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331、黄 花（八）

　　和士开让高纬下了一封诏书，贬娄定远为青州刺史，又下诏指责赵郡王高睿有不臣之过。胡太后与高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以简简单单地用两封诏书解决，太容易太顺利，反而让他们不安。胡太后拉着和士开，一个劲儿地要他保证，今日一定可以成功解决掉赵郡王的问题。

　　孝珩捧着碗，似乎只是在捂手而不是在等酪浆凉下来。高纬来得比他还迟，和士开和胡太后一直窃窃私语着什么，高纬进来后，和士开便从胡太后的席上离开。胡太后看起来忐忑不安。

　　“广宁王，来得早。”高纬微笑着向孝珩说了一句。高纬并不是日日都要来拜见太后，也是因为近来多事，需要来跟太后、和士开商量一下。高纬和母亲的关系冷淡，他的乳母陆令萱和胡太后更面和心不合。高纬一向对陆令萱言听计从，陆令萱怂恿他疏远母亲，他也照做。他知道母亲更喜欢弟弟琅邪王高俨，他乐于不见他们。

　　孝珩向他笑了笑：“臣本是来向太后辞行回家的，太后留臣坐会儿。”

　　高纬坐下不久，便有人来报说赵郡王宫外求见，胡太后让人去请。孝珩此时站起来道：“和使君，我可以走了吗？”孝珩的眼光使和士开不自安。胡太后轻轻撅起了嘴，不太高兴孝珩对和士开的这种口气。

　　和士开淡淡看了高纬一眼又看了一眼胡太后，见他二人都没有什么话说，点头道：“当然。”

　　清晨室外无风，这时突起了一点凉意。孝珩回头望了一眼，冷笑。

　　他在永巷里和赵郡王高睿相遇。和以往一样，两人停步，互相作揖，淡淡唤了一声“赵郡王”、“广宁王”。互相之间不熟，也没有亲热的理由。这样的淡漠在外人看来带着一点对立的意味，因为人们总是会想起，曾经和赵郡王关系恶劣的河南王高孝瑜，是孝珩的哥哥。

　　孝珩向他微笑了。高睿愣了一下，然后说：“我昨夜做了一个噩梦，可惜现在要去求见太后，没有时间与广宁王细说呢。”

　　“赵郡王怕噩梦？”

　　“不怕。”高睿斩钉截铁：“因我问心无愧。”有人说孝珩清浅的笑容温和如三月的和煦阳光，让人如沐春风，高睿却时时觉得，他总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是厚厚冰层下的水。高睿不喜欢这个人，尤其不喜欢与他对视。

　　孝珩笑笑，晃动一下袖口。好像没有过交谈，又各自走上各自的路。

　　天统五年二月，赵郡王高睿薨。

　　“广宁王真的不能同朕前往晋阳吗？邺城由别人留守也可以。”如果孝珩不能和高纬一起去晋阳的话，高纬觉得有些可惜。

　　孝珩摇头：“陛下应该恭喜臣。陛下从晋阳回来之时，臣家兴许就添一丁了呢。”

　　而立之年的孝珩膝下无子，高纬很能体谅他的心情：“若我能赶得上，不管是儿是女，满月之日，一定亲自到府上祝贺。”

　　“不胜荣幸。”孝珩喊宫女取来了琵琶：“臣近日新学来的曲子，还不熟练，陛下可愿听一听？”高纬现在已经了解到孝珩不喜欢琵琶了，难得看他抱起琵琶，坐正身子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高纬向来有很好的习惯，不会在别人演奏时打断，这次却听了不多久，出声道：“这曲子我记得，祖孝征最常弹它，每次喝醉了发酒疯的时候。”抱着琵琶边弹边哭，是祖珽发酒疯的一种特有形式。高纬说道：“广宁王，你弹得不如他。”这才是他打断的原因。

　　孝珩放下琵琶：“让陛下见笑了。孝征若知道陛下还能记得他弹的这首曲子，一定会感激涕零的。”

　　高纬黯然低头：“实在是太久了。”从祖珽被贬至今，约有一年半了。

　　“他人还在，只要一纸诏书就可以叫回来，太容易了。陛下知道祖孝征身为阶下之囚，受着什么样的苦楚吗？”高纬是个感性的人，对他讲大道理，不如感动他一把。

　　高纬的眼皮颤动一下：“我立刻让士开去办这件事。”

　　“陛下应该去问他的意见。不过，可否不要让他知道，是臣先提此事？”面对高纬疑惑地目光，孝珩解释：“臣想救祖孝征，是因私情，臣与祖孝征相交甚厚。和士开与臣，也有私怨，臣怕他误以为臣要祖孝征回来，是别有用心。”

　　高纬点头赞道：“是广宁王想得周到。”

　　孝珩刚好站起来告辞，陆令萱就走进来了。目送孝珩离开，陆令萱走到高纬面前：“陛下，请陛下容我这个老太婆说几句。什么国家大事，我这妇道人家是不懂，但是广宁王这要求，对陛下有利无害。”

　　高纬眼里放光，陆令萱也这么说，就没有什么可犹疑的了：“姊姊请坐。”

　　“陛下，我一手抚养你到这么大，若说这个世上谁最会心疼你，还有比老婆子我更疼陛下的吗？”陆令萱说得眼中泪光点点，“陛下你能有今日，真的得好好感谢祖珽。你看广宁王，堂堂文襄帝的皇子，还有文宣、孝昭的儿子们，如今都和这皇位绝了缘。若不是当初祖珽将陛下你推上皇位，陛下焉有今日？知恩要图报，祖珽为陛下立下这样的大功，怎可让他再受那囚牢之苦？这个祖珽，虽然行为放浪轻浮，才华呢，着实有。把他弄来在身边，可以为陛下谋划谋划。再说他都已经瞎了，干不了什么大事坏事，陛下尽可以放心驱使。”

　　高纬连连点头。陆令萱擦了眼泪：“陛下，快把他叫回来吧。”

　　陆令萱的弟弟昨日转交了一封信件给她，正是祖珽所写。祖珽在信中写道：“赵彦深心机很深，想效仿伊尹、霍光行废立之事，届时你们姐弟又如何得以保全？为何不快点任用智士？”祖珽素来自负，以智者自居。陆令萱和赵彦深没有什么过节，但像赵彦深这样位高权重，又不是自己人的大臣，始终容易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