年前的事。
　　小姨要他接着往下说不要停。
　　“在学校内从来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朋友，对我来说她是最特别的人，给我生命带许多特别的东西，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很小，有一头浓密的黑发，那时侯图方便刷成好几条能从脖子后面绕到胸前的细麻花辫子……一笑起来梨涡深陷……爱吐舌头喜欢变着法捉弄她看不顺眼的人，逮住了也不慌张做个鬼脸算大功告成……我从未想过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有什么特别转变，对她一直有莫明喜欢，她的模样，她有童音的声音，时常琢磨着逗她讲话，我本来不善与人打交道，但是那次之后已是个不错的开头，绵绵跟我讲家里人，说些令她开心或不开心的事，我听着听着渐渐听得入迷，担心她不开心，又为她的开心而开心，从此以后，我们成为好朋友，可以告诉对方心情，讲一讲小秘密，有一段时间，她乖的时候，一直甜甜地叫我哥哥，她说需要一个哥哥给自己撑腰，但是后来慢慢长大的她开始不喜欢这个称呼，她要求改换成我们是伙伴，伙伴这个词从此经过挂在嘴上……
　　“小孩子也有怪脾气不被大人们理解的时候，我们都渐渐长大，在长大的过程中，能亲密在一起的并不是自己的父母亲人，反而是一起玩泥巴的伙伴，可以随时剥下我心中伪装的她，她曾说过很好听的一句话：‘家是一座城堡，我们是城堡的忠实子民；’这些都可以让我珍藏至今。
　　“伴随我记忆最深的是——我们随着油菜花飘香田径奔跑，再回扬州是因为眷恋扬州，更因为思念这个地方的人，我知道自己过早表达这种情感，有驳社会伦常，一切的责任全部由我来承担，请别怪她，事情因我而起，绵绵因小时侯的好感被我吸引，我是诱惑她的主谋。”
　　“是这……样吗。”最有能力在语言上打机锋的小姨在此刻却冷了场。
　　我被他感动到无可复加，他还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惊奇？暗藏他灵魂深处，某些没有展现过的闪光点，这样的男孩我爱定了。与他脉脉含情相视，你侬我侬之际，观察我们的小姨起初她不想掩饰自己的不安，哪怕有一百个理由让她生气发火，但一想到她面对的是两个自幼青梅竹马的小孩，我小姨从忧心忡忡中恢复了常态。
　　小姨半天没有说一个字，我紧张地望着她，此时我既希望她说些什么，又害怕她说话，像等候审判长的最后的判决，在这沉默的空白里，每个人的神情都绷得很紧。
　　“你们真的认为双方是特别的存在，但现有的阶段不能证明这是人类吹得天花乱坠的爱情，不是所有爱情都是以童话故事‘他（她）们从此以后过着幸福美好的生活’为结局。你们还小，请不防放慢脚步，慢慢来，这件事情急不得，也不需要赶，一切以学业为重，前途为重，感情生活，连我这样的熟女也望而生畏，你们可真是无知即无畏，太大胆了，年轻人，你讲了很多无非是要求大人们防宽尺度，让你们自由想爱就爱，但是，你们真的准备好了吗？我不是指身心，我指的是这里……”小姨用手指点点太阳穴，“理智与情感缺一不可，要相信跟你们说这话的‘老人家’…我，希望你们不要以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让花季变雨季。从另一方面我是真心祝福你们保留纯真的心意，将心目中的好感跨越时间的障碍，像茉莉花歌中所唱的那样‘来年再发芽’，在适当的时机做适当的事，现在为时过早！好吧，说清楚一点是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