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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文 宣(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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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寺庙大门绍信却是往另一边跑,孝瑜连忙逮住他,绍信对着他的手狠狠咬下去,孝瑜一松手,绍信立刻就跑得没影。孝瑜忙喊:“快追!”
“绍信!”“六殿下!”“六郎君!”各种各样的喊声在乡野间此起彼伏。因为今日去的寺庙在郊外,绍信从寺庙跑出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孝瑜赶忙让人回去把河南王府、河间王府、安德王府还有孝珩府邸上的侍卫都调了来,几位兄长听说绍信失踪了,也都赶来寻找。
“绍信,绍信!”卢仙姿边喊边哭,绊到自己的裙子扑到地上。最近的郑夫人急忙跑过来扶起她。孝琬看见,对郑夫人说:“你带仙姿先回吧,我们在这儿找足够。”
卢仙姿使劲摇摇头:“绍信要是听见我喊他,一定会出来的;要是听见你们的声音,就会躲得远远的。”
孝琬摸摸她的头:“我的卢姑娘,你也太瞧不起我这哥哥了。大半夜了,你姑姑肯定在家担心呢,你先回去,告诉她我们很快就可以找到绍信,让她不用担心,好不好?”卢仙姿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牵着郑夫人的手向道路走。
想不到这么晚还有人没入睡,孝珩干渴难忍,便走向亮着灯光的茅屋。敲门声让屋内的主人不耐烦地吼了句:“这么晚,折腾人哪!”孝珩对前来开门的中年男人有礼貌地一笑,道:“打扰了,我只是想来求口水喝。”
“进来吧,进来吧。”主人很不耐烦,但还是让他进门了。听到远处田野上仍然不歇的喊声,主人问:“公子你也是同他们一道的?”孝珩点头,主人又问:“这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大半夜还折腾不停?”
孝珩抱歉地说:“打搅到附近的居民了。是我弟弟,在这附近走失了。”主人“哦”了一声,孝珩喝了水,向他告辞。
围墙漆黑的阴影里蜷着一团明亮的色彩,孝珩不动声色走过去,他没有逃开。孝珩站在面前的时候,小小的人儿动了一下,大概是抬起了头,然后听见他倔强的声音:“什么都不要说,我不回去。”
“那么,你要去哪里?”温柔的声音,是二哥。绍信答不上来,缩着头抱成一团。孝珩轻声说:“无论去哪里,如果你不回河南王府的话,就没有大嫂、也没有仙姿了。”
绍信不作声,仔细思考孝珩的话。过了一会儿,向孝珩张开手臂。孝珩弯腰把他抱起,绍信靠在孝珩的肩头:“要是我有的是二哥和大嫂,多好。”
兄弟几人一起把绍信送回河南王府。卢妃彻夜未眠等在大堂,一听到门外的动静立刻奔了出来,把绍信揽在怀里,绍信抱了抱卢妃,张开了口,又闭上。孝瑜坐在上座,绍信依在卢妃身旁,孝珩、孝琬、郑夫人、延宗夫妇各占一席,默然对视。
“是不是跟着我,会让你很不开心?”孝珩、孝琬吓了一跳,孝瑜说话的口气从来没有这么无奈过,失望甚至趋近绝望。对孝瑜不熟悉的郑夫人和延宗夫妇,也觉察出了孝瑜的异常。生怕惹怒孝瑜,绍信靠紧卢妃寻求庇护,然后点了点头。卢妃抱紧绍信,泫然落泪。受到了感染,绍信的眼睛里立刻泪水汪汪滚落下。孝瑜没有动怒,平静地站了起来:“好,从今后你跟着卢妃,我不会干涉你的事。如你母亲所说,只要你快乐就好了。”
孝瑜拂袖离去,绍信咬紧了嘴唇,还是哭出了声:“嫂嫂……”
“绍信——”看到孝珩在对他摇头,孝琬把话咽下去。他也曾经很讨厌孝瑜的管束,但如绍信这样,就等于与孝瑜断了关系。在自己也为人父之后他开始理解孝瑜的苦心,或许他霸道、他冷漠,但是孝瑜的出发点永远是为了他们。何谓长兄如父,他认为孝瑜就是最称职的那个兄长。
延宗拍了拍案:“这算什么鸟事?”李妃拧了他一把,延宗立刻住口。
孝珩站起来,对郑夫人道:“我们回去吧。孝琬、延宗也早些回去,不要打扰大哥大嫂。”
感觉到身边有东西的卢仙姿揉了揉眼睛,看枕头旁边的脑袋:“绍信,你回来了。”绍信眨眨眼睛,把头靠在她的颈部。卢仙姿摸摸他的头发:“跑到我房里来做什么?”
“你别赶我走啊。”绍信抱着卢仙姿,像撒娇一样地说。
为了安抚他,卢仙姿也把他抱住:“嗯。”她很困,多说一个字都嫌累。
“我好像看到我娘了,大哥说她是我娘。她长得不好看,但是,她好像很喜欢我。大哥打我,她要大哥对我好——”绍信的眼泪已经滚到了卢仙姿的中衣里,“大哥说以后再也不会理我了,他是说真的。读书的时候都说‘长兄如父’,我一直把他当爹爹的,虽然他对我不好,对嫂嫂也不好。现在我被他讨厌了。不对,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好,我也不哭了。仙姿,没有就没有吧,我还有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其实有你和大嫂就够了。”
“是。燕嫔——去了。”静德皇后掩面,泣不成声。
皇帝高洋沉默着,沉默着把酒杯放下:“她的遗言。”
“燕嫔希望,能被单独安葬,使她不需愧对文襄皇帝与陛下。还有,她的儿子——”
高洋挥了挥手,让她不用再说:“明日我下诏,封绍信为上党王。”
静德皇后叩首:“妾代燕嫔与绍信谢陛下。”
高洋抱着酒壶靠在案上。原来燕嫔就是那个最小的孩子的生母。高洋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跟着静德皇后搬入皇宫,但他可以理解,静德皇后与燕嫔苦瞒他这么多年,是因为畏惧。她们都是怯懦的女人,没有主见,逆来顺受。燕嫔在深宫中那么多年,在深宫中被自己遗忘那么多年,在这个将死的时刻,终于有勇气说出她这一生最大的心愿。
高洋怜悯她,也怜悯那个从小离开了生母的孩子。那种没有母亲疼爱的滋味,他比谁都认识得深刻。而那个至死都记挂着孩子的母亲,怎么能不令他肃然起敬?