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330、黄 花（七）

　　“冯小怜？”小怜抱着琵琶走路时习惯看着地面。这时那人拦在她前面，她先看到的是一段纤瘦的腰，心底暗自惊叹，抬起头看对方的脸，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浓妆化出一张妖艳无匹的脸。“是。你是谁？”小怜问。

　　少女忽然哈哈大声笑起来，小怜不解，看她笑了一会儿好像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抱紧了琵琶绕开她。突然琵琶被人抓住，小怜回头，琵琶已经猝不及防被抽出她的手臂，少女拔下头上一支簪子，狠狠在弦上划了几下：“叫你弹、叫你弹！”

　　“疯子。”小怜骂了一声，立刻冲上去争抢。少女把琵琶往旁边的台阶上一摔，琵琶滑下台阶。小怜急忙拎起琵琶，弦都已经断尽。小怜怒气冲冲瞪着她。

　　少女瞪着小怜：“看什么看？看到你这张狐媚子的脸就讨厌！”说着她就要伸手来抓，小怜急忙闪避，长长的指甲还是在她的右边眼睛下面划了两道，小怜挡着脸，痛得哭了出来。

　　“朱娘！”一个少女神色慌张跑过来，看上去和她叫“朱娘”的那个一样大，也许大一点，总之浓妆掩盖下看不出太大区别：“马上就要到我们了，你跑到哪里去？”她拉住朱娘的同时，眼角瞄了小怜一眼，假装没看见一样，拉了人就走。

　　宦官绕着宾客们跑到了高纬面前，高纬又惊又喜，急急忙忙离席。孝珩看着他悄悄从门边溜走，显然他不愿意让人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孝珩移开眼光，两个舞伎中的一个，连续错了好几步。

　　和士开认了高纬的乳母陆令萱为义母，陆令萱和他关系十分亲密。和士开尽管衣冠楚楚，看上去却有些狼狈，因为他是偷偷进宫里来的。统领禁军的娄定远和赵郡王高睿等人是一伙儿，一直把守着各个宫门，让和士开入不得皇宫。和士开深知娄定远贪财好色的个性，挑了两个美女一副珠帘，亲自送到娄定远家，向娄定远说明自己愿意外任刺史，只请求娄定远能帮助保他一命。和士开又说自己即将离开邺城，希望能向皇帝高纬辞行。娄定远轻信了和士开，放了他入宫。

　　高纬到来时和士开正在对陆令萱讲述自己入宫来的不易，见高纬进来，和士开抬了抬袖子好像在擦眼泪。高纬一面让人去请胡太后，一面上前兴奋地握住他的手：“士开，多日来都不见你，我正担心。”

　　胡太后到得极快，一看到和士开几乎高兴地流泪。和士开先向她行礼，胡太后才没有失态，跟皇帝、陆令萱打了招呼，便入席坐好：“高睿真是欺我们母子太甚，何意连士开都不得进宫？”

　　和士开欲言又止。看到胡太后与高纬急切的神色，才慢慢吐出：“先帝仙逝，臣不能以死相殉，令臣惭愧不已。臣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臣近日密切关注那些朝贵的行动，他们有意要让陛下当一回乾明。他们苦苦相逼臣，正是为此。臣一旦离了邺城，必有大变。唉，臣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呢？”和士开涕泪俱下。

　　胡太后与高纬被和士开所感染，纷纷落泪。乾明，废帝济南王高殷的年号。乾明之事不远，虽然当时年纪尚小，高纬过去岌岌可危的处境，使他一直反复去想乾明年间的故事，还让不少人给他讲述过当时的事，每一次听闻，他都会抑制不住伤心地流泪。对高殷的经历，他心底的感情不是同情，是深深的恐惧，一直以来他深深恐惧着自己会重蹈堂兄高殷的覆辙。

　　高纬流着泪对和士开，他紧张起来就会说不出话，胡太后只道她儿子的这个毛病，赶紧向和士开问：“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和士开收了沮丧的表情：“臣既然已经来到了太后和陛下的面前，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要解决此事，只需要数行诏书即可。”

　　孝珩走入，和士开对他的出现和他对和士开的出现一样惊讶。和士开看向了胡太后，太后能明白他的疑虑：“广宁王，怎么不早点让人通报呢？让你久候了。”

　　孝珩疑惑地想了一下，道：“回太后，孝珩并没有久等。孝珩是来向陛下告辞的。昨夜不慎着凉，今日多饮了几杯，头痛难忍。”孝珩的手腕轻叩额头，皱眉。

　　和士开赶紧向高纬使眼色，高纬又没有看见：“既然如此，广宁王先行吧。”

　　“臣也刚从外边进来，现在外头风大。陛下，不如让太医给广宁王开点药，再让广宁王在宫中休息一会儿？”孝珩瞥了他一眼，和士开的想法当然不能瞒过他。然而孝珩没有反对。高纬不知有没有理解进和士开的话，看了看孝珩，见孝珩默不作声，让人依照和士开所说的做。

　　小怜抱着琵琶坐在台阶上发呆。弦断了，她修不好。又是哪位夫人走过来了，小怜想着，伸头去探。不是，是一个儒雅的文士，蓄着寸许短须，形体修长，披着白衫更显清癯。有几分面善，小怜神思恍惚地在猜测着他的身份。

　　“姑娘，你是永巷的宫女吧？难道不用做事吗？”他径自走到了自己面前，其实只是经过，经过的时候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小怜正注视着他。小怜悻悻地垂下头，手指在断了的琵琶弦上拨了几下。他注意到了那把断了弦的琵琶：“找个人，帮她续上，就说是我所托。”

　　小怜听到这句话抬头，那一群人已经走远。一个宫女仍然站在她眼前：“小姑娘，跟我过来。”

　　“冯小怜，你怎么回事？”嬷嬷一看到小怜走回来，气得大声骂了起来，“我是答应让你去跟曹僧奴学琵琶，你自己答应了什么你忘记了？消失了一整天，你还要不要干活？琵琶不许再弹了，给我拿来！今晚干不完活不许睡！”

　　“不要。”小怜紧紧护住了琵琶：“不许动我琵琶，我现在就去干活。”

　　嬷嬷又伸手去夺：“别给我讲条件，快拿过来！”小怜抱着琵琶，两只眼睛充满戒备地瞪着嬷嬷，随时都准备逃跑。嬷嬷气得随手拿起旁边的扫帚，对准她的小腿打：“跟我倔，跟我倔！”

　　小怜边哭边喊：“嬷嬷嬷嬷别打了！我给，我给！”嬷嬷停了手，摊出左手。小怜看了她一会儿：“你会还给我吗？”

　　嬷嬷不回答，小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看了很久，渐渐嘴扁了。嬷嬷这时候才开口：“看你自己了。”小怜破涕为笑，把琵琶双手递上去给嬷嬷。借着屋里的光，琵琶上的刮痕落在嬷嬷眼里：“这是怎么回事？昨日还没有的。”

　　“不止呢！”她拉着嬷嬷到半开的窗缝下，指着自己右眼下方的抓伤，“你看，好痛。”

　　“哎哟，这是怎么了？”嬷嬷轻轻碰了一下她的伤，小怜皱皱眉头。

　　“有个坏女人砸了我的琵琶，抓了我的脸。还好遇到一位不知什么使君，让曹乐师把我的琵琶补好。”小怜义愤填膺地控诉。

　　嬷嬷思索了一会儿：“下次去，再遇到她，回来告诉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