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烧雪煮茶

29、又见长衫飞鹤（三）

　　“你在看什么？”一个声音穿透我的耳膜，我侧身回望，是一老者，衣着朴素长衫，半佝偻着身子，颤巍巍的手里拿着一个竹制勺子，他身前是一张圆桌，圆桌上是一碗汤，明明没有颜色，却分外抓人眼球，似乎里面蕴含着一生爱恨离别般。
　　我摇头，那一切估摸着是被这汤水迷了心智产生的幻觉罢。
　　老者盯着我好一会儿，机械式道：“喝了吧，前尘尽散。”
　　是孟婆汤！我开始怀疑之前的那些是我的心有不甘才会有那般幻想。终是悲剧。悲剧下是我的自卑与可怜。这孟婆汤就是要让我清醒吧，无论来回多少次，我在他的人生里终究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我迟疑了片刻，正欲一饮而尽，却听得有人唤我：平生哥哥。我回过头，是幼帝。我怔住了，那一切不是我的幻想吗？可是这个人分明就是幼帝。我正要向前看清些，却发现空无一人，我被什么人推了一把，我想要回头，却只见白光绕身。我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声音。空洞，空旷，扑面而来的恐惧，灌入四肢百骸，我瘫坐在地上。
　　身旁忽然出现一棵很大的红豆树，上面长满了红豆。有一个声音：吃了最上面金色的豆子，你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我竟神志不清了，自嘲的笑笑。虽然这骗小孩的把戏我早就看多了，更何况天上怎么会掉馅饼，即便掉了下来，又怎么会砸中我这般一无是处的人呢。然而，我像是被蛊惑般，腿脚不受控制，正当我要摘下那颗豆子的瞬间，我看到了前世那一颗封了蜡的红豆，一瞬间我的情绪失控了，第一次如此毫无顾忌的放声嚎啕大哭。
　　似乎哭累了，那抹金色越发耀眼。
　　“时间有限，下一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我手一抖顺手摘下了那颗豆子，温暖，那感觉好温暖，由手掌蔓延到心窝。
　　我没有什么大的愿望，唯一所愿就是他的平安喜乐，我承认我生出了要变做他欢喜的样子，求得他的一生一世。那个声音却说，我许愿之人注定九世孤苦，不得善终，我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原来如此。我笑了，又哭了。
　　好久，我平静了下来。
　　那棵红豆已经消失了，只有手中的温暖提醒着我，它曾经存在过。
　　“何解？”我吐出这两个字，用尽了平生力气般，盯着空旷的四周。
　　“三生三世爱而不得，六生六世尝尽人间疾苦，不忘初心。”
　　声音慈祥，我却笑了。
　　“你.....”声音再次想起，我打断了他。“我愿。”
　　“哪怕不为人。”
　　“是。”
　　简短的问答，我手中的金豆子消失不见。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样子的将来，我只知道是什么样的都无所谓，只要他一切安好，平安顺遂。
　　仿佛很短，又仿佛很长，我走过了所谓的五世的世间疾苦。
　　第一世，我是一只蚂蚁，在繁华的闹市苟且偷生，我没有遇到他，直到我被路过的马车碾压得什么都不剩下。
　　第二世，我是一只蟑螂，游走在餐馆的厨房与下水道之间，说不上艰难的求生，最后被人一击毙命。
　　第三世，我是一匹马，极为瘦弱的马，在山峦之间驮运着重物，日日复日日，在不算苍老的一天累死在山道上，被路过的流民分食。
　　第四世，我是一棵人参，当我听到别人见到我的表情，那样的欣喜若狂，我竟也摇着叶子欢喜，我被碾作齑粉，成为药引。
　　第五世，我是一个盲眼的乞丐，游走在不知名的街，我看不到，还耳背手残。我依稀记得我出生的时候，我是正常的，又似乎只是我的错觉。
　　刚出生我就被扔在了大街上，有好心人将我领了回去，似乎是五年，又似乎是七年，不算好吃好喝，却也庸碌度日。我不知怎么的，在一个冬夜的清晨，出现在这条街乞讨。我有种错觉，我乞讨到的和我触摸到的并不相同。我死在一个雨天，是活活饿死的，我记得明明有人给了我一张纸币，我伸手的时候，碗中空空如也，些许是被风吹了去。临死前，我依稀听到一个声音，平生，我瞪大了眼睛，又听得有人说，真可怕，死了眼睛还瞪得那么大。
　　有人，有人替我抚平了双眼。是一双温柔的手。他说，愿我来世一生喜乐。
　　我笑了，却无人能够看见。
　　因为我回到了这片空旷。
　　“下一世，我又是什么？”我喃喃自语。
　　“可有悔？”那声音再次响起。
　　我摇头：“从未。”
　　是的，我的答案不变，无论变成什么，我都会保持着那时遇见他的心情，愿他世世安好。
　　我不是愚昧，也许别人觉得我蠢笨如猪，只有我知道，他是我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惊艳才绝的唯一。
　　“下一世，你是......”
　　“不重要。”我是真心觉得不重要，这一切都不重要，他的九生九世，我都愿意成全。
　　沉默，安静。
　　一转眼，我竟然回到了那老者身边，桌子边依然是那一碗，仿佛一切都是一场梦。我盯着那碗好久，老者叹息一声，给我换了一只破碗。我定定的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才发现他和我竟是如此相似，我猛地颤抖，周遭一切都化作虚无。
　　是梦，还是别的什么，我也不甚在意了。
　　我走过那湛蓝的河，河水清澈见底却倒映不出任何事物，像是假的一般。不知出于什么，我俯下身子，伸手触摸。
　　触摸的瞬间，我眼泪止不住的流淌。
　　继而，笑，笑得癫狂。
　　我以为的，我认为的，原来都是自以为是，咎由自取。
　　我无力的瘫软在桥上，一阵风过，是红豆的味道。
　　我抬眼，一人在我对岸，他迎风而立，一身长衫飞鹤。
　　来世，来世，只愿你我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